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序章雪鬆與 茶(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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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

    覃友莉哆嗦著,輕拍掉膝上的泥。

    早讀即將開始,付也也與朋友們有說有笑地消失在走廊盡頭,覃友莉顧不得疼痛,飛快從書包裏翻出筆記本電腦,在確認它還能開機後,終於脫力地倚上樹幹,舒了口氣。

    她再沒錢買台新的了。

    “明明以前不用考慮這種事的。”

    她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檢查著電腦文檔,桌麵仍是待機前的樣子,對話窗口懸在正中,最後一條消息是昨晚編輯的留言。

    “在嗎?今天我們雜誌開會,重點討論了讀者投票的事,主編認為這次事件認證了你的人氣與實力,打算重點培養你,打起精神啊陸星屑,日後這江山可未必全姓夏啦。”

    倘若換作三個月前,她一定歡呼雀躍,甚至要開始盤算買新電腦了,興許還能借著名頭向父親討些好處,捎上兩件漂亮衣裳,再蹭頓好吃的,生活一如先前十六年般柔軟充裕。

    但現在,父親跑了。

    是的,他逃跑了,跑前還向銀行貸了大筆款項,隨後便不知所蹤,而原先由父親資助才得以繳付的學費,也就此沒了著落。

    老師們催促著,從好言相勸到不再耐煩,不過是一周間的事。

    除了退學,她別無選擇,可當她捏著退學申請書在辦公室前徘徊時,前座那位不過點頭之交的姑娘卻伸出了援手,不但為她湊夠高額學費,還將她介紹給自己的朋友們,並公開表明不許任何人欺負她。

    一時間,覃友莉從泥淖被撈回了雲端。

    桐花學院東校區是市裏最好的高中,不菲的學費卻令無數家長卻步。

    去年覃友莉考上桐東時,原先對她不理不睬的父親喜上眉梢,一年五萬的學費,他眉頭都不曾皺過,名牌服裝,海外旅行,以及每月幾千的零花錢。

    高一這一年來,覃友莉算是嚐遍了甜頭,可如今要她自己支付那一年五萬的學費,無論多努力在課餘時間寫文投稿,也仍是於事無補。

    她心知還不起這筆欠款,對前座自然畢恭畢敬,端茶倒水,隨叫隨到,儼然一個小跟班的模樣,可她們漸漸不再滿足於差使她去小賣部跑腿,從偷訂外賣到代寫作業,再到慫恿她去辦公室偷考卷,事態愈發嚴重。

    而當她慌張拒絕時,這位叫付也也的姑娘,終於摘下了溫柔的假麵。

    “友莉啊,去不去小賣部?”

    付也也坐到覃友莉課桌上,朝她微微一笑,見她隻顧打字,又往桌麵上敲了敲,覃友莉這才如夢初醒:“怎……怎麽了?”

    “也沒什麽。”剛才說的話被無視,付也也有點不高興,聲音都驟然冷了半分:“就是渴了,你有水嗎?”

    這是付也也每天都會問的話,意思就是“快去給我倒水”。

    覃友莉會意,連忙站起身,卻不忘將電腦屏幕轉向牆角,留下句“我去給你倒”,便輕車熟路地跑向飲水機。

    付也也見她走遠,這才將視線轉回她的電腦,伸手就要將屏幕轉過來,卻又在近前頓住,撇撇嘴,還是把手收了回去。

    這電腦厚重陳舊,要是在她手裏,早該被淘汰了,覃友莉卻還帶著它跑來跑去,吸了不少灰塵,一開機,風扇就嗚哇作響,大家向來敬而遠之,可覃友莉隻當不知道。

    付也也最討厭的就是她這種態度,就連下跪都沒有半絲懼畏,卻也不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是“我可以忍氣吞聲但我絕不服氣”的醜陋嘴臉,隻是從未放低過姿態。

    不肯屈服也好,不聽她說話也好,藏著秘密不想讓她知道也好。

    對付覃友莉,她付也也有的是辦法。

    飲水機正好沒熱水,覃友莉花了點時間等它加熱,不過畢竟是紙杯,雖說兌過冷水,卻仍然很燙。

    她小心翼翼地遞到付也也手上,剛要拉開椅子坐下,就聽付也也一聲歎氣。

    “友莉啊。”

    “嗯?”

    “雖然你特地給我倒水,我很高興,可是……”

    她挑眉,將那杯滾燙的水舉至電腦上方,隨手往下一倒。

    “我想喝冰的呀。”

    伴隨周圍幾聲尖叫,原本嘈雜的教室瞬間寂靜,有好事的男孩子率先哄笑起來,一邊高呼著“付大小姐帥耶!”,一邊朝愣住的覃友莉發出噓聲。

    “所以,覃友莉。”

    歡呼聲中,付也也冷下臉,將冒著煙的空紙杯遞向她。

    “去不去小賣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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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剩下的稿費尚未到賬,覃友莉沮喪地退了卡。

    她現在隻有八千塊藏在教室後櫃,是三個月以來拚命存著,打算還給付也也的。

    銀行卡裏不能放錢,不然很快就會被母親取走,家裏也藏不了,母親假借打掃名義,每天都要上下翻個遍,包括她的書包和兩個帶鎖的抽屜。

    如此情形下,反倒是學校的帶鎖後櫃更為安全。

    不管能不能湊整,她明天一定得還了。

    倘若不是因為這筆錢,今天會欺負她的金子,也曾是她昨日的追隨者。

    在覃友莉貧窮灰暗的十七年人生裏,獨獨十六歲這一年光彩奪目,那時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她揮霍著父親的錢時,隻以為自己是被命運找到的灰姑娘。

    她接過水晶鞋,每天隻煩惱著該怎樣消遣,從未想過這憑空得來的幸福,背後究竟有什麽代價。

    因為中途繞去銀行的緣故,到家時已過六點,母親鐵青著臉站在客廳裏,見她進門,冷聲道:“過來。”

    覃友莉不知自己犯了什麽錯,隻好乖乖走到跟前。

    “你有沒有背著我藏東西?”

    “……沒有。”

    “沒有?”

    像是早猜到她會這樣回答,母親冷哼一聲,拽著她胳膊將她拖到房門前,氣勢洶洶地拉出一層抽屜,將它整個砸向地板。

    隨著砰的一聲巨響,地板承受不住撞擊,瞬間裂了一條縫。

    可母親還覺得不夠,又將她桌上的東西也一並朝牆上地上胡亂砸去,不出片刻,整個房間就已亂成一團。

    “生你出來難道是讓你白吃白喝的?你怎麽不去死啊?!”

    摔砸令她喪失了理智,她尖聲吼叫著,不死心地將東西撿起來繼續摔向牆壁,一番折騰後,終於從廢墟中翻出了罪魁禍首。

    覃友莉故作淡定的表情瞬間崩塌,因為母親手上,正是她藏在抽屜裏的機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票存根。

    “你是不是還想著去美國?”

    母親惡狠狠地將存根撕碎,撲過來扯住她頭發,不等反抗,幾記耳光就已落在臉上。

    “討債人每天上門,你居然還想著去美國!做夢!”

    是了,按父親的計劃,覃友莉本該在讀完高二後就去念語言學校,然後出國留學。

    可自從他逃跑,美國就成了無法實現的玩笑,成了父親想法與價值觀的代名詞,充滿無盡的諷刺與荒誕。

    母親對此異常敏感,任何與之有關的東西,都能成為點燃她怒火的線索。

    爭鬥中,門外忽然傳來隔壁劉奶奶急切的喊聲:“小覃?小覃啊,開開門。”

    屋裏又吵鬧一番,漸漸沒了動靜。

    劉奶奶沒走開,在門口喊了很久。

    終於,眼眶通紅的覃友莉被放來開了門,劉奶奶見狀,要緊將一籃雞蛋塞進她懷裏:“別哭,乖孩子,快把雞蛋拿進去吧。”

    末了,又補充道:“要是你媽再打你,奶奶還有紅薯呢。”

    覃友莉拚命點頭,眼淚卻不爭氣地掉了下來:“嗯。”

    “別怨你媽媽,她也是沒辦法。”

    劉奶奶擦去她的淚。

    “這世上不會有父母不疼孩子的,隻有你們娘倆相依為命,日子才能過下去呀。”

    劉奶奶又苦口婆心地叮囑了幾句,多是父母多麽不易,讓她忍耐雲雲,怕她母親有意見,也不敢多待,蹣跚著腳步匆匆走了。

    回到屋裏時,母親已經冷靜下來。

    她拉開罩籃,桌上是半盤清炒土豆片,顯然是午飯時吃剩下的,她從廚房盛了碗飯摔到她麵前:“過來吃飯。”

    覃友莉不敢反抗,連忙坐下。

    “你記住,有錢的都不是好人,像你爸那樣,欠了債拍拍屁股就跑,你倒好,他送你去美國旅行兩次,你腦筋就壞掉了,忘記是誰給你飯吃的了。”

    母親憤恨地數落著,從廚房找出掃帚。

    “等你二十,就找個鄉下的老實孩子結婚吧,到時候生個兒子,日子就好過了。”

    米飯已脫水成堅硬的顆粒,她用筷子戳出一小塊,哢嘣哢嘣地嚼著。

    母親走到她房門口時,突然又回過頭來,語氣終於難得的放軟:“有錢人是不懂什麽叫幸福的,我們母女倆相依為命才叫幸福呢,對不對?”

    覃友莉愣了愣。

    “……對。”她努力地扯起嘴角,眼淚卻止不住地掉進飯碗:“我很幸福。”

    灰姑娘其實不喜歡那個夢。

    要她離開父母,去到異國他鄉,說著生僻語言,總歸比不得待在父母身邊好。

    可當這一切變成泡影後,她才發現它的可貴,她也許仍不喜歡它,可它卻是她曾經光明未來的唯一印證。

    王子總會來的。

    隻要忍一忍,忍一忍。

    再忍一忍。

    一切總會好起來的。

    灰姑娘這樣反複祈禱著,終於在爐灶的灰燼中,沉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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