12、吱吱吱吱吱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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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談昌在鹹陽宮裏團團轉,把一幹宮女太監繞得眼花繚亂,不肯停歇。

    起先有些忐忑,李霖久久不回來之後,隱隱約約的忐忑擔憂就變成了害怕。

    之前在青丘,大哥哄媳婦時,曾經去山下抓野雞給她。談昌那會還覺得他蠢,到手的野雞送了別人。大哥嘲笑了他一通,告訴他:“把我的吃的分給她才說明我在乎她,你懂什麽?”

    談昌想來想去,一日三餐都是李霖供應,而想要給李霖抓點什麽,這裏也隻有禦花園的溪水裏有魚了。而且,人是吃魚的,他很肯定。

    但他好像忘了,這魚也是有主人的,既不是他家的,也不是李霖的。

    李霖與他的父皇不和,這並不是什麽難以推斷的事。不管是覲見時李霖的態度,兩人對於道術的爭議,還是許皇後旁敲側擊透露的信息,都充分說明了這對天底下最尊貴的父子積怨已久。

    積怨已久的父親突然把兒子叫去,而且是在收到了兒子的寵物闖禍的消息之後。

    長老碰上了小狐狸闖禍,會敲他門的腦袋,罰他們不準吃肉,還會讓他們輪流打掃山洞。

    可是景和帝不是長老,他是皇帝,那李霖會受到什麽懲罰?

    談昌突然覺得自己闖了禍,憂心自己一時衝動的安慰是不是反而害了對方。丹田之中,每一寸氣都有了實體,沉甸甸地墜著,讓他食欲全無,坐立難安。

    上一次有這種感覺還是許久之前。那是他第一次遇到人類。

    他在宮裏橫衝直撞,德善就追在他屁股後麵跑,“北風,北風,快過來,你還沒用早膳!”

    一提早膳,談昌就更煩了,他把德善甩開,自己三下五除二爬上高高的宮殿屋簷上,攀著那些說不上名字的獸物,遠眺皇宮,無視德善在下麵哭爹喊娘。

    高處不勝寒。京城的冬天來得早,寒風如刀,利落地刮去皮毛,剝奪最後一絲暖意,插入全身上下最脆弱的縫隙。談昌怕冷,此刻卻縮在尾巴裏,獨自在這風中捱著。

    李霖走得太快,他來不及窺測前來迎接的太監的想法,也想不到景和帝會如何懲罰這個自己不喜的兒子。而未知正是擔憂滋生的沃土。

    長老說的話不期然浮現耳邊:“世人都言狐狸狡詐。可再狡詐的狐狸都比不過人類。因為他們說一套做一套,別說同類,同胞手足都能趕盡殺絕。”

    從前談昌每聽到這兒都會想睡覺,因為長老下一句必然是:“所以我們才要修行,增長法術,看穿萬物的內心……尤其是你,小幺,別睡覺了!”

    談昌排行最小,自小疏於修煉,沒想到卻來到龍氣最盛的宮中。他循著龍氣望去。按理,乾清宮是皇帝的寢宮,應當是皇宮之中龍氣最盛的地方。可是這位景和帝沉迷道術,整日煙熏火燎,被丹藥包裹,他的住所也是如此,原先的龍氣已經散去了不少。如今龍氣最盛之處就是鹹陽宮,再次就是長春宮。

    一東一西,兩條潛龍在淵已成型,遙遙對望。龍氣向後宮傾斜,而老龍仍牢牢霸占著皇城正中的位置,遲早有一戰。陰陽不調,龍氣外泄。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

    循著氣息,談昌很快判斷出李霖所在的方位,他蹲坐好,一動不動地看著乾清宮,就像可在屋簷上的雕像。

    “北風,快些下來吧!”這次呼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喚他的是一個女聲,被風打著彎吹了上來。是錦瑟。談昌不打算回應,但是既然來的是個小姐姐,他也不好太過絕情,便吱吱叫了幾聲以示回應。

    但是他依然堅定地坐在房簷上,動都不動一下。

    “北風,等會殿下回來,看見你還沒用早膳,又該傷心了。”錦瑟的語氣循循善誘,腹中饑餓和獵獵寒風終於動搖了談昌的決心。

    不能再給主人添麻煩了!堅定了決心,談昌便跳下屋簷,落在梁柱上,又往下一跳,尾巴擺在後麵做緩衝,輕輕落在錦瑟身邊,抬起頭歉意地吱了一聲。

    錦瑟聽出了撒嬌的意味,終於鬆了口氣,把他抱回殿中,示意其他宮女拿吃的上來。德善也得以解脫。

    李霖回來得很晚,但表情和平時並沒有什麽大不同。談昌一見到他,就爬起來一路小跑到他身邊,蹭來蹭去,昂著頭看著他,小聲嗚嗚叫著,一雙眼睛裏全是哀求討好。

    看來是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李霖大感欣慰,又十分受用對方的撒嬌,聽錦瑟匯報小狐狸嚇得飯都不吃爬上屋頂等他,還有一些感動。“錦瑟辛苦,這個月月錢翻倍。”

    錦瑟麵有喜色,卻盈盈一禮。宮女的月錢是按例的,主要收入卻還是外麵主子的打賞,翻倍也多不出多少,關鍵是這份體麵。

    說話間綠柚來了,錦瑟忙迎上前叫姐姐。綠柚朝李霖行過禮,才道:“娘娘一聽說這事就命奴婢跑一趟,方才卻撲空了,娘娘說,這不過是件小事,殿下不必介懷,那些個背後說話的小人,直接處置了就是。”說這話的時候,綠柚的氣勢很足,還專門環顧了一圈,鹹陽宮的下人們紛紛低頭不敢對視。許皇後這“小人”不僅指下人,也指安嬪。既然是身體不適,想必就不能如以往一般盛寵了。

    “父皇並未責怪孤,叫母後安心,孤明日再去請安。”李霖微微一笑,心裏如明鏡一般。送走了綠柚,他的表情卻頓時垮了下來。

    談昌一注意到,立刻又蹭到他腳邊,撒潑打滾,努力轉移他的注意力。

    “德善去請人,看看北風是不是生病了。”他繼續吩咐。

    本狐狸才不會生病!談昌的尾巴甩來甩去。李霖一歎,蹲下身將他抱起,放到了書桌上,聲音平平:“父皇駁回了內閣和工部聯合上的,重修橋壩的折子。”

    說到底,不過是因為沒錢。原先修橋景和帝就不感冒,隻是因為有姚家在前頭推著,又有一眾官員在勸,才勉勉強強點了頭。如今姚家風聲鶴唳,肯定要避嫌,又出了事,景和帝無論如何都不肯再從內庫出錢了。成千上萬百姓的收成性命,李霖與內閣、工部多少大臣的努力,都比不過,荷包裏的錢。

    談昌不懂,懵懵懂懂看著他。李霖一看,心中也後悔。再通人性的狐狸,不過是隻狐狸罷了,說這些又能做什麽呢?

    太醫院的大夫來了,看著要他診病的狐狸,眼神複雜。好在李霖也覺得強人所難了,在大夫看了又看,確定無事後,重賞了他一番。送走了太醫,李霖抓了張紙,蘸了蘸墨,順手畫了一隻雞,塞在談昌麵前,敷衍地說:“自己玩會啊,孤有事要做。”

    被畫“雞”充饑的談昌:……

    首先,畫的雞有什麽可玩的,又不能吃!其次,這雞畫的也太不專業了!

    見多識廣,認定了李霖見的雞還沒有自己吃的多的談昌表示不能忍,他飛快的衝到硯台旁邊,吸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取了上次的經驗,沒有搶筆,而是直接將尾巴尖往硯台裏一浸,一錯身挪到宣紙邊,一氣嗬成。

    狐狸尾巴上的毛又長又軟,末端收束,正如一杆巨大的筆。談昌為自己的創意滿意,扭著屁股用尾巴作畫。

    小狐狸通體赤紅,如今尾巴尖蘸上墨,與耳背上的黑色相映成趣。李霖索性停下筆看他要做什麽。

    談昌小心翼翼地甩尾巴,控製著墨水浸在紙上,而非直接濺出去:圓溜溜的腦袋,尖尖的嘴,翹起的屁股……很可惜,畫畫並不如談昌想象的那般容易,即使他的尾巴揮灑自如,落下的圖形卻越來越抽象。

    懷揣著自娛自樂的情緒,談昌終於完成了自己的大作,自我欣賞一番後,他想了想,又把尾巴移到右上角,一筆一劃寫了一個“雞”字。

    這個字寫的談昌頗為滿意,終於在李霖麵前挺起了胸膛做狐狸,於是大搖大擺溜到一邊,把尾巴浸入筆洗中。

    李霖已經看愣了。談昌見狀,更加驕傲,洗幹淨的尾巴擺來擺去,一通甩水。怎麽樣,是不是沉浸在本狐狸的大作之下了?是不是更愛他這隻有臉還有才華的狐狸了?

    李霖喃喃自語:“狐狸還會寫字?”

    談昌的心一提。

    “果然是孤教導有方。”李霖滿意地點頭。談昌的心放下去了,對無良又自戀的主人又重新恨得牙癢癢。他突然不清楚自己早上是犯了什麽毛病才開始擔心這個家夥,就應該讓他被皇帝罰死!談昌一躍而起,徑直撲到李霖身上,把濕漉漉的尾巴刷一下拍在了對方臉上。

    李霖將毛撥到一邊,抱住狐狸,看著那雙琉璃珠一般澄淨的眼睛,一時欲言又止。

    一人一狐麵麵相覷,半天都沒吭聲。

    直接說“你能不能再拍一次”是不是顯得自己太不矜持?

    談昌不知道自己的主子怪癖又發作了,他高傲地一轉身,跳到桌子上,一步一步穩穩當當地踩到奏折邊,抬起一隻前爪翻了一頁。李霖終於回神。

    “過來再寫幾個字。”他迫不及待地想檢驗一下自己的教育成果。

    談昌回頭,冷漠地看了一眼主人,覺得他病的太深已經無藥可救了,於是轉過頭,悠然地擺著尾巴,繼續翻奏折。

    “想吃什麽東西,自己寫在紙上,要不然晚上就餓著。”李霖祭出了殺手鐧。

    談昌磨了磨牙,卻並未屈服,而是跳到自己的大作邊,一爪子拍在那個大大的“雞”字上。李霖抱著胳膊看向氣勢十足的小狐狸。“孤不喜歡雞肉,換別的,否則就餓著。”

    “吱吱吱吱!”你不要太過分!談昌扭過頭衝著李霖一通交換,太子殿下無動於衷,“寫字,孤聽不懂。”

    談昌委委屈屈,水還沒幹的尾巴重新蘸上墨,寫了一個魚字。

    在李霖的哄騙下,談昌幾乎寫完了認識的所有動物,最後連虎、豹之類的都閉著眼往上寫,寫到了生無可戀。然而貪得無厭的主人並不知足:

    “嗯,不錯,不過用筆太飄,從明日起跟著孤練字。”

    狐狸的尖叫聲在整個鹹陽宮回蕩。

    那天晚上,談昌還是吃到了燒雞,也吃到了一整條鮮美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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