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故地追憶隔陰陽(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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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bsp;   沈飛宇攜同小念卿回了客棧,用過晚飯,天色也暗了下來。

    他喚過小廝打來一桶熱水,讓小念卿剝光了衣裳,坐在桶中,用濕布給他擦身子。小念卿睜眼望著父親雙目波動,似乎在想甚麽心事,便用小手抓住他手掌,低聲道:“爹,你又在思念娘了麽?”

    沈飛宇給他說中了心事,不由得微微一怔,想到孩兒如今年幼,實在不適談論這些事,便錯開目光,搖了搖頭,繼續給他擦身子,輕聲道:“念卿,早些洗完,你也早些歇息,明天是你娘的祭日,咱們父子倆總要去望一望的。”說到後麵,聲音漸有些嘶啞。

    小念卿聽在耳中,心頭默默在想:“爹總是告訴我娘是病死的,可是我每遇見爹的好友,無不對他歎服至極,顯然爹的武功是極高的,難道爹會救不了麽?以前我年紀尚小,總是不懂得,現下我已十一歲了,總要曉得娘是怎樣病死的,為甚麽爹救不了娘?”想到此處,小念卿張口道:“爹,你從未告訴我,娘究竟是怎樣病死的?你告訴我好麽?”雙目裏極盡祈求之色。

    沈飛宇身子僵住,想起張鶯鶯臨去之時,雙目停在繈褓之上,滿是不舍。她緩緩在說:“沈大哥,待我死後,你一定要將孩子撫養長大。他也不能習武,就叫他做一個平平淡淡的普通人罷。”

    一座草屋之中,張鶯鶯滿心歡喜的抱著懷裏的嬰兒,她雖病軀在身,麵色蒼白,也難以掩飾雙目中的欣喜,她喜道:“沈大哥,這孩子還未取名呢,叫甚麽名字好?沈大哥……”

    “念卿……沈念卿……鶯鶯,這名字極好。我們的孩兒就叫作沈念卿罷,好不好……”

    這些往日的情形,一一浮現在他腦中,便如此時此刻現在他眼前,入眼可望那一張清秀、灑麗的麵容,沈飛宇喃喃道:“鶯鶯……鶯鶯……”

    小念卿望著父親兀自出神,隱隱見他雙目有淚珠閃爍,他雖年幼不知情為何物,也明白能教父親這般神情,除了逝去的娘親外,再無他人。這時他心中反而愈發好奇,抓著他微微輕顫的大手,弱聲道:“爹,孩兒從小沒了娘親,隻得你一人將孩兒養大,如今孩兒也算得一個小漢子了,你便告訴我,娘親是怎樣逝去的,好不好?”

    沈飛宇轉過身子,搖頭道:“你娘是病死的,念卿,你不必再問了。”小念卿道:“爹,你武功那麽高,為甚麽救不了娘?”沈飛宇聞之身軀一震,忽而顫聲道:“鶯鶯……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他說的極為低聲,宛若又回到當初那一幕,心頭暗恨自己,當時明知噶爾笑笑不擇手段,他為甚麽偏偏要退回張鶯鶯身旁?又為甚麽沒顧到張鶯鶯的安危?假如當時他有萬分之一的念頭,張鶯鶯或許如今還活得好好的罷?自張鶯鶯逝去之後,這些念頭十餘年時而在他腦中浮現,每每思之,心中難愧自如,總有一股隨她而去、給她賠罪的念頭,三十餘歲的年紀,卻煎熬得鬢角生了白發。

    他忽然麵露微笑,虛手伸出,顫聲道:“鶯鶯……是我害了你,我對不起你……你肯原諒我麽?”語聲裏極盡溫柔,仿佛果真瞧見了。原來他暗自常思,心中的愧疚日複一日,竟已影響到了他的心脈,以至他出現了幻覺。

    小念卿陡然聽見他念出這些話,又想起從未見過的娘親,鼻頭不由得微微一酸,滴落兩滴眼淚,哭道:“爹爹,是娘來了麽?娘親,你在哪裏?你來看望我了麽?”

    沈飛宇給這哭聲一逼,登時省悟過來,暗自擦了眼角,轉身扶住了小念卿,摸著他的頭道:“念卿,男子漢大丈夫,決不可輕易落淚。”小念卿用手使勁擦淚,點頭道:“爹說的極是,念卿不哭。”說著俯在他懷裏,輕聲道:“爹,都是孩兒不好,惹得你生氣,孩兒明知娘是病死的,還一直逼你,都是孩兒的錯。”沈飛宇搖頭,低聲道:“念卿,我和你娘都希望你一生平平凡凡、快快樂樂。”念卿疑惑道:“爹,孩兒也不喜歡習武,打打殺殺有甚麽好?可是為甚麽爹的朋友都見我不會武功,大感詫異?”這個念頭早已有過,隻是今夜順時問了出來。沈飛宇道:“念卿,江湖險惡,人心難測,他們都想騙你呢?”念卿道:“騙孩兒麽?騙我有甚麽好?”沈飛宇笑道:“因為他們自小也給騙了,如今長大自然也要騙別人了。”念卿雖有幾分不理解,也想父親的話,自然不假。隻是他心頭尚有疑惑,便道:“爹,既然你也不願孩兒習武,那你為甚麽要教我背一篇文字?說甚麽九幽……”說到這裏,忽然給他捂住了嘴巴,嚇得他雙目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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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飛宇低聲道:“念卿,你且記住,爹教你背的這篇文字,決不可向第二人提及,明白麽?你雖不習武,可是我也要你記著,這乃是一門極為厲害的武學,明白麽?”念卿使勁點了點頭。沈飛宇這才鬆開手掌,道:“你若想起來,在心中默念便可,決不能念出來。”說到這裏,將他一把抱起來,穿了衣裳,讓他去睡了。

    八月初八,外麵的暴雨早已止了,空氣清新,沁著絲絲涼意。

    沈飛宇攜著小念卿,出了客棧,一路往北而行,出了揚州城內,複往東上了一條小徑,走了半個時辰,入眼一片蔥鬱的樹林,他忽然背了小念卿,貓腰鑽了進去,施展輕功,便在這林木深深中急行。

    約莫奔了一個多時辰,耳畔聞得轟轟水聲,這才緩了腳步,再行了百餘丈,撥開一片草叢,眼見陡然開闊,隻見數丈方圓雜草遍地,三麵給高大的樹木圍住,左邊卻是一處河流湍急的河道。這幾日揚州陰雨不斷,正是大雨時節,以致上遊發了洪水,令這河道洪水泛濫。

    沈飛宇放下念卿,獨自走到中間一處,將那堆雜草盡數除了,眼前赫然現出一個墳包,隻見墳墓前立了一塊墓碑,上麵寫著“愛妻張鶯鶯之墓——沈飛宇立。”當時張鶯鶯自覺時日無多,便執意要他將自己埋葬此處。

    “念卿,快過來給你娘磕頭。”沈飛宇點了三炷香,先拜了一拜,插在墓碑前。

    念卿走上前去,撲通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叫道:“娘親,孩兒來看望你了。”說著忍不住流出眼淚。

    沈飛宇別過頭去,望向那滾滾河流,心中默默在想:“鶯鶯,今日我帶了孩兒來,你望見了麽?如你說的,我沒教孩兒半分武功,今後他必然能普普通通過完這一生。”想到此處,突覺心中一種莫名的悲慟,喃喃道:“當年我與你為逃避奉天教,躲在了此處,想不到幾年後,你不幸逝世,卻執意要安葬此地。你對我的情意,我又何嚐不明?待念卿長大成人,我一定會來陪你,到時候,咱們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念卿望見父親立在那裏,一動不動,叫道:“爹,你快過來。”沈飛宇緩過神,折身到了墓碑前。念卿拉著他就地而坐,也不管這地麵潮濕。便道:“爹,咱們給娘親燒點紙錢,陪她講會兒話好不好?”

    沈飛宇摸了摸他腦袋,微笑道:“那是自然,想必你娘親定會很歡喜。”兩人當即從懷裏取過紙錢冥幣,一並燒了。

    念卿這才道:“爹,為什麽娘親要埋在這裏,反而不葬在後山?這樣咱們一家人不是天天可以相見麽?”沈飛宇悵然道:“這是你娘親的遺願。”念卿十分不懂這其中緣故,便又道:“爹,你以前給孩兒講過四君子的故事,可是關於娘親的,你從未講過,今日當著娘親的麵,你講給我聽好不好?”沈飛宇微笑道:“既然你想聽,那爹就與你講講。”

    “那一年春分時節,我與你四叔一同遊山玩水,一路到了這揚州城,在路途中,遇見了兩個慌張逃命的人……”沈飛宇從相遇那天講起,一直講到救了張鶯鶯,一路逃進深山老林之中,剛說到明教與朝廷,小念卿忽然“啊”了一聲,叫道:“爹,娘親原來害過你麽?那你恨她麽?”沈飛宇微笑道:“念卿,你聽爹講完便是。”念卿點頭,又聽他講到前往奉天教救人,一直到保障湖裏相遇,方說完,又聽小念卿一聲驚呼,叫道:“爹,想不到外叔公竟這樣壞,他故意陷害你呢!實在可惡。”沈飛宇微微一笑,知他孩童心理,也不以為然,繼續講下去,從丐幫之難一路說到武當十堰鎮外,他本是親身經曆,又頗有文才,將這故事說的驚心動魄,猶如身在其境。每至緊要之時,小念卿總按捺不住,張口打斷,提出一些十分在理卻又匪夷所思的話來。令他不由暢懷大笑。

    一直說了一個時辰,方說到武林大會,忽然止住不說。小念卿疑道:“爹,你怎的不講了?”沈飛宇低聲道:“念卿,有人來啦!”說著立起身子,拉著小念卿護在身後。

    小念卿張望了一回,奇道:“爹,沒人來……”他本無內功,自然聽不見腳步聲,剛說到‘來’字,忽然愣住,隻見前方樹林閃出三個人影,便察覺父親身軀一震,顯是十分驚異。

    為首一人冷冷道:“沈大俠好不威風,卻在這裏講故事,怎的忽然停住了?”

    沈飛宇雙目盯著他,一字一句的說道:“楊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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