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麽名字？”

    “連眷。”

    “……簡？”

    “眷，連眷。”連眷耐心地解釋道，“這是個中國名字，我的母親是中國人。”

    此時他坐在荒涼山莊廚房小客廳的壁爐邊，燃燒的爐火令他整個人都從寒冷中蘇醒了過來，埃琳娜夫人甚至給了他一杯熱茶和一小碟奶油蛋糕。

    一群漂亮的女仆緊緊地圍著他，臉上都布滿興奮的神情，嘰嘰喳喳地問東問西。

    “中國！”女仆驚歎道，“那一定很遠。”

    “是的，”連眷應道，同時小小地喝了口熱茶，肚子也烘得暖呼呼的，“在東方，很遠，坐船要幾個月。”

    “你去過嗎？”

    “沒有，我母親在威特郡生的我，她是坎貝爾山莊的女仆。”

    “好了，姑娘們，”埃琳娜夫人這時出現在客廳的門口，她嚴厲地對女仆們說，“別躲在這兒偷懶，你們該去做事了。”

    埃琳娜夫人發話了，女仆們便立刻作鳥獸散。

    連眷站起身來，埃琳娜夫人對他說道：“馬車已經準備好了，你要現在就走嗎，年輕人？”

    “是的，夫人，感謝您，我想我在這兒叨擾得已經夠久了。”連眷回答道。

    “好的，請跟我往這邊走，這樣離馬廄要近些……”她正說著，忽然見到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走進來，她的臉上露出一絲驚訝，但出於女管家的素養，很快就消失了下去：

    “老爺，您來了。”

    霍爾先生的視線落在站在那裏的連眷身上，他對埃琳娜夫人說：“哦，是的，我聽說有客人來了，就過來瞧瞧。”

    事實上，他聞到了生人的味道，但他起初並沒有在意。

    隻是下樓的時候，恰巧遇上了女仆們，他便隨口問了一句：

    “是誰來了？”

    “是個漂亮的男孩，老爺。”

    “中國人。”

    “還有一條小辮子。”

    女仆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起來，歡快極了。

    她們本來就是威特郡當地的一些小蝙蝠，年紀很輕，因為跟著霍爾先生才有了萬物之靈的形體，故此也十分單純活潑。

    霍爾先生的心中立刻有了猜測，便轉而朝廚房走來。

    埃琳娜夫人不知道他與連眷已經見過了，便解釋道：“隻是個來尋求幫助的人罷了，老爺。”

    霍爾先生卻自顧自地朝連眷走去，他對他說道：“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麵了，不是嗎？”

    連眷望著他，回答道：“是的，先生，上次見麵還是夏天。”

    “在克拉克家的花園裏。”霍爾先生的唇邊有笑意，他自己或許也感到十分驚奇，他竟然將這樣的見麵記得十分清楚。

    但他知道，這對連眷來說，可能會令他感到難堪。

    畢竟在克拉克花園裏的那次見麵，於連眷而言，並不是什麽十分光彩的場景。

    然而連眷好似並不在意，他鎮定自如地說道：“是的，在花園裏。”

    “現在你又要到哪兒去？”

    “回坎貝爾山莊去，先生。”

    “很好，”霍爾先生說道，“恰巧我還沒有拜訪過坎貝爾山莊呢。”

    他接著回頭對埃琳娜夫人說：“去取我的鬥篷來，埃琳娜。”

    “好的，老爺。”埃琳娜去了，小客廳裏隻剩下霍爾先生和連眷。

    四周靜悄悄的，能清楚地聽見木柴在火焰中燃燒發出的嗶啵聲。

    連眷望著霍爾先生說：“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先生。”

    他說這話是笑著的，灰眼睛在火光下閃閃發亮。

    於是霍爾先生也笑著問：“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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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說您要到坎貝爾山莊去。”

    霍爾先生走近他，連眷感覺到從他的身上傳來一股冰涼的氣息，這氣息本來會叫人覺得陰冷，但因為霍爾先生麵上掛著那樣微妙而耐人尋味的笑容，反而充滿神秘的意味。

    那與連眷的氣質在某種程度上，很有些相似。

    霍爾先生很喜歡他。

    拿著鬥篷回來，見到這一幕的埃琳娜夫人如此想道。

    然而，霍爾先生的鬥篷最終沒有穿在他自己身上。

    他雖然叫埃琳娜夫人去取了鬥篷來，卻隻是因為他不怎麽喜歡外麵的風，但走出溫暖的廚房之後，連眷立刻便打了個哆嗦。

    霍爾先生停下步子，將埃琳娜夫人剛剛為他係好的鬥篷摘下。

    “等等，男孩。”他還不知道連眷叫什麽，便如此喊道。

    連眷停下來，肩上就忽然一重，一襲又輕又暖的黑鬥篷裹在了他的肩頭。

    這鬥篷對他而言有些大了，原本隻到霍爾先生膝蓋的鬥篷，卻能將他從頭到腳包裹起來，這令他看起來像隻小小的烏鴉。

    “謝謝您，先生。”連眷也沒有推拒，自己伸手將鬥篷係好，就鑽進了馬車。

    霍爾先生也緊接著坐進來。

    上車的時候，連眷注意到拉車的兩匹馬是純黑色的，眼睛又黃又圓，不像普通的馬匹那樣溫馴地垂著，而是十分活潑地四下亂轉，對上連眷的視線時，便連忙縮回去。

    他覺得很有趣，便對霍爾先生說：“您的馬很特別，先生。”

    “是嗎？”

    “我能鬥膽問問，是什麽品種嗎？”

    霍爾先生麵不改色地撒謊：“我不知道，孩子，這些都是埃琳娜在管理。”

    ——哦，那些蝙蝠，它們起碼該裝得像一匹馬一點兒。

    “好吧。”連眷撇了撇嘴，露出了一點失望的神色。

    他們很快來到卡爾失事的地方。這可憐的畜生還站在那裏，奄奄一息，馬車上貨物也很完整。

    一個仆人將貨物轉移到他們帶來的運貨馬車上，連同卡爾——他們帶來了一輛大車，把它裝了上去。

    這一切辦完之後，他們便開始朝坎貝爾山莊去。

    霍爾先生這時說道：“我總不能老是叫你‘男孩’‘男孩’的，你或許該告訴我名字。”

    “連眷。”連眷很爽快地回答道，“我的名字是連眷，先生。”

    “連眷，這名字真獨特。”霍爾先生十分標準而清晰地念出了那兩個字，這令連眷感到有些意外。

    “是的，中國名字。”

    “你願意和我談談你自己嗎，連眷？”霍爾先生問。

    連眷答道：“沒什麽好說的，先生。我的母親是坎貝爾山莊的中國女仆，她死了——很早之前。我在坎貝爾山莊長大。”

    “那你的父親呢？——我是說，人都會有父親，哪怕他是個人渣。”霍爾先生說。

    “哦，沒錯，我的父親——坎貝爾老爺。等您見到了他，您就會發現，我的眼睛很像他——他們都這麽說。他算不得人渣，不過，也沒有好到哪裏去就是了。老爺和夫人不喜歡我——因為我的母親。我希望您明白。”

    “我明白。”

    “您看起來心情還不錯？”連眷撐著臉看著他，目光一點兒不避諱，“我的故事愉悅到您了嗎，先生？”

    “哦，並沒有。”霍爾先生的確有些開心——因為他現在知道了，他可以很方便地帶走連眷，讓他住在荒涼山莊裏。因為他在坎貝爾山莊並不是個受重視的孩子。但他注視著他，又在說著違心的話，紅眼睛在一盞搖搖晃晃的小燈下麵，卻好像會發光，“我愛憐你，孩子。”

    連眷輕輕地笑起來，“感謝您，先生。”

    “我叫霍爾，艾德格霍爾。”

    “好的，霍爾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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