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金鎖已沉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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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他這雙眼睛,滿是期待和憂鬱的眼睛。小孩長籲一口氣,覺得我終於想起他來。
“你怎麽在這裏呢?”我看著這個小男孩竟有點激動。
他遲疑了一下。似乎不知道怎麽跟我說。
“你爸爸媽媽呢?”我繼續問他。
“爺爺說他們去了很遠的地方,要好久好久才能回來。”
我心裏明白,但是我得裝得若無其事。
“你原來在什麽地方住?”
“在王公峪。”
“王公峪?”
“對,就是在鳳凰山上,你,還有一個跟我踢球的叔叔,那裏。”
我心裏一陣緊張。
“那個叔叔是什麽樣子呢,你還記不記得他。”
他眼睛在四處張望著,不知道怎麽表述,突然看到牆上貼著一張墨鏡的海報,用手指著說:
“像他的樣子。”
海報上的模特戴著遮麵的黑超。
我心內狂跳不止。
“你記得跟他說過什麽嗎?”
“他說他會好好保護你…他還讓好多哥哥也會保護你。”
我抱住他,有想哭的衝動。
“你怎麽了姐姐,叔叔呢。”
“我沒事。說說你吧,你什麽時候去的孤兒院?”
“我爺爺生病後,我就去了。”
“你想爺爺嗎?”
“想,我想照顧爺爺。”
“你這麽小,怎麽能照顧爺爺。回頭我帶你去看爺爺,好不好。”
“好。”小孩子又長籲了一口氣,臉上浮現了一絲笑容。
整整一天,小孩子一直不離開我,我走到哪兒裏他跟到那裏,我跟孤兒院裏的老師說我認識他,他們跟我說小石頭特別孤僻,很少和孩子們交流,今天看他跟你說了好多話,如果方便的話可以常來孤兒院看看他。我當場答應她們說好。旁邊的小石頭又長籲了一口氣。
體檢下午就結束了,小石頭也被帶走。我送他上了大巴車,他在車上回頭看著我,我又看到那雙深深的黑黑的憂鬱的眼睛。
這雙眼睛我一直忘不了,我覺得我有義務去關心他。還有那個跟他踢球的叔叔在我的腦子裏就這麽糾葛著。轉天我跟大師父說去孤兒院看一個孩子。大師父聽說是慈善行為,也非常支持。囑咐我出門一定帶上帽子和口罩,並讓慧智隨行。六點多我們就出門了,天不是太好,大街上也正好有帶口罩的女孩,所以也不會太顯眼。
到了天使孤兒院,門衛讓我們做了詳細的登記才被允許進去。終於見到了小石頭,他看到我,開心的笑了,我給他帶了好多吃的。讓他分給他同學一些,他點了點頭。
我把想帶他去看爺爺的想法跟老師們說了,老師也說小孩子偷偷哭過,表達過想看爺爺的想法。不過得由我們的工作人員陪同,才可以帶走他。我說當然沒有問題了。
就這樣,有一名女護工陪著,我帶小石頭回王公峪。
我們出門打了車直奔鳳凰山。一路上跟司機聊,司機也不知道山裏還有這麽一個小村子,一直說車子怕進不去,隻能送到我們山下了。慧智跟他理論半天,他一再說導航都導不到,讓我怎麽辦。到了山下,司機執意不往前走,他說怕車子出不來。我們沒辦法,隻好下來。可是小石頭卻興奮地跳下來,告訴我們他認識路。
我們三個人跟著小石頭往山上走,走著走著小石頭開始偏離那條能過車子的大路,走一些上山的小道。我們也隻好跟著他。看他一路開心的樣子,我們也都跟著他開心。山路不好走,他卻如履平地。他看著我落在在後麵,又跑回來伸手拉我。另外兩位姑娘都鄙夷地說他,這麽點的小男生就喜歡照顧美女。
他估計也不懂在說什麽,也隻是跟著我們咯咯地笑。
“這個村子也真是奇怪,隱在這麽偏的地方,這台階卻修得這麽講究。”慧智也覺得奇怪。
“這可能是古建築的台基,並不是後來修的。”我看著那台階斑駁,不像是新的。
“也怪不得叫王宮峪,原來是不是王宮呢?”慧智的好奇心被調動。
“錯了,叫王公峪,公公的公,裏麵住的人都姓王。”隨行的護工小王補充到。
好容易到了小石頭他們家,一所很舊的房子。爺爺幾位鄰居在照顧爺爺,老人眼瞅著是不行了。嚇得小石頭直往後躲。我把小石頭領到爺爺跟前。爺爺拉著小石頭的手不放開,眼淚縱橫。
我看不了這種場麵,我趕緊躲出去,門口的鄰居正在議論著。
“剛六十呢,也不過三五天的事了,醫院也不留了,可憐這孩子沒人管。”
“遇到好心人了,剛才那個人來給留了好多錢,讓照顧老爺子呢。”
“真是大好人。”
“還說要把老人送醫院呢,老人不去,怕死到醫院,被火化了。”
“他們認識嗎?”
“不認識,問那個留錢的人姓什麽叫什麽,他也不說。”
我聽著他們說話,呆愣了片刻,直覺是他。
“你們說的那個人什麽時候來過?”
“剛才,剛走。”
這個房子前麵隻有一條路,他一定是沿著這條路出去的,車子上不來,他肯定是步行。
我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沿著門前那條路快步追去。
走了一段路,前麵開始有岔路,有通往山上的,有通往山下的,還有一條路蜿蜒著繞過半山腰。我一個人影也看不到,也不知道往哪裏走。慧智追過來。
“你幹嘛呀?想嚇死我呀,著了魔一樣的往前跑。”
“我看到了一個熟人。”
“你還能認出熟人?哪得多熟呀!”慧智說話犀利。
我聽著慧智的話發愣。我得跟那個人多熟呢。
“走吧走吧,快回吧,你可別這麽嚇我了。”
我們慢慢往回走,走過一個開闊的小廣場,我呆呆地發愣,我想起那個人跟小石頭在這裏踢球的畫麵。
回到小石頭的家。看見小石頭坐在門口抹眼淚。有一位大嬸陪著他。
“醫生剛給他爺爺打了鎮靜針,睡著了。”大嬸小聲跟我們說到。
我看到這孩子這麽小就受如此煎熬,真想帶他離開這種苦境,可是誰又能帶走誰呢?
“小石頭,你帶姐姐走走好不好?在這附近。”我試歎著問他。
他點了點頭。
我們倆往前走,沿著那條路,我想讓他的心暫時脫離那種痛苦,喘口氣。我們倆一直走到那個岔路口。然後他繼續往前走,走的是環著山腰的那條路。慧智不願動,就索性坐在那個岔路口等。我答應她走一段就回來。
小石頭拉著我繞過一個小山梁,前麵竟然是一片開闊地,長滿了蒿草灌木。
他帶我繼續往前繞過那片灌木,腳下竟是大塊大塊的礫石。
“要去哪裏?”
“前麵。”
這小孩子要讓我看什麽呢。
穿過一片蒿草地,前麵是一條山溝,再穿過去。眼前的畫麵把我驚到說不出話來,怎麽在這裏能看到這樣的殘垣斷壁呢,這裏四麵環山,竟然還有高大的柱石矗立,台階的模樣也能看到,再往前走,更令人震驚,因為那裏麵是一片古建築群,雖然每座建築也不過隻是錯落參差的亂石而已,但那種殘存的曆史風煙感,對我這個學中文的來說,太具震撼力。我,還有一個跟我不知道什麽淵源的小石頭走在這裏,荒荒如夢。小石頭緊緊拉著我的手,時不時地看看我。
“你害怕嗎?”
“不害怕。”
“那你是喜歡這裏?”我問他。
他點了點頭。
我在殘垣中尋找著什麽,並沒有什麽清晰的銘文刻著這是那裏,但是看著這些殘牆高低錯落的分布在半山上,就知道這一定不是什麽普通人住的地方。整個山是安靜的,周圍隻有偶爾咕咕的鳥叫。金鎖已沉埋,壯氣蒿萊。我突然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驀然乍驚的一種悲涼。
“石頭,你以前帶我來過這裏嗎?”小石頭搖搖頭。我們踩著腳下的蒿草,在這些斷牆中徜徉。斷牆雖然高低參差,但我也隻能露出半個頭。
天氣不好,開始下雨,我們在有幾塊大石頭斜立起的一個空隙避雨。
我跟小石頭想聊聊天,但也不知道聊什麽,我們共同的話題太少,我甚至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
“來,小石頭坐在大石頭下。”我讓他坐下。試圖搞把氣氛弄得輕鬆一點。
他咧嘴笑了一下。
“你的真名是什麽?”
“小石頭。”他乖乖地答道。
“我是說大名,比如我叫周心月。”
他猶豫了一下說道:
“石頭。”
我一下笑出來。他也笑了。
“你記得媽媽是什麽樣子嗎?”
他搖搖頭。
“爸爸呢?是什麽樣子?”
他又搖了搖頭。
我把他的頭靠在我的肩上,不想再問什麽。
我倆就這麽坐在一處,沒有來由,卻覺心安。
“姐姐,這裏有字。”他指著他身邊的一塊斜立的石頭說道。我湊過去,看到上麵果然刻著一些隸書體。我仔細辨認,那石頭上有三個字,但我隻能認出一個字,殿。因為年頭太長,那兩個字筆道模糊不清,怎麽也辨認不出來。我用手機拍了照片。
這裏肯定是哪個朝代的王宮舊址,那這個王公峪,原來一定就叫王宮峪。多麽神奇到不可思議的一片廢墟,裏麵曾經演繹過多少故事呢。我站在一塊圓的石墩上,目測這地方到底有多大,卻是高低錯落,綿延直到前麵的山腳下。讓人不由歎滄海桑田。
這時,遠遠看到三個深藍色西裝背影,一個人走在前麵,後麵兩個人跟著,其中一人還帶著一條狗,正從這片廢墟中向山上去。那條狗卻突然回頭朝著廢墟的方向狂吠。後麵的人回頭四下張望,也沒看到什麽,兩個人便合力拉著狗繼續向山上走去。那個走在前麵的人,卻始終是低著頭,一步一步,終於,隱在樹灌中。
突然有心疼的感覺。想喊。可是。覺得又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