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竊國者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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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白在陸西莊扛著沈方輕進來的時候就醒了,神誌也清醒了,聽到屬下關心自己的身體,頓時覺得現在不是起來的時候。
如果陸西莊氣勢洶洶地衝過來質問“殿下沒事吧”的時候,慕容白沒事人一樣坐起來,告訴他“嗯,沒事”,場麵是不是太尷尬了?
雖然這個屬下對上不算恭敬,慕容白也喜歡教訓他,但是這點麵子還是要留給他的。
他躺在床上,一下子就聽明白了無爭對沈方輕的揣度,心裏很不以為然。
他的人他自己知道,他們認同自己,願意為此獻上生命,不至於因為這件事就與他翻臉。
無爭什麽都好,就是太正常了,思維沒有發散性,揣測不出自己手下這群瘋子的動機。
慕容白頗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感覺。
誰料無爭話鋒一轉,當著慕容白的麵開始分裂組織,真當他睡著就是病貓了。
慕容白給陸西莊麵子,不代表會給無爭麵子,他打定主意要從床上彈起來,忽聽陸西莊談起了柳州的事情。
他不由訝異,記憶中陸西莊已經許多年沒有談起柳州的事情了,畢竟他哥哥陸長仁已經……
他動作便頓了一下,錯過最佳時機,陸西莊這家夥已經把什麽都吐了出來。
“……那時我大哥是柳州的一個山匪頭子,殿下千金貴體黃口之齡,隻帶一個車夫便來我們山寨,向我哥借兵。那時押沈家的囚車正從柳州經過,殿下又偷聽到對方聽密令打算半路處死所有流放者,知道那是唯一一個救下沈家的機會。殿下當時嚐試過所有的辦法,他托人向皇帝伸冤,不見;也拿出為數不多的金錢求高官改口,亦無果;他治下窮山惡水出刁民,豪紳個個囂張跋扈,更何況殿下那時不過十歲,每日都要提防有人在王府外害他,押送車隊看見這番情形,也不把殿下當回事。殿下好生求情,塞了許多錢,才換得他們多留一日,殿下死馬當活馬醫,來了我們山寨。”陸西莊感慨地笑了一下,“姬無爭,你十歲時,可曾遇到過這種情形?若是遇到,你又該何以處之?”
慕容白躺在床上,閉上眼睛還能想到那些時日。
“陛下不見。”這是自己求京中舊友的回信。
“黃口小兒,要知輕重,莫要再來信……”這是吳丞相的回信。
“喲,小姑娘,挺知道規矩,看你這麽苦苦懇求,我們就多待一日吧。”連押送之人也能摸著他的臉對他說這種話。
無爭回答道:“的確不曾。”
陸西莊哂笑道:“是吧。殿下那時孤身來山寨,向我哥下跪,求他幫忙。我那時年紀小,記不得他們說了多少,我哥幾次疑心想殺殿下,最後還是答應幫他,是為他的勇氣動容,亦是同為天涯淪落人,惺惺相惜。”
慕容白差點指出陸西莊這裏記錯了,陸長仁不是想殺,而是幾乎已經動手了。
當時他被引到山寨大堂,隻見主位上有兩座三人,一人麵相豪邁,一人文雅如書生,腿邊是一稚齡小兒。他當即朝著麵相豪邁之人邁出一步,拱手道:“白求寨主救人一命!”
他話音未落,隻見那書生驀然站起,從身側抽出長劍揮出,慕容白鼻尖一陣血腥味,愕然隻見隨他而來的車夫頭顱落地,在地上滾了三滾,滾到那小兒麵前。
那小兒好奇捧起頭顱,還頗有些吃力,短腿蹬蹬蹬跑到書生麵前,奶聲奶氣地說道:“哥哥,你東西掉了。”
彼時書生劍架在慕容白脖子邊,居高臨下地望著身份尊貴的孩子。當時的慕容白能看得出對方並非威脅,是真的想要動手,隻想著我命休矣。
萬幸之中,那小兒開口,陸長仁便收起劍,俯身把頭顱提起來,伸手摸了摸弟弟的頭發道:“真乖。”
小兒好奇地望著慕容白問道:“哥哥,他是誰?”
陸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長仁這才施舍了慕容白一個沒有殺意的眼神,隨手把那頭顱扔到慕容白麵前,自己抱著弟弟回到座位上,冷冷道:“說說吧,你是誰,來這裏幹什麽的。”
慕容白低頭看著隨自己而來的車夫片刻隻剩下一個頭顱,血四處流淌。他雙手握緊顫抖,一陣反胃,眼冒金星,幾欲暈倒。他指甲扣入肉中,用疼痛讓自己保持清醒。
他忽地提起衣角跪下,向陸長仁拜首道:“在下慕容白,求寨主救下沈家,救下我,亦救下你們自己!”
陸長仁嗤笑一聲,伸手扣了扣椅子把手,緩緩道:“我聽說過你,老東西的一個兒子。不怕告訴你,我陸長仁與你們皇家有不共戴天之仇,盼不得你們全部死光,為什麽要救你?”
慕容白道:“陸寨主,我聽人提到你家中三代忠臣,為守三畝良田舉家遭戮,板上釘釘的案情最後卻不了了之……我所說之沈家亦是如此,貴妃案本是孫吳兩家權貴相爭,卻罪及無辜,我亦是,沈家亦是。若說父皇昏庸,我為子亦有罪,那沈家征南闖北保江山太平,何罪之有?!今日陸寨主可以於此取下白一顆頭顱,但還請,務必救下沈家。他日這江山若被孫吳二家禍亂,沈家或可將之平定,還一片朗朗乾坤。”
他說完這番話閉目待審,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
那座上之人聽罷眉毛一皺目露殺機,卻久久未言,半晌哼了一聲道:“詞倒是準備的不錯。你剛剛說要救沈家,救你,為何還有救我們?我們在這裏逍遙快活,何須你來救?”
慕容白暗喜,繼續道:“陸寨主是聰明人,你們做的營生是刀口上舔血,時時刻刻冒著生命危險。我知諸位兄弟也不想如此,隻是柳州豪紳欺人太甚,活不下去,才來做這種事情。我乃是此方的藩王,如今年歲尚小,但一旦長成,我定會除去柳州豪紳,令各位安然還家。隻是這件事情還需要各位先為我救出沈家,否則我隻怕尚未長成,便葬身於此了。”
他說完這番話,大堂內一片竊竊私語,山匪們臉上都有些動搖。正如慕容白所說,他們原本都是良民,是實在過不下去才上山,現在做夢都想回去和妻兒老小守著二畝田安居樂業。然而柳州本就是窮山惡水,地頭蛇貪欲卻更甚於魚米之鄉,此消彼長之下百姓難以度日,這才紛紛上山,導致山頭林立,山匪橫行。若是新任藩王能夠帶來一番新氣象,那他們倒願意助他一臂之力。
陸長仁審視著慕容白,臉上又露出殺機。慕容白直視著他,無畏無懼,隻待對方一個答案。
漫長的時間之後,陸長仁站了起來,走到慕容白麵前說道:“站起來。”
慕容白懵懂站起,因為久跪加之暈血雙腿無力,搖晃了幾下勉強站穩。
陸長仁此時卻單膝跪下,在慕容白耳邊道:“我有預感,我有朝一日說不定會死在你手上。”
慕容白戰戰道:“寨主幫我,我感謝還來不及,怎麽會……”
陸長仁卻已經站起,大聲道:“這次我答應你了。柳王殿下,莫忘了你對我的承諾!”
臥房內,無爭咳嗽兩聲,欣然道:“小白口才出眾。”
陸西莊嗤道:“你別叫得那麽親近。可惜當時押送隊伍已經動手,我哥緊趕慢趕隻救下沈方沉一人。重點在於,如今世道,走正道隻能撞南牆,非得行非常之行,才能成事!”
無爭說:“你,繞了個圈子,就為了說這個道理嗎?”這口才還不如自己呢。
陸西莊怒道:“我那時年紀小,根本沒參與,你要我怎麽辦?”
無爭說:“你說,親身經曆。”
他嗓子很痛,說話盡量言簡意賅,隻求聽懂,不求完整。
陸西莊聽了此言,不知想到何處,臉色微白,擺手道:“罷了,不說了。”
他悻悻道:“其實這件事情比我說的要重要許多,隻是時日久遠,我哥與殿下也未與我明說,我也沒有辦法。”
無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爭咦了一聲,說道:“我問小白。”
“別為這事打擾殿下,他不想說。”陸西莊道。
無爭一臉疑惑。
陸西莊道:“我怎麽知道,我……”
“你小,我知道。”無爭揮揮手,模樣讓陸西莊一陣氣悶。
慕容白在床榻上悄悄吐氣,感謝陸西莊這份體貼。這孩子和他哥哥完全不同,對當初的事情理解也頗有偏差,但卻是全心全意關心自己的。
第二日押送隊啟程之後,慕容白放飛了自己的鷹報信,傍晚王府後門便有人叩門。
他喜出望外,親自跑去迎,卻隻見喬裝打扮的陸長仁懷中抱著一個孩子。
他把對方迎進府內,一眼便認出了那孩子,叫道:“阿沉!”
陸長仁卻把手指豎在嘴唇前道:“噓——別叫醒他,等他醒了,告訴他是你救的他,別提到我。”
慕容白連連點頭,知道對方不欲參與。他把沈方沉安置到隔壁房間,揮退左右,猶豫著開口:“陸寨主,我請你救沈家,但為何隻有阿沉一人……”
“傻小子,那沈將軍夫婦頗有主意,又死忠於那老東西,如何能留?”陸長仁不以為意道,“我把押送隊埋了,沈將軍頭顱托人送給端寧貴妃的父親,免得他再找麻煩。隊裏隻有這一個沈家孩子,我留下來,你好好調/教,能用得上。”
慕容白驚道:“我隻不過讓你去救人,你把他們都殺了,連沈將軍夫婦都……”
他之前做好心理準備,能救下一個是一個,聽聞他們死的消息倒沒有過度悲傷,隻是覺得陸長仁殺心太重,不可深交。
“慢著,柳王殿下,我隻答應你救人,如何救那是我的事情。我倒是想問你,若不殺光他們,他們順藤摸瓜找到你我,該怎麽辦?”陸長仁眼中閃過一絲酷厲,“殺人誅心,做事做絕。除非你賣了別人人家還給你數錢,否則莫留活口,要不就別動手。這兩句話,你慢慢考慮吧。”
陸長仁說完就走,但那兩句話卻在年幼的慕容白心中轉來轉去。
殺人誅心,做事做絕。
除非你賣了別人人家還給你數錢,否則莫留活口,要不就別動手。
如果想要做點事情,非如此不可麽?
無爭看著一直沉默的沈方輕問道:“他也是那時候?”
陸西莊搖了搖頭,對無爭道:“方輕倒黴,那時候已經被送入相公府,是殿下後來才救下的,多吃了不少苦頭。”
沈方輕不耐煩道:“別說我的事情。”
陸西莊習慣他這樣,不以為意地笑笑。他轉頭看向慕容白,十分憂心:“我們聊了這麽久,聲音這麽大,殿下怎麽還沒醒?姬無爭,你真的沒動手?”
無爭委屈道:“他醒了,不起來,不怪我。”
陸西莊道:“胡說,殿下又不是三歲小孩,怎會這麽做?”
慕容白正打算坐起來,聽到這話頓時不動了。他心裏惱怒,打算回頭好好教教陸西莊謹言。
陸西莊還打算繼續引申長篇大論,沈方輕涼涼道:“殿下做事肯定講究,你自己看不出,別叫別人陪你瞎。”
無爭心急說:“我去看。”
慕容白聽到這裏就躺不住,加之沈方輕又給了台階,便等無爭一過來,就睜開眼睛坐了起來。
他在眾人的目光中輕咳一聲,看著自己的手對無爭道:“無爭,你先把你肩上傷口包紮一下吧。”
無爭恍然大悟,以為慕容白裝睡是為了免得看他的傷口,就走到門外,捂著喉嚨最後長篇大論一通道:“你別怕,我就回家了。你快告訴陸兄我沒動手,他纏苦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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