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故地追憶隔陰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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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沈飛宇斜下身子,將手中油傘放在小念卿手中,輕聲道:“念卿,你拿著這傘,到船屋頭去罷。”小念卿不解道:“爹,那你呢?”他尚且年幼,雖有武功高強的父親,卻不知為何,偏偏不肯習武,於許多江湖規矩也不甚明了。
沈飛宇摸了摸他的腦袋,低聲道:“念卿聽話,爹爹要與這位風少俠比試,你去一旁瞧著罷。”小念卿吐了舌頭,拌個鬼臉,極不情願道:“原來爹爹又要打架,打架可不好玩。”他雖是這般說,還是折身奔往船屋,靜靜往這邊望著。
秋雨綿綿揚落,沈飛宇望著風不行道:“風少俠,這就請罷。”風不行道:“沈大俠,不知使甚麽兵刃?我這船艙裏十八般武器,樣樣不缺。”沈飛宇搖頭,示意不需。風不行臉上一愕,當即恍然,心想沈大俠聞名武林,那《九幽神掌》自是不需兵刃了。他將油傘取下,露出一柄三尺來長的利劍,輕輕往船麵一擲,但聞輕嗤一聲,劍尖沒入木板三寸有餘,劍柄卻不輕晃半分,這份力道的控製,實已到了極高的境界。他這才雙手抱拳,說道:“沈大俠,小子唐突之處,還請勿怪。”
沈飛宇頷首點頭間,隻見風不行左手一曲,唰的一聲,已拔過那柄利劍,身子輕折回轉,倏然一劍橫劃,這一式喚作“橫劍立威”,乃是出自華山派絕技,七十二路劍法中,別稱又作陰陽劍法。
船麵不過六丈方圓,他劍法籠罩之下,極不容易避開,隻見沈飛宇身形微動,已使這一劍劃空,他腳法精湛,所折後的一步剛巧離劍不過三寸之距。
風不行左足立定,右足邁進,那左手已換過右手,劍鋒一斜,刺往沈飛宇下腹。這兩式使的頗為靈動,變招之際快若驚鴻,若是尋常人,決料不到一種劍法兩手來使,往往出其不意,克敵至勝。
沈飛宇十年前便名動武林,功力之高,這十年來他雖無法參悟九幽神掌第九重,然身法、掌法均已精湛圓滿,更上一層。隻見他右掌斜立,不見閃避,忽而拍往那劍鋒之上,掌法之下,竟將那劍鋒蕩開。
風不行頓時覺著手中吃力,險些把握不穩,他這才吃驚,雖早先聽聞沈飛宇武功如何之高,掌法如何威猛,也隻是道聽途說,未免覺得幾分誇大,這才心中動了念頭,一路尋來,向他討教。這會他使了兩招,雖不是七十二路劍法的高招,也比一般劍法高明許多,原以為他雖避之有餘,卻決沒料到他竟以掌掠鋒。假若他適才輕轉劍柄,那一掌拍在劍刃之上,勢必教他五指齊斷。這等念頭倏轉而過,心頭隱隱起了敬佩之心,身子一頓,喝道:“沈大俠,小心啦。”
這下他既知曉二人功力相差甚巨,心中再無顧慮,將那陰陽劍法一招一式的使出來,隻見秋雨飄飄之下,他劍法時而輕然,又忽而淩厲,先是一劍斜劃,接著另有一手接過,不等招式用老,又是新式倏起。
一口氣連連使了三十六招,竟沒刺中沈飛宇衣角分毫,他心中明了,對敵身法飄然,又內功奇高,自然能避開。想到這裏,他忽然一聲長嘯,右手執劍,足下輕點,就在這漫天秋雨中,身軀騰空而起,右臂奮力直出,一劍刺往沈飛宇中路。
他武學本是不低,這奮力一擊自有一股威勢,兩人相距甚近,極不易避開。沈飛宇雙掌攤開,身形一扭,雙掌成陰陽互抱之勢,那一劍飛來,正從雙掌中刺過。他雙掌倏然收攏,兩股內勁相壓,那利劍便如給兩座石山壓住,動彈不得。
風不行大驚,這等匪夷所思的內勁,天下之間,不過寥寥數人,便是他恩師天涯子,也未達到這等境界。他雖驚不亂,忽然雙手握劍,使了渾身內勁方才將那劍拔出來。到了這等結果,勝負輕易可辨,但他心知這等難遇的時機,不知何年何月才有,是以他身形不退,反而又一劍刺出。
其時烏雲逼近,暴雨來襲,狂風驟起,吹得湖麵嘩啦作響,如豆般的雨點劈頭落下,耳旁漸聞雨聲犀銳,天色忽然暗沉下來。
小念卿見著這天色如此可怕,瞥見大船之外湖浪驟起,惹得大船輕輕搖晃,他扶住屋門,心中念道:“好大的雨啊,真是好玩得緊。”他雖年幼,麵對這大風浪,心中反而隱隱幾分歡喜,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望向不遠處的沈飛宇,暗道:“爹爹,你一定要贏。”
沈飛宇再避過一劍,心中默默計算:“華山陰陽劍法,一共七十二式,我與他對得一百多招,翻來覆去也隻瞧出三十六式,想必他目前隻使得出來一半,便將這三十六式不斷複轍,以此突破。嘿,他倒將我當作陪練了。”想到此處,微微一笑,眼見他使得渾然不覺,似乎陷入這套劍法之中,眼中別無他物,心頭一震,暗道他果真頗有悟性,假以時日,必將成為武林一代驍楚。眼角瞥見又是一劍斜刺過來,劃開那大雨之中,竟發出劈裏啪啦之聲。他心中清楚,若是常人使出,憑借長劍之利,流水之柔,必將輕輕劃過,悄無聲息。隻是他這一劍威猛,竟將那至陰至柔的水滴震開,互相撞擊,這才發出聲來。
沈飛宇輕輕避過,又見他右手換過長劍,忽得近前半步,手中長劍輕飄飄的橫劃而過。這一式他先前已使了三遍,到得第四遍,猶自高明許多。華山絕技名動武林,這陰陽劍法猶以為最。用劍之時,不似尋常劍士,單手使劍,也不像雙劍齊上,偏偏一劍雙手,左手為陰,右手為陽,往往交換互用,陰陽交匯,貫通相融,加之劍法招式奇特,亦有出其不意的功效。
沈飛宇微一曲身,當即避過,令他長劍還差的三寸。這時天上風雲貫動,猶見得一道閃電疾馳落下,一閃而逝。沈飛宇一瞥之下,心頭一驚,眼見得那劍尖不知如何一動,竟逼近小腹,自橫劃到刺近,實在瞬息不過,若非這一道閃電,必要給這一劍刺中,他急退一步,那劍又逼近一分。眼見身後已是船頭,再退勢必要跌落湖水之中。他當即右掌化刀,劈往那劍麵,身形右閃。豈料將至之即,那劍鋒突然一轉,反往他手掌削來。這一劍嗡鳴作響,使他不敢輕交,登時運功一逼,將那劍鋒震開一寸,接著足下迸力,接著這分毫時機,身形昂然縱起,往他頭頂掠過。
風不行長劍直立,一聲清嘯,搶在他之前,使一招“電閃雷動”,一劍刺過去,自沈飛宇衣角劃落一片衣襟,掉落在地上。
沈飛宇方自落地,眼角瞥見半空中一片殘布給雨滴打落,掉在地上,雙目望向風不行,已是暗暗讚賞,心道:“若非適才我半空使了極為高明的輕功,將身子硬生生扭轉半分,隻怕這一劍早已刺中。”眼見風不行怔在那處,再無動作。
這時天上忽然炸起了驚雷,宛若憑空劈在耳旁,使人心神一震。風不行這才猶自驚覺,緩過神來,見沈飛宇立在那處,向他微微頷首。
他不免“啊”了一聲,想到方才片刻,他默默將三十六式使了幾遍,覺得愈發的清晰明了。到了後來,他已渾然忘我,入了意境,任憑招由心發,那種舒暢的感受,令他不覺幾分驚喜。這時才見得地上那片衣襟,暗自責怪,心想若是傷了沈大俠,實在罪不可恕。但他眼見沈飛宇立在那處,安然無恙,心頭又加深了幾分敬佩,暗想:“似沈大俠這般名動天下的人物,必有一番清傲,如何肯隨我練劍,今日我得此機會,實是天大的幸運。”想到此處,當即收劍揖首,恭敬道:“多謝沈大俠賜教,風不行此生必不敢忘。”
沈飛宇微笑道:“風少俠悟性覺佳,實在沈某生平所見。”
他二人此刻都渾身濕透,冷風吹過,也未覺著寒冷,都相視一笑,風不行瞥見他身後的孩兒凍得渾身發抖,睜眼瞧著這邊,暗叫大意,說道:“沈大俠,外麵風寒雨大,不妨進船喝上水酒三杯,以表小子心意。”
沈飛宇點一點頭,說道:“如此打攪了。”折身先行,拉著念卿的手,推開屋門,走了進去。
入眼隻見內中擺了木桌板凳,旁邊燃燒著一個大炭爐,令這屋內頓添幾分溫暖。
小念卿歡呼一聲,先跑到炭爐旁,伸出雙手取暖,這才回頭笑道:“爹,大哥哥,你兩人身子濕了,都過來烤火取暖罷,要是受了風寒可不妙!”
沈風二人聽了都一笑,他二人內功高強,如何會輕易受了風寒,至於渾身濕透,運功一蒸也就幹了。
風不行先讓沈飛宇坐下,去後邊船艙取出一壺酒,笑道:“這乃是五十年的陳釀,費了我極大功夫才尋得。”說罷將那酒放在炭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爐一塊鐵板上溫著,這才坐下來。
過得一刻功夫,兩人身子都已幹透,風不行去取了酒壺,倒滿兩杯,舉杯道:“沈大俠,風不行敬你一杯。”他麵色微笑,將酒一飲而盡。
沈飛宇微微一笑,喝過那酒,這才道:“風少俠,適才你使得可是貴派名揚天下的陰陽劍法?”風不行道:“沈大俠慧眼如炬,確實如此。”沈飛宇微一沉吟,說道:“據傳這陰陽劍法,乃是創自兩百餘年前,貴派的一位內家長老,隻是讓這劍法名揚天下,卻是另有其人。”風不行微微搖頭,道:“原來沈大俠也於我派多有了解,隻是據掌門所言,這陰陽劍法距今已逾三百餘年,究竟是誰創造實不可推測,不過沈大俠也說對了一半,真正讓這劍法名揚天下的當是百餘年前我派一位絕世高手。”說到這裏,不免發出一聲輕歎,緩緩的道:“那時我華山派在武林中也是大放光彩,這陰陽劍法也被奉為我派絕技,隻是可惜,後來曆代掌門均有習之,卻無一人得以大成。”
沈飛宇微覺疑惑,心想這裏麵莫非有甚麽辛秘,隻是他本是外人,也不好相問。望見他神情低落,便說道:“風少俠不必如此,我觀你方才所使,也覺得這陰陽劍法內中十分奧妙,況且你悟性極佳,假以時日,必能將這劍法習至大成。”
風不行聽了歡喜,他知這位沈大俠見識非凡,絕非泛泛之言,當下喜道:“多些沈大俠謬讚,小子再敬你一杯。”小念卿在一旁突然道:“這位大哥哥,爹爹不能飲太多酒,不如我代喝怎樣?”他先將那杯酒抓在手中。
沈飛宇與風不行聽他一言,都不由得大笑,沈飛宇微聲道:“念卿,不得無理。”風不行擺手笑道:“沈大俠,無妨。”他心知這位沈大俠對孩子十分寵愛,況且孩子雖小,卻是心中有數,早已明了許多道理。不由得仔細瞧了他一回,這一瞧,心中卻是大驚,眼見小念卿身形消瘦,柔弱無神,分明是沒有半點武功。心中思忖:“這倒是奇怪,尋常武林人士的子女,自小都會習武強身健體。偏偏這位名震江湖的沈大俠,卻是一反常態,實在奇怪。”
小念卿見他麵露疑惑,眼珠轉了轉,笑道:“大哥哥,你是不是瞧出我不會半點武功,心裏困惑得緊?”風不行決想不到他如此會察言觀色,不免一怔,又聽他說道:“這也是常事,我爹爹的朋友見了,都會這樣說,可是我心裏實在困惑,為甚麽我要習武?整天打打殺殺的有甚麽好?你倘若知道,便告訴我好麽?”
風不行見他麵有哀求之色,似乎急需明白這其中的道理,他望一眼沈飛宇,隻見他雙目溫柔,拉過小念卿,輕聲道:“念卿,這其間種種原因,豈是隻言片語說的清?你可不能為難這位風少俠,知道麽?”小念卿點了點頭,退在一邊。
風不行見他父子此狀,心中更覺奇怪,不由想到:“當年沈大俠與明教千金張鶯鶯,一對英雄美人,天作之合,這是武林都知的事。為何偏偏今日不見張姑娘?我曾聽師父講過,武林大會上,曾有一個奇怪的高手,偷襲殺害了張天正與林長風,那張姑娘也給他打了一掌,後麵眾人才曉得那人便是噶爾笑笑。據傳中了寒若般那掌的人,決無可治。莫非張姑娘早已經……”想到這裏,他實在出了一身冷汗。雖說寒若般那掌極為厲害,可是沈大俠自身武功強橫,有甚麽奇門妙法也說不定。隻是據說沈大俠每年的八月,都要在這揚州逗留數日,自己也因此才得以見他一麵,莫非這其中有甚麽隱情?他心中胡亂想了一陣,撇開念頭,張口道:“沈……”卻見得沈飛宇不知何時已立在船窗處,於小念卿一同望向窗外。
他急急閉口,生怕打攪了他二人,望著沈飛宇的背影,心頭莫名覺得不可言喻,默默的想:“任是風華絕代的人物,也難逃情字何解。”
過得片刻,沈飛宇忽然折身,道:“風少俠,外麵暴雨已止,請你將船靠一靠岸,沈某就此告辭。”風不行實在不好挽留,去船艙裏將船靠岸了。
沈飛宇拉著小念卿到得岸上,抱拳道:“風少俠,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風不行眼見得兩人沿著岸邊愈走愈遠,直到過了轉角消逝不現,這才將船泊開,任它在湖麵緩緩劃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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