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損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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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杏花疏影的季節到來,春風如郵驛,呂布獨自一人在春英盎然的小道上馳騁,他的心情極為迫切。
    他在一座廢棄的祠堂前勒馬停下,敏捷地跳上台階,徑直走了進去,一個老乞丐矗立堂前,他雙手籠在袖子裏,眼睛眯著,像是陽光太刺目:“你來了。”
    呂布匆忙行禮:“先生躲在這裏幾日,讓我尋得好苦。”
    乞丐將頭聳拉在肩膀上,手微微一揚:“跟我來。”
    呂布應諾,趨步跟上乞丐,當大門被推開那一瞬間,呂布被眼前的景象驚得瞠目結舌。
    一個巨大的沙盤盤在眼前,帝國的城邑關隘、山川河流濃縮其間,沙盤基座上刻著一個遒勁的大字——漢。
    乞丐捋須道:“有了此物,天下形勢了然於胸,無論是發生過的戰例,還是想象中的戰法,都可以在上麵重現推演,要不要試試?”
    呂布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乞丐撫髯一笑,上前將黑俑拿在手中,呂布緊隨其後,將白俑拿在手中,推演開始。
    崇山峻嶺,山風回旋,一支軍隊大搖大擺地穿過山穀,牙旗烈烈飄蕩。
    忽然,平靜的山頂上金鼓齊鳴,旌旗蔽空,另一支潛伏已久的軍隊呼嘯而出,呐喊聲響徹山穀,巨石、滾木呼嘯而下。
    遭到埋伏的軍隊慌不擇路,想要退軍,可道路崎嶇,隻有一線之距,前軍往後撤退,混亂的後軍卻堵在背後,前後相擾,竟半步也挪不動,整支隊伍被封死在山穀裏。
    頃時,兩山成千上萬的伏軍站了起來,淩厲冰寒的刀光割斷了摔在山坳間的陽光,勝利的軍隊摘去了敗軍的牙旗。
    呂布把敵軍牙旗拔在手中,對老人笑道:“先生,我贏了!”
    乞丐抬頭看他一眼,懶懶地說:“你還沒贏!”
    “為何?”
    老乞丐捋須道:“一、誘敵深入需擇時,此時日頭正足,伏兵難藏;二、遭伏的隻是敵軍前鋒,後軍尚未出現,你出擊的時間過早,敵方主力若獲知前鋒遭殲,必定會改換行軍路線;三、此處為絕澗,為兵家所忌,你以輕兵挑戰佯敗,敵方也許會追擊,但見此險厄,不一定會犯險,埋伏之地選得不好。”
    呂布緩緩地放下了牙旗:“那我該怎麽做?”
    乞丐用牙旗在沙堆間劃來劃去:“兵法所雲,日暮設伏為最佳,天色昏黃,伏兵不易察覺,此其一;你可放過前鋒通過,等主力來到時再下軍令,此其二;若在絕澗設伏,須得在此險厄之處有不得不爭之利,比如我方糧草重地,方能誘敵深入,此其三。”
    乞丐頓了一頓:“然而這隻是尋常謀略,若拘泥兵法,便是讀死書,實戰之時瞬息萬變,為主將者,當能審時度勢,不通權變,則為敗軍。”
    呂布頓悟:“就像先生所說,作戰雙方的局勢,會在勝與敗之中不斷變化。”
    乞丐咧嘴一笑:“孺子可教。”
    此時此刻,呂布終於知道讀書的重要性,不僅隻是《周易》,恐怕連《春秋》《八卦》都暗藏刀兵。
    自從這一天起,乞丐都會在沙盤上進行戰術推演,或攻或守,或攻城或野戰,或處於優勢或處於劣勢。
    呂布要做的,就是如何化劣勢為優勢,攻城時如何破城,居城時如何守城,方寸之間的繁複詭譎,瞬息萬變的戰場局勢,又豈是兵書上僵硬的教條所能形容。
    呂布沉醉其中,廢寢忘食,一次千裏廝殺,十次萬馬奔騰,多少次風雲際會,呂布在一次次慘敗中逐漸成熟。
    他時常在想,在他麵前如此贏弱的老人,布陣用兵竟挾奔雷之勢,那些兵俑背後,仿佛有一個睥睨天下的戰神在主宰沉浮。
    ※※※※※
    “損剛益柔有時,損益盈虛,與時偕行……”
    呂布默默閱讀《易經》中的損卦,想要從中搜尋兵法之要,可惜這句話晦澀難懂,他反複看了不下十遍,仍找不到頭緒。
    “困敵之勢,不以戰,損剛亦柔,是為以逸待勞。”
    當他看到損卦下麵的批注時,恍惚間似乎找到了一絲明悟,就像黎明即將衝破黑暗那種感覺。
    “此計最重要的不是剛與柔,而是在於兩者之間的轉換,這就是以逸待勞的精髓所在,勞和逸並非一成不變,隨著作戰雙方局勢的變化,勞逸雙方可能隨時發生改變,這所謂的待,並不是消極的等待,而是像有利的方向積極促進勞逸改變。”
    呂布利用乞丐所教授的知識,試著去分析以逸待勞這個計謀。
    “將軍!”魏越的聲音從門外響起。
    呂布正陷入深深的沉思,他頭也不抬,認真的看著竹簡上的每一個字。
    “將軍!”魏越又叫了一遍。
    “何事?”呂布眉頭一擰,依然沒有抬頭。
    魏越看了一眼身邊的五名文士,硬著頭皮道:“有客拜訪。”
    呂布依舊沒有抬頭:“誰?”
    “人已經到了。”
    呂布一愕,霎時抬起頭來,隻見堂中矗立六人,除了魏越外,還有五個相貌堂堂的中年人。
    呂布立即放下手中書籍,歉然一笑:“未曾遠迎,還請恕罪!”
    五人相視一笑,其中一個年紀略長得文士作揖道:“在下徐逢,河東人,奉天子詔令,赴任臨戎縣令。”
    看來懲治四名縣令的事無憂了,呂布掩飾住心中的驚喜,不動聲色道:“久仰久仰!”
    “在下魏輝,涅縣人,奉天子詔,赴任沃野縣令!”
    “在下沈浪,雍州人,奉天子詔,赴任大城縣令!”
    “在下傅歛,彭城人,奉天子詔,赴任三封縣令!”
    “在下崔倓,河西人,奉天子詔,赴任朔方縣令!”
    剩下四人紛紛自報家門,均是到朔方赴任的縣令,如今五縣縣令或缺,呂布正愁沒人治理,每曾想一口氣來了五個。
    徐逢從袖中抽出一份竹簡,恭敬地遞給呂布,稟報道:“這是公文,請使君示下。”
    呂布接過竹簡,大致閱覽了一番,隨後合上:“朔方幾經戰亂,民生殘破,城池屋舍均成為荒丘,重建之事迫在眉睫,而且春播在急,各縣之事,有勞各位了。”
    呂布的事跡他們也大概了解過,雖然他在大漢名聲不顯,但在邊郡卻威名赫赫,去年秋季轉戰數百裏,殺得胡人望風而逃。
    赴任朔方郡守後,他不畏強權,接連懲治五名貪官酷吏,這件事在朝中內引起巨大轟動,贏得朝裏朝外一派清譽,多少人都想一窺君顏。
    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做事雷厲風行,一絲不苟,這是五人對他的一致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