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字數:6029   加入書籤

A+A-




    這人生得極為好看,目如晨星,唇若海棠,膚白更是欺霜賽雪,端得是色如春花,豔色奪人,正是縣裏的馬快都頭施翎。

    施翎原是芨州人,他麵如好女,身段風流,常被人當作優伶麵首之類的尤物。偏偏性子糟糕,一言不合便要出手打人。他在原籍被一個富家子調戲,摸了他的手說要拿銀買了他養在外頭,施翎哪肯受這辱,暴起來操起酒壺就砸了過去。

    他下手本沒什麽分寸,又喝得半醉,邊打還揪著富家子罵:“想養爺爺,爺爺的拳頭須教你識得爺爺是哪個?調戲我?爺爺是你的活祖宗。”

    富家子早癱在地上一動不動,一個膽大的下仆上去一探鼻息,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喊:“打死人了,打死人,小郎君被打死了……”

    施翎酒醒了一半,上前將兩指壓在富家子頸側,果然沒了動靜。輕哼一聲,摸出身上所有的銀錢在酒肆買了壺梨花釀,道:“自古殺人償命,我既打死了他,自會去投官。都道梨花釀色白清冽,回味有甘,當得千金買醉。名不虛傳,果然好酒。”

    一壺梨花釀喝完,施翎果然自己去府衙投案。

    芨州州府與皇室沾親帶故,是個愛美之人,美衣美食美人皆是心頭所好。見了施翎簡直神魂顛倒,將袖子掩了臉,跑回去跟他娘子道:此等美人,怎忍讓他碾落泥中,與腐泥蛆蟲同汙。

    他娘子一翻白眼,知道他犯了老毛病,又觀此案,富家子調戲在先,施翎受辱殺人在後。州府娘子也是個烈性人,這些商賈賤業,仗著家財街上看了長得好的就要上去調戲恨不得搶了家去的,打死了活該。遂給自家夫君吹了吹枕頭風,道:施小郎雖然殺了人,但哪個有點血性的男兒肯當街受這等欺辱的,若換了我,子孫根都給他打爛。

    芨州州府胯間一涼,堆起笑臉討好家中河東獅,他本就舍不得殺施翎,順水推舟判了個流放,還假惺惺道:你殺人罪大,不可輕赦,此生歸不得故裏。

    歸不得故裏算個屁啊。

    施翎父母早亡,名義上是跟著兄嫂過活,卻是他自個西家蹭飯東家借喝,稍大點,兄嫂連麵子情都不要,將他趕了出去。施翎無法在一個破廟落腳,跟著廟裏的老和尚一同吃住,還學了一身的武藝。

    老和尚早已亡故,對故裏施翎實無半點的牽念。

    芨州州府還不放心,特特寫了封給季蔚琇,言道此子不俗,煩勞看顧一二。施翎將信揣在懷裏,帶著州府夫妻贈的衣銀,臨行前跪倒在地,大禮拜別。

    芨州州府忍痛揮淚:如斯美人、如斯坎坷。

    一路押解至桃溪,芨州兩個衙役與季蔚琇交割了文書。兩個衙役想著施翎是個大方的,州府又喜愛他,不如賣個好。於是堆著笑臉道:“季明府,這廝脾性粗魯,卻有一身好武藝,我家太守愛才,心中頗為看重。

    季蔚琇半信半疑,他識得芨州州府,又看施翎一路風塵卻不掩麗色,八成是看人生得好才法外開恩。但兩個衙役的模樣又不像說謊,叫了沈拓過來與施翎比試。

    施翎一路戴著腳銬手銬,不得半點自由,整個人骨頭都快僵了。活動了幾番手腳,見沈拓將衣擺別入腰間,執刀擺了一個架式。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沒有,知道來人必是個中好手,頓時見獵心起。

    一場比試下來,二人頓生惺惺相惜之心,季蔚琇更是看得見才心喜,辟來做了馬快都頭。

    沈拓本就好交遊,又見他沒個落腳之地,便讓他在家中安頓。二人相見恨晚,日益親近,施翎又見他養著幼弟,勾起心事,隻把沈拓當兄長看待。沈拓也隻當多了個弟弟,平日更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是管著施翎不叫他衝動做事,生了氣也是劈頭蓋臉一頓打,全沒半點見外。施翎也是個賤皮子,別個戳他一根手指頭,他還要還回來,挨了沈拓的打心裏還有點高興。

    “何時歸來的?”沈拓拉了他的馬,拍拍馬頭,笑問道,“二郎念了你許久。”

    施翎問道:“賣了什麽與那商販?”

    沈拓答道:“我快定親了,將家中的樹木賣一批與他。”

    施翎吃了一驚,隨即喜上眉梢:“我離家才多久,哥哥竟定了小娘子?是定的哪家的?”又皺眉,“哥哥定親我定要送一封厚厚的紅封,今日起要節省幾分,再不與他們吃酒去了。”

    二人邊走邊說,施翎直替沈拓高興,將帶來的粽子糖給出來迎接的沈計,一彈他腦門道:“二郎邊去吃糖,我與你大兄說些大人的話。”

    沈計接了糖,無奈道:“施大哥成日將我當孩子哄。”氣呼呼地塞了顆糖在嘴巴裏跑去書房看書了。

    “哥哥快與我說說這些時日的事。”施翎急不可待地道,“怎得我一回來竟像翻了好幾年。”

    沈拓無法,把賴家退親,盧繼保媒,千桃寺相看都說。

    “獵雁算個什麽?明日蘆葦蕩多獵幾隻,別家送一隻雁,咱家便送兩隻給嫂嫂。”施翎磨著拳頭,恨不得立時拉了沈拓去大顯身手。

    “你那案子查得怎麽樣?別誤了明府的事。”沈拓哭笑不得。

    “查清楚了,倒不是謀害。那蘇富戶是被兒子給氣死的,他年老體虛,子孫又為家財天天打得跟爛羊頭似的,一時血不歸經,氣上不來,一命嗚呼。”施翎搖搖頭,又想起什麽,拿眼看著沈拓。

    沈拓一挑眉:“你有話便說,做什麽怪形狀。”

    施翎撓撓頭,為難道:“那案倒與哥哥還有幾絲瓜葛。”

    “與我?”沈拓奇道,半日也想不出自己與蘇家有什麽牽連。

    “蘇富戶是個為老不尊的,大把年紀了還養著美貌的小妾。”施翎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道,“哥哥的阿娘不是再嫁貨郎李家嗎?那個小妾就是李貨郎的姊妹。眼下蘇富戶死了,他那幾個兒子怎會養她,少不得要歸轉家去。”

    “李家之事,與我又有什麽相幹。”沈拓厭惡道。

    “我看那個妾不是省油的燈。”施領提醒道,“哥哥好事將近,須提心一二,要是大喜之日鬧出事,於哥哥和未來嫂嫂麵上都不好看。”

    “我倒想看看他們有沒有這膽。”沈拓冷笑,“真把我當泥不成?”話雖如此,到底還是留了意。

    門外洗了果子送來與阿兄的沈計拿手捏著托盤,心中燃著一點星火,蘊著一絲的惡意,隻待風起,便是燎原之勢。

    這些人,太惹人厭了,不過看他沈家可欺,一個一個不讓阿兄與他過安穩的日子。

    翌日施翎將案件交托清楚,拉了沈拓,加一個愛湊熱鬧的何鬥金。三人捉了五六隻雁,又興起在水裏摸了整兩罐的螺螄小蝦。

    “還好是這個時節,再過些時月,這些雁可要飛走了。”施翎將大雁綁了翅膀,掛在馬背上,還自語道,“你們也是沒個好運,遇上我離了隊歸不了家,隻是為了我哥哥的婚事,你們就生受了吧。”

    何鬥金笑罵:“他娘的,是哪個捉得歡快的?”

    沈拓懶得理會二人,拿了野菜葉喂大雁:“隻別讓我養死了,二郎心細,回頭讓他照料。”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何鬥金看小蝦鮮美,道:“回頭去我家食肆,讓食手料理了,再燙壺好酒,把小郎也接了來。

    施翎兩眼一亮,連連點頭。

    “你們將那蝦留出些給我。”沈拓出聲道。

    “哥哥要蝦做什麽?”施翎道,“喂雁好生可惜,就酒鮮美得狠。”

    何鬥金卻是歡場浪子,嘻嘻一笑:“大郎他日怕是個拄杖落手的。”

    沈拓辯解道:“何老秀才也是好酒之人,我隻是送與他佐酒。”說罷搶過陶罐一拍馬,一陣風似地去了。

    何鬥金急了,在後頭喊:“大郎,留些許給我們吃酒。”

    沈拓哪聽得見,自己一氣快馬先回了桃溪,將繩子在罐口套了個拎手。待到了二橫街,卻躊躇起來,騎著馬在外頭徘徊了半天。眼看日將西沉,黃昏微紅的陽光將何家探出院牆的一支金腰兒染成暈暈的桔色,這才鼓起勇氣下馬去敲門。

    何秀才也有點納悶,這時候會有誰上門?

    “何公。”沈拓忙揖禮。

    “都頭。”何秀才微微有點訝異,也不請進,隻在門口笑問,“大郎這時來可是有事?”

    “我今日得了好些活蝦。”沈拓把陶罐遞與何秀才,“何公讓小娘子整治了做下酒菜。”又偷偷摸摸得往院內看了一眼,哪有什麽人,隻有一院浸在夕陽中的懶懶似睡的花草。

    “大郎有心了。”何秀才手上一沉,險些摔了陶罐。

    沈拓心知輕易也見不到何小娘子,隻是心中難免失落,道:“何公若無吩咐,晚輩先告辭了。”

    “大郎且住。”何秀才眼皮子一搭,有點不情願似地喊,“阿圓,把書房裏的那塊墨拿出來讓大郎給小郎帶去。”

    沈拓整個眼睛都亮了起來,挺直了背等在那。“多謝何公。”

    “是與你家小郎的,與你卻不大相幹。”何秀才嘴硬補上一句。

    “是是,晚輩隻是代二郎謝何公厚愛。”沈拓笑著答。

    抬眼間,隻見何棲窄袖紅裙,梳著垂練髻,插了一枝海棠花,手中托了一個托盤,眉間笑意淺淺,弱柳拂風般到了他的麵前。

    “都頭。”何棲微施一禮,見他呆愣愣的模樣,本想取笑一二,隻是何秀才立在一邊不好放肆,隻得做出一本正經的模樣。

    “何小娘子。”沈拓想,自己見她,似乎說得最多就是這四個字。

    “阿圓,將墨給大郎。”何秀才用鼻子噴著氣,“他家小郎定在等大郎歸家。”

    何棲將托盤中小包袱給沈拓,沈拓很不舍,又沒辦法,隻好垂頭喪氣地接了。何秀才才不管他們兒女小心思,巴不得他早早離去,揮手趕蒼蠅似地將人趕走。

    何棲趁何秀才不背,偷偷回首衝沈拓一笑,伸指在自己腮邊點點。雖無一言,沈拓偏知道她在笑自己呆傻。

    呆便呆罷,他也覺得自己呆得狠。騎在馬上將綠皮包袱打開,裏麵除了一方墨,竟還有三個小荷囊,並一張小花箋,言明荷囊是做給他與沈計、施翎的,又道手藝粗陋,望郎君莫要嫌棄。

    沈拓將小花箋疊好並三個荷囊細心放入懷中,等見了沈計與施翎,卻對此半字不提,隻將半路買的一包芝麻薄皮和一壺酒給二人。

    惹得沈計和施翎二人對視一眼,很是不解。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