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過後，清新的夏天和繁忙的秋天過去，坎貝爾家的經濟狀況不僅沒有好轉，反而因為操辦芙蕾的婚事耗費過多，而每況愈下。

    到了冬天，家裏和田地裏的活計都少了很多，坎貝爾山莊為了削減開支，決定把大部分的仆人都遣散，隻留下廚娘、一個老女仆和坎貝爾老爺與哈裏少爺的兩個小廝。

    其餘家使粗活，都交由連眷來做。

    連眷沒有什麽異議。

    坎貝爾家要他做的事情，他向來都不會反對，好像打罵他、欺辱他，或者誇獎他、讚美他，在他的眼裏，都沒有什麽不同。

    不能說他這樣的性格，與他從小的遭際沒有關係，但看著這樣的連眷，人們總會感到有些心疼。

    於是，坎貝爾山莊從前的仆人們，如果家裏事情清閑，就會悄悄跑回坎貝爾山莊來，幫他做一點事情。

    哪怕坎貝爾夫人會站在二樓的窗口，對他們說：

    “我可不會付給你們工錢！”

    這天，連眷上集市去買些廚房裏和屋子裏需要的東西：一些卡爾菲利幹酪、蠟燭芯、一打盤子、幾隻盛鹽、糖和胡椒粉的瓦罐……諸如此類，廚娘還拜托他為她買一雙手套。

    “要印花的，最好是紅色。”那位開朗仁慈的大嫂如此說道，“回來的時候，你可以把它穿在手上，夜裏會很冷，連眷少爺。”

    “沒問題。”連眷一邊應道，一邊給馬匹套上繩子。

    準備妥當以後，他就出發到集市上去了。

    威特郡最大的集市距離坎貝爾山莊約有三十英裏，一來一回，再加上耗費在集市上的時間，便是整整一天。

    更別說，集市上那些熱情的貨商、飯館老板和女侍應生們，老是愛糾纏著連眷：

    “再買些，年輕人，不要擔心價格！我這裏的奶酪一定是全威特郡最物美價廉的！”

    “不喝一杯嗎？你看起來大約隻有十六歲？趕路來一定累壞了。”

    姑娘們則拿含情脈脈的眼眸凝望著他，在鬢邊別上一朵集市裏買來的黃茶花。

    往坎貝爾山莊回去的時候，天已經擦著黑，等他漸漸遠離了喧囂，走入廣闊平靜的田間中時，黑夜就已經像一頂罩子那樣沉沉地蓋下來了。

    早上還出了一點兒太陽，中午，雲層就已經一層一層地堆起來了，到了現在這時候，風開始呼嘯著刮過樹梢，呈現出一種陰冷的氣氛。

    薄鬥篷擋不住滲進布料的寒意，拖著車子的馬也受不住風似的，走得很慢，再者，它今天在集市上隻在小飯館外麵吃了點幹草，現在也應該餓了。

    連眷湊過去摸了摸它的耳朵，又抬頭望了眼道路。

    前方有輛馬車轆轆地駛過來，走得近了，他發現那是史密斯家的馬車。

    連眷預感到有什麽事情要發生。

    坎貝爾家和史密斯家因為一些生意上的糾紛，已經結仇很久了。

    “喲，這不是坎貝爾少爺嗎？”史密斯家今天坐在馬車外麵的，是史密斯少爺的貼身小廝，他認得連眷。

    史密斯少爺從車裏探出頭來。

    連眷朝他微微頷首，“您好，先生。”

    史密斯少爺挑著嘴角，諷笑起來：“沒想到，坎貝爾家已經沒落到要少爺去趕集了。”

    “他哪能算是少爺呢？”那個小廝插了句嘴，主仆二人就哈哈大笑起來。

    連眷沒興趣和他們打交道，駕著馬車就要從他們旁邊過去，這時那小廝一伸手，摘走了掛在馬具上的油燈，連眷的視野驟然暗了下來。

    “您這是什麽意思？”連眷停了下來，擰著眉毛問。

    史密斯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少爺說：“你學兩聲小狗叫，坎貝爾少爺，我就把油燈還給你。否則，你就要在黑暗中趕路了。”

    連眷看著他，鎮定自若地說：“先生，我可不知道小狗怎麽叫。您知道的，坎貝爾山莊並不養狗。不過我想史密斯少爺您會知道，畢竟，史密斯山莊遍地都是狗，這是威特郡人人皆知的事情。”

    史密斯山莊的確養了幾隻狗，不過，連眷這話，怎麽聽都是罵人的意思。

    史密斯少爺的臉就黑了下來，“伊桑，我們走！”

    連眷立刻跳起來，想趁其不備，奪回油燈，那小廝反應卻也很快，直接將油燈往田裏一扔，“哢嚓”一聲脆響，玻璃摔碎了，燈油流得遍地都是。

    “哈哈哈，你就和黑夜作伴去吧！”史密斯少爺見他沒有得逞，原本驚了一刻的心情立刻由陰轉晴，命小廝驅車便揚長而去。

    史密斯馬車上油燈的光越來越遠、越來越暗，到最後，連眷的四周便成了一片黑漆漆了。

    燈油的氣味仍然在那裏彌散，但油燈已經無力挽回，他們隻能摸黑前進。

    沒有了燈，風聲好像變得更淒厲了。

    連眷裹緊了身上的鬥篷，摸了摸馬鬃，歎口氣道：“卡爾，看來隻能這樣了。你還認得回家的路吧？”

    馬打了聲響鼻，蹄子在地上踏了踏，好像在回應他。

    連眷就趕著馬，繼續在路上走。

    事實上，他和卡爾今天運氣實在不好。

    走了大約一英裏遠，卡爾便踩進了路上的獸夾裏——在鄉間，總是有一些壞心腸的人把獸夾放在馬兒經過的道路上。

    連眷跳下車去察看，獸夾很鋒利，深深地咬進了馬兒的皮肉裏，血不停地往外流，卡爾看起來很疼，也很不安，連眷試圖為它打開獸夾，差點被卡爾踢中胸口。

    看樣子，就算為它取下獸夾，卡爾也根本無法繼續行走。

    連眷望向四周，昏黑的天地間，附近不見一座小屋，也沒有任何行人或者馬車經過。

    他往更遠的地方眺望，切斯山隆起的陰影下，有零星的黃色燈光。

    那是荒涼山莊。

    “門鈴在響，米婭，你聽見了嗎？”

    “沒有，漢娜，有誰會拉門鈴？那不過是個擺設而已——我們難道不是更喜歡用飛的嗎？”

    “是人，我聞到人的味道了。”

    “是人！是人！”

    “快去叫埃琳娜女士！”

    荒涼山莊的外部看起來，比連眷想象得還要蕭條。

    石砌花園和宅邸周圍單調地生長著些冷杉和櫟樹，五葉地錦布滿牆壁的下緣，庭院中唯一帶點亮色的就是幾叢低矮的紫葉小檗。

    宅邸前懸掛得高高的兩盞油燈在寒風中微微晃動，使昏黃的燈光也搖動起來。

    門鈴的聲音嘶啞而斷續，有鐵屑簌簌地從門鈴裏麵掉落出來，顯然是少有人拉動而鏽蝕得厲害了。

    連眷往手裏哈著熱氣，縮著身子站在大門口。

    一小會兒之後，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條縫隙。

    一個舉著油燈、裹著羊毛披肩的中年婦人露出了身體來，一雙深紅色的眼睛看向他。

    連眷衝她露出一個笑臉，這笑容展開在他凍紅的臉蛋上，多少顯得有些可憐：

    “夜安，夫人。”

    “有什麽事嗎，年輕人？”埃琳娜夫人很溫和地問道。

    “我的馬車在附近出了事，馬蹄被獸夾弄傷了，”連眷露出苦笑，誠懇地請求道，“我想我大約需要一點兒幫助，如果您方便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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