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做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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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科上薛淩的資料看上去挺全的。

    包括小學初中高中大學,幾年到幾年,什麽時候參與了巡演,什麽時候什麽行程,包括感情經曆,都一目了然。

    不過內容是人撰寫的,自然也有值得改的地方。

    粉絲希望看到一個完美的偶像,那這一切都可以沿著那個方向靠近。

    比如薛淩的家世,寫的是書香門第。

    父親薛嗣巡,是霜承師大的民俗學教授,而母親何杏也是霜承一中的副校長。

    按道理擁有這樣的父母,孩子即便進入娛樂圈,也會披上一個溫柔嫻靜的標簽,行為舉止很有禮貌,不會耍大牌之類的。

    但薛淩不太一樣,她的成長軌跡帶點天生的桀驁,所以初中上到一半就搞音當時還跟父親吵了一架,離家出走過一段時間。

    樂隊本來是挺小眾的,一開始在各個地方商演,有時候是公園,有時候是廣場,更多的時候是地下商城,或者是燈光昏暗的酒吧。

    成名之路並不順風順水,現在別人整理得出的一炮而紅,根本不曾體會過在台上汗水淋漓的感受。

    後來樂隊解散,薛淩一個人奔波,不簽經紀公司,倒是也給她闖出了一片天地。

    她年紀不大,但履曆已經和常人截然不同。訪談節目不肯避免地會問到關於她家庭的問題,薛淩會一一作答,但表情其實也沒多少熱絡。有一回現場連線,應該是什麽節日,給家裏道聲祝福,接電話的是薛淩的母親,言語裏的親近有點刻意,而輪到父親,隻是淡淡地道了一聲謝。

    是一個不能說不和睦,但也氛圍好不到哪裏去的家庭。

    當時的演播廳氣氛有點尷尬,反倒是掛完電話的薛淩笑了一下,“怎麽啦,嚴父慈母你們沒見過?”

    她的口氣乍聽是在開玩笑,偏偏臉上的神情做不了假,顯得有點違和。

    像是習慣了這樣的對待了似的。

    她最紅的時候是國內富豪排行榜的前十,粉絲一擲千金為她做王冠,企圖加冕出個真正的王來。

    粉絲裏也隻有幾個粉齡比較大知道一點薛淩的家庭狀況,還是樂隊還沒解散的那個時候,那個時期的薛淩還挺稚嫩,一場結束最後會跟粉絲閑聊。

    粉絲平均年齡都比她大,有時候問她怎麽不去上學。

    薛淩說:“我媽是校長,回去就出不來啦。”

    還是個尾音帶氣的少女薛淩。

    她語笑晏晏,小小年紀就相貌不俗,蹲在台上跟底下的粉絲說話也大大方方,又有點跟朋友說話的感覺,很容易圈粉。

    六年前的那場音綜,聚了不少新人和老牌歌手,精彩得很,也難免會有參賽者家屬來應援的,大屏幕上映出長輩眼圈泛紅的臉,含淚祝福。

    到薛淩的時候,她的後台沒有親人,倒都是朋友。

    鮮少有人知道薛淩從小是跟爺爺奶奶的。

    也幾乎沒人知道,何杏不是她親生母親。

    何杏都以為她不知道,更別提她父親了。

    所有人都在瞞著她,卻偏偏被她知道了。

    人有五官,眼為一,耳為二,口舌為三,鼻為四。

    她以為耳聽為虛,可最後眼見的也不一定為實,變成耳聽實,眼見虛。

    出生證明證明了她是何杏的親生女兒,偏偏也是何杏,在跟父親喋喋不休的抱怨裏證明了她不是親生女兒。

    還有長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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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bsp;   沈鵲到霜承邊郊的這個小村子的時候,接她的人是她前幾天在派出所見過的那個女大學生舒綿。

    女孩穿著厚厚的棉衣,整個人裹得很大隻,臃腫歸臃腫,但形容消瘦,看上去也沒什麽精神,眼睛腫的跟核桃似的。

    “沈姐姐,薛老師讓我來接你。”

    舒綿站在村口,看到沈鵲從車上下來,迎了上去。

    “哦……”

    沈鵲還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她的親戚不多,還幾乎都是媽媽那邊的,父親這邊從族譜上看就人丁凋零,也沒什麽可走的。

    而這種吊唁的事兒,就更少了。

    上次參加葬禮,還是她父親過世那會,不過空難屍骨無存,也沒什麽遺體可看的。

    早晨她剛想跟薛淩討個說法,結果對方一副沒空搭理她的樣子,電話掛得特快,沈鵲差點沒氣得七竅生煙。

    結果隔了半小時,她接了一個電話。

    那個人自稱姚慶奇,說是薛淩的朋友。

    “沈小姐,我是薛淩的朋友,那天我們在派出所見過的,”姚慶奇的聲音很爽朗,沈鵲這種外貌協會高級會員對好看的臉還是過目不忘的,嗯了一聲。

    “是這樣的,我們這裏案子最近在判決,牽涉到一件報案人的物件,我們請了不少專家來鑒定過,都沒辦法辨認出是什麽。小薛說你的父輩很有學問,應該會知道這個,所以能……”

    什麽我的父輩很有學問,我爸就是一個銅臭滿身的人好麽。

    倒是你,不是說你爸爸是什麽大學教授嗎……

    抱怨歸抱怨,沈鵲還是挺有興趣的,薛淩能這麽篤定地說她能認出來的東西,她還真猜不出來。

    姚慶奇說東西還在江老太的舊宅保管著,她如果不介意,就親自去一趟,當然路費報銷。

    沈大款不在乎這點身外之物,放下行李就去了。

    她還挺好奇舒綿那天對薛淩說的“做喪”是什麽意思。

    這兩天霜承市天氣不錯,終於不是濕漉漉的,但變成了變本加厲的冷,濕冷的風像是要鑽到骨頭裏去似的。

    沈鵲仗著腿細穿了兩雙打底襪,寬寬的褲腿遮住了這種厚實,走起路來依舊搖曳生姿的。

    相比之下一邊站著的舒綿實在是有點可憐。

    她戴著一頂黑帽,左邊衣袖上還掛著一塊黑布,沈鵲聽姚慶奇說了一點大概,也知道了死去的是舒綿的外婆,八十五歲的江老太。

    按理說八十五歲過世也算是喜喪,家裏人也不應該鬧到派出所去的。

    但這位外孫女不覺得是喜喪,覺得自己外婆這麽突然過世,是三舅媽害死的。

    一經報案,聽起來就變成了刑事案件。

    可說歸說,舒綿又沒有證據,畢竟她還沒放寒假就被告知自己外婆過世,回來奔喪的。

    聽了三姑六婆的一大堆話,想到老人家過世前一天晚上還說等她回去給她做好吃的,結果第二天就接到電話讓她回去奔喪。

    心裏上接受不了,加上江老太獨居,一向沒什麽人照顧,生了五個孩子,老大老二老四都過世了,老三身體不好,舒綿是幺女的女兒,她媽媽臥病在床,神誌不清的。

    舒綿是被江老太帶大的,但她上了大學就沒法天天回來,就隔三差五的一趟。

    而平時來看江老太的,也都是這些礙於悠悠之口的妯娌,生怕擔個不養老的不孝名頭,但每次來都得搜刮點東西走。

    今天拿走一隻雞,明天拿走江老太的存折,美名其曰給孫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子添點子孫錢。

    可拿東西也就算了,惡言惡語又少不了,舒綿小的時候聽的更多一些,長大了這些舅媽倒是避開她了。

    前陣子她回來還沒進屋就聽到三舅媽在罵江老太,說她活的夠久了,怎麽還不去死,分明是在耗兒子的命。

    三舅舅身體不好,去年還住了院,當時住院的錢還是從江老太的養老金裏摳出來的,八十多歲的老人家,還非得把人趕到市中心的醫院去伺候兒子。

    舒綿知道後從學校趕去,才把外婆接回去。

    霜承本來就是一個小城市,地鐵統共就兩條,郊外偏僻,很多建築都是還是低矮的屋瓦房。舒綿低著頭不說話,沈鵲跟著她,這些房子蓋得有些雜亂無章,幾步一個拐彎,彎彎繞繞的,但並不妨礙沈鵲聽到嗩呐擂鼓聲。

    有點像那時候打電話給薛淩背景裏的聲音。

    路邊有門開著,有人端著碗坐著吃飯,瞧見舒綿,問:“吃飯了沒啊,不要再哭了,身體最重要,你外婆知道了也不安心的呐……”

    舒綿抬眼看了看對方,露出一個蒼白的笑來。

    “知道了。”

    “這個是誰啊?”

    “做喪來的。”

    “做喪啊,你外婆有福啊,這都是請都請不到的事情。”

    “是啊……外婆她之前有說過如果能……”

    沈鵲一路被不少人圍觀,還差點被狗嚇到,到江老太家的時候舒綿給她倒了一杯茶,說:“姐姐你先喝口茶,等會我把東西拿給你看。”

    她說得很輕,但沈鵲還是敏感地發覺有一道視線死死地落在舒綿身上,她進屋的時候也被盯過幾秒。

    沈鵲低頭喝茶,餘光瞄到點著白燭的廳堂內,有一個紮著頭發的幹瘦女人正看著這邊。

    這一眼,她也看到了薛淩。

    對方站在大廳裏,披著一件綢做的白袍,右手拿著一隻搖鈴,似乎是剛喝完水,嘴唇泛著水光,沒注意到她,馬上閉上了眼,舉著搖鈴的手一顫。

    叮鈴一聲。

    明明這麽嘈雜,這一聲卻清晰得可怕。

    嗩呐不再吹,擂鼓沒再響,銅鑼沒再敲。

    她一隻手搖著鈴,頭戴白冠,嘴唇開合,泄出的絲絲縷縷的音調。

    室內掛著金色的亮片和帷帳,還有青色的飄帶,中間是一個老人的遺像,廳堂兩邊坐了不少人,都沒再說話,好像屏息等待著什麽。

    薛淩的音色一向很好。

    四歲吹笛,五歲拉琴……音樂造詣很高。

    即便在樂隊裏是主唱,但退到幕後作曲作詞伴奏和聲都可以。

    閉著眼站在話筒前哼唱的時候音色空靈,曲風熱烈的時候唱跳皆可,在領域內的功底一流。

    十年難遇一薛淩。

    這句話是薛淩的粉絲經常用的一句話。

    畢竟現在一個唱跳詞曲器樂還有臉的偶像有點難得,況且對方還無可挑剔。

    也難怪這人沉寂之後依舊有不少人翹首以盼了。

    不過現在是什麽啊。

    原來還有隱藏技能嗎?

    在這樣一個哀悼的場合裏,那麽多人肅穆旁聽,聽她哼調子?

    有點像跳大神。

    沈鵲想。

    但又沒辦法說不好看不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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