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宮牆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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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大行皇帝駕崩已經足足有了五日。
待到第七日,就是出殯之日。
與此同時身為攝政公主的雲卿也有著諸多事宜要處理,威武侯沈慶宗還在邊境留城鎮守,眼下看來召他回京是不能的。
殿內三足錯金銀璃夔身銅香爐正焚著千年沉香木,暗香浮影,透過層層水晶珠簾可隱約看到一素衣女子正側臥在紫檀彩鑲碧寶的軟塌之上,榻上鋪著柔軟的白虎皮,應是怕鉻著椅上的人。
輕輕玉足點地,女子不再臥於榻上,反而是變換姿勢坐在榻上拿起一本書看起來。
旁邊侍女走至腳踏邊道:“此時未至冬日,宮中地爐子還未燒起來呢,公主這樣不穿鞋襪便踩在地麵上,恐怕會著涼的。”
“無妨,本宮還沒那麽嬌弱,哎!香芹你去把落落叫來,就說本宮有事問她。”
“是,奴婢告退。”語落便恭敬地退出殿內。
香芹出了大殿就一路小跑到廚房內,“落姐姐,公主殿下喚你去大殿說有事找你呢!”
正照看鍋子的落落聞言回頭問道:“公主找我?”
“是啊,姐姐你先去吧,這兒的藥鍋子就交給我吧!”
想想也是,既是公主叫我,肯定有急事,道:“那好,你可要看好了火候,公主畏寒,平日還不怎麽注意,這藥方是先皇後特意尋來的,專給公主暖胃暖身用的,還有,別忘了待藥熬好之後放兩顆蜜餞進去,公主吃不得藥苦的。”
香芹笑道:“姐姐放心好了,我都省得了。”
“那好,如此我就去了。”
雲卿正在看書,聽到急促的腳步聲便知道是落落那丫頭過來了,進了棲梧宮內還如此毫無章法地走路聲也隻有她了,罷了,也是自己平日縱容的性子。
“公主您找我?”進了殿便風風火火的開口道。
手指放下書卷,撥撥衣角道:“你們先下去。”
“是!”
眼神掠過紫檀茶幾上的茶盞,發現其中裏的茶水早已沒了熱氣,隻餘下幾片碧綠綠的茶葉飄在水麵,不由得柳眉一蹙。
那落落是何等機靈的人啊,隻一眼就發現其中端倪,連忙端起茶盞交到守門太監手裏道:“端著這茶杯去問問內侍省渾拿什麽破爛來糊弄咱們長公主的,去,務必給我問清楚!”
那守門太監隻聽落落這一番說辭就嚇破了膽,連忙道:“奴才馬上去,落姐姐消氣消氣。”
見他出了宮,遂轉身進殿:“公主,奴婢看那些人就是欠收拾,江南來的貢品茶也敢魚目混珠,是真看大行皇帝去了公主沒了依靠嗎,我呸!”
雲卿麵色倒是淡淡,“內侍省一貫如此,畢竟在他們眼中本宮興許還沒那遠在邊城的威武候威風呢,這,不也代表了宮中大多數人的態度嗎!”
“奴婢就是看不慣他們這幅樣子,欺負咱們棲梧宮也不看看有幾分臉麵!”
“心裏那麽想,他們也不敢這麽做,想來是最近父皇殯天,本宮一人處理這宮廷事務有些忽略了,是本宮的錯,就應讓他們知道知道就算本宮空有長公主的名頭,也容不得這些奴才欺負!”
落落聽了麵上一喜,“公主早該如此,叫他們內侍省再敢糊弄人!”
“好了,內侍省偷換茶葉的事就交給懋太妃吧,她是宮中的老人兒了,為人又十分和善,在宮中頗有威望,整肅內宮這事交給她辦我放心。”
“懋太妃?也好,就是太妃娘娘為人過於溫和,能否擔當此任啊?”
說著給雲卿換了一杯熱水,又待到水溫剛好才放至茶幾上。
雲卿道:“若真的是一點本事都沒有,又怎會活到今日呢,宮中的女人哪裏有省油的燈。”
“對了,昨天我讓人查的事怎樣了?”
提起這事落落又是滿腔的火氣,“果真如公主所料,奴婢就說呢,禦花園的鵝卵石,顆顆都是讓人撿圓潤來,路間突然凸起一塊石頭,偏就還生了青苔,哪裏有這麽巧的事來?依奴婢看必然是有人要謀害公主。”
她聞言眯了眯眼施施然道:“是啊!這世間哪裏有這麽多巧合呢?一國公主若是因石頭絆到腳,摔出個好歹,恐怕說出去也是滑天下之大稽,左不過是咱們侯爺的鷹犬按捺不住呢,不過若說我宮內沒人傳個口信,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信的。”
可待又仔細想了想道:“算了,先讓他們折騰去,咱們誌不在此,有些腦子的此時都不會再出幺蛾子,不必理會就是了。”
“公主!”
擺了擺手,“好了,我自有法子治他們,眼下最重要的是父皇喪禮一事,葬儀單羅列的如何了?”
“回公主,已經羅列好了,就等著公主過目了,嵐角山那邊的陵墓也已收拾妥當,還有就是諸位王室宗親的出席了。”
她的話仿佛又讓雲卿填上了一層哀愁,“皇姑母和姑父那邊應是無礙,堂叔伯表親什麽的不用說了,我雲氏子嗣稀薄,父皇這輩也就六個孩子罷了,刨去早早夭折的大皇子也就剩我們五個,雲韶與我還有灝兒自是不必說了,雲昰不過一周歲,就不必到場了,讓淑太妃著人將他照顧好就算了,孩子最是見不得這種場麵,就是三哥那裏……前些日子我寫信送去南方,也不知他收沒收到,能否趕回來。”
落落神秘笑道:“告訴公主吧,今兒一早奴婢就收到消息說逸王爺最快晚上就能到宮門口了,王爺他可是日夜兼程的往京都趕呢!”
她一聽,心裏激動就連說話都多了幾分力,“三哥傳來的?還好,還好他能趕回來,以致我在這深宮裏不至於孤立無援,父皇泉下聽說三哥回來也會高興的吧,畢竟此次三哥出宮遊曆已有兩年了。”
“瞧您跟個孩子似的,也就在大行皇帝與逸王爺麵前您才這般活潑。”
眼下殿內四下左右無人,她也不顧及了,“三哥幼時就被送到景福宮交與母後撫養,與我的感情自然是十分深厚了,他對母後很是孝順。”
“是是是,這下逸王殿下回宮也可以幫您撐腰了,朝廷事務繁雜,咱們沒個男子把持著總不叫個事兒。”
說到這裏,雲卿倒麵露難色,“三哥向來寄情於山水,不愛理這些凡間俗事,可你說的也對,他是我們這一輩唯一能做事的皇子了,待他回來我與他說說現下處境,有他幫忙,總歸好些應該。”
門外傳來一聲女聲,“公主,奴婢給您送藥膳來了。”
落落遂即出聲:“公主,是香芹送藥過來了,奴婢喚她進來。”
門外香芹款款走進殿內,屈膝請禮,“公主萬安,這是藥膳。”
落落接過藥碗遞向雲卿,“公主仔細燙著!”
接過碗來,勺子輕輕在碗內晃了幾圈,正欲張嘴,鳳眸掃過香芹那略帶緊張的神色,雙手持於胸前卻偶有顫栗。
心下了然,放下湯匙笑了笑,“本宮突然想起本宮的湯藥素日都要經過宮人試吃驗過方能入腹,既然今日是香芹你端來的,便由你來吧。”
那邊落落覺得不對勁先開口:“公主這是?”
香芹伏在地上本就做賊心虛,聽了雲卿的話更是心下驚恐不已,說話間語氣都不覺變了“公,公主,這藥是經落姐姐之手熬製的,奴婢也已經拿……拿銀簪驗過了,不會有錯的。”
旁邊落落見了也知曉其中必有乾坤,直接上前拿起藥碗欲灌進她嘴裏,“公主讓你試藥,自是你的福氣,怎麽,莫不是膽子大了連主子的命令也不聽了”
香芹見狀資質陰謀敗露,隻能磕頭求饒,:“公主!奴婢不是有意的,公主原諒奴婢吧,奴婢,奴婢願意供出幕後主使來。”
雲卿見她這幅狼狽扭過頭來不願再看,心中感歎人情涼薄,朱唇輕啟,“說吧,那人給你多少好處讓你背叛本宮?”
香芹心道看來事情還有轉機,公主絕非鐵石心腸之人,馬上開口道:“奴婢不知他是誰,隻知道應是宮中某個大官,因他蒙著麵,奴婢看不清臉,但從他的佩刀看,定是軍中之人無疑,公主,奴婢真是被他逼迫的呀!”
軍中之人?看來答案呼之欲出了,真是愚蠢,這麽點笑話找就想要了她的命真是……
“香芹,本宮最是討厭背叛之人,不貴念在你此後多年的份上,便饒過你的家人了。”
“公主?”雲卿的話無疑將香芹打入了地獄,她沒想過公主真的會要她的命,畢竟,畢竟自己伺候她那麽多年了,而且公主不是一向寬容慈悲的嗎?
雲卿起身從榻上走下,俯身到她耳邊,“你以為本宮是心慈手軟之人嗎?本宮告訴你,本宮不是,對於背主之人,本宮句絕不放過,誠然如你所說,即使你是被迫,我也不會原諒你,深宮,從來都有深宮生存的法則,放心,本宮會保你家人平安的,這,也是本宮對你最後的溫柔了。”
事已至此,香芹知道事情已經無力回天,自己必死無疑,就算公主不殺自己,那個人也不會放過自己,死人,才是最會保守秘密的,但她感謝公主對她最後的仁慈。
淚,早已濕透了衣襟,心,卻忽然有了解脫。
香芹雙手撐地扣頭,“奴婢謝公主!”
說完便端起那碗藥湯喝了下去,毫不猶豫,這也是她自己此生最勇敢的時候了吧,香芹那麽想著。
人都說人走茶涼,眼下茶涼了,人也的確是走了。
雲卿伸手闔上她的眼,閉上眼道:“傳本宮口諭,宮女香芹,因一己私仇,妄圖投毒謀害長公主,其罪當誅,現已伏法,望六宮眾人皆以此為鑒。”
“本宮累了!”
落落不語,眼眶也是紅了,“是,奴婢讓小凡子來將這裏收拾幹淨。”
回到軟榻上,她將頭埋到枕頭裏,任發絲散落,那一瞬,她覺得自己無比痛恨這座富麗堂皇的皇宮。
她不恨香芹,能夠體諒,但也絕不原諒,是人,便要學會對自己的事負責,每個人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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