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有客夜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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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紅紅發髻頹墮,舉手投足間滿是慵懶饜足。她裸身撿起地上散落的絳紅色紗衣,一邊漫不經心的穿上,一邊打著哈欠向外走去,紗衣沒有遮掩住任何春光,隻增添幾分欲語還休的味道。
宮女們聽到內室雨散雲收,就悄無聲息的進了來。她們手捧盥洗的器具依次跪下,將托盤高舉過頭頂。
兩個年紀稍長的宮裝麗人為她淨手潔麵,三四個隻穿著素淨白衣的小女孩為她擦過腿間汙淖,另有幾個健碩婦人抬了冰鑒進來。夏日裏如此作派可以說得上是清新涼爽,可寇紅紅仍覺得身上不爽快,可若要發作脾氣起來,又覺得自己無視生非。
寇紅紅今天覺得自己是個和善人,但是侍女們卻不敢將她看做和善人。未等她眉頭鎖住,女史就揣摩起長公主陰晴難測的性子來。她想到此前國舅爺的好一番折騰,便以為寢間有所不快,小心翼翼的問道:“殿下,裏麵要撤了麽?”
這一問倒使得寇紅紅頗有幾分回味,胸口堆積的陰鬱氣也盡數散去。她看向紗幔之間的隱約人影,頓時覺得那人比錦被繡枕更適合擺放在她的床榻之上,便露出一個笑容:“留下吧。”
女史應了是,然後令人去裏間守著,等人醒來再收拾器具。這進來是服侍的人越多,寇紅紅也越覺得氣悶,連身上都是忍不住的黏膩。她隨手推開身下的小宮女,快步走向側室。跪在地上的宮女們一個個戰戰兢兢的起身,斂著裙裾屏息靜氣的跟在後麵,生怕不小心弄出聲響觸怒鳳顏。
側室裏麵隻有一個白玉雕成的池子,熱氣氤氳,香霧升騰。溫泉水滑洗凝脂,正是這座別館建於此山的原因。寇紅紅赤足躺進池子閉目養神,侍女們垂首伏在池邊照看,月色淡淡,彷佛一幅靜謐的畫卷。
“貴主真是好興致。”忽然遠遠傳來一個女聲驚動了畫中人。
寇紅紅聞音識人,也不睜開眼睛:“單箐,你慣是會擾人清淨。”
單箐身著鵝黃衫裙,裙帶高高係在胸上方,顯得十分飄逸,正是民間女子時興的樣子。宮闈內從未有人這樣穿過,惹得侍女們紛紛偷眼看去。她脫下外罩的翠雲大袖衫遞給白玉階前的侍女,鏤空的金臂釧與燈火輝映顯得格外富麗。
木屐踢踢踏踏,徑直走向湯池,單箐順著風吹來的方向跪坐在池邊,層層疊疊的紗幕正好遮住了她的身影。霧氣迷離中,她饒有興趣的上下打量著寇紅紅暈紅的麵頰,嘖嘖說道:“隻見貴主這春光滿麵的,原來還記得單箐呐。”
寇紅紅睜眼推開單箐那張湊到咫尺的花顏,無奈的說道:“耍什麽嘴,外麵又出事了?”
單箐扶了鬆動的步搖,正色道:“國子監的趙祭酒夜裏來我那兒叩門,想要求見殿下。我想著公主府不怎麽遠就答應他了,哪知道貴主跑到別館來尋歡作樂,害得人家深夜趕路過來,累得腰酸背痛。”
隻是這種事情,單箐大可不必親自連夜趕來,令親信護衛送已經很是妥當了,她深夜出門反而引起的注意更多。兩人是自幼的交情,寇紅紅哪能不知道她這麽做的心思,歎了口氣說道:“那赤須紅參隻是名頭好,要是對症之藥我哪能不給你,一會兒令人將取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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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箐聞言搖了搖頭,沒有接她的話,隻說道:“趙祭酒在前麵候著呢。”
寇紅紅起身走出湯池,侍女們立即圍了過來為她熟悉打理。
單箐在一旁說起具體的事情來:“自打三月下旨令那位就藩來,各方麵都暗流湧動的,這陣子連監生都不□□生。杖責下獄這種事情,他們不但不以為恥,還反以為榮,怕是趙祭酒也是因此而來。”
寇紅紅很是不以為然的說道:“監生搞不出大亂子來,你把那些重要的人看牢了就行,要是倒不出手,就直接關了國子監,將他們遣散回各地。”
單箐知道她向來煩這些讀書人,可如此做法實在太過意氣用事。就算長公主說的是玩笑語,她也不能當做玩笑話來聽,故而笑著說道:“比起那些公文堆裏長大的世家子弟,陰謀罐子裏泡著的勳貴後人,隻會舞文弄墨的太學生放在那裏礙不著事的,還顯得貴主兼聽齊明。”
寇紅紅不以為然的笑道:“我記得幼薇七歲開始讀的韜略,姨母還怕你年紀小誤了心誌。”
何家有一雙女兒,姐姐禮聘入宮為後,妹妹則嫁入單家。幼薇是單箐的閨名,她與寇紅紅是表姐妹。
單箐斟酌了下語氣,勸道:“當時讀七韜五略數遍,還是有些啟發的。”
寇紅紅開懷大笑,說道:“寫韜略的人哪個不是一生落魄,顛沛流離的。若書寫的有用,他們早就飛黃騰達了。看他們的書能學來謀斷,是幼薇天資高。”
單箐隻能無可奈何的笑笑。
宮女紛紛躬身後撤,行動間的裙擺好像浪花湧動,人退去也正如海水退潮。
裝扮整齊的寇紅紅一馬當先的向外走去,才邁過門檻,就感受到了外麵清新的空氣,立即對身後的宮女說道:“去把裏麵的香熄了,再熏下去人腦子都要熏壞了。”
單箐跟在她身側,好看的眉頭突然顰了起來。
紫絲步障在如水的月光裏綿綿延延了一路,頭發花白的趙祭酒在殿宇前躬身等候。寇紅紅下了步輦便笑道:“這別館冷冷清清的,趙祭酒放著熱熱鬧鬧的國子監跑來躲清閑,真是好興致!”
趙祭酒自然知曉寇紅紅言下挖苦之意。他自詡清流,國子監的事情隻在朝堂之上公論,並不經過長公主府,而今事到臨頭才求在門下,確實有損顏麵,隻好苦笑著說道:“國子監不過三進院落,講師學生五百餘人聚於一處,那抵得上別館清幽怡人。”
寇紅紅見他此刻奴顏媚骨的討好,也不糾纏於他平日裏的自負,等眾人進入室內落座後,就令他詳述來意。
禦史和監生向來掌握喉舌之利,民間輿論大多跟從他們的導向。與其說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倒不如說“防士子之口”更為妥帖。
半月前眾多監生在敬一亭曲水流觴,揮灑筆墨,抒懷暢臆。他們的擁躉將此間詩文筆錄成集,在坊間發行流傳。這些詩文有俗有雅,俗得戲謔詼諧,雅得幽默風趣,然而其中大半詩文皆在影射朝堂。禦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史李幅風聞此事,有意借此滋生事端,便邀那些本就對長公主心懷不滿的監生密謀,準備兩日後在丹鳳門集會造勢,要求長公主還政於君主。
“臣見諸監生行事鬼祟,再三探查才得知此事。監生們涉世不深被人利用,臣亦難辭其咎。”趙祭酒沉痛的說道,還有兩滴老淚落下。
這麽簡單的事?寇紅紅挑眉看向一眼單箐。單箐也笑意盈盈的看向她,然後轉頭對趙祭酒說道:“老大人為國操勞半生著實辛苦,不必為了那幫亂臣落淚。”
單箐安撫片刻後,趙祭酒見長公主一言不發,卻又續杯不停,便知情識趣的告辭離去。
寇紅紅歪著身子靠在案旁,擺手阻止了宮女續杯,看著宮燈下晶瑩欲滴的葡萄,懶散的問道:“趙幅是何人?”
單箐正襟危坐,回道:“趙幅是開成十七年的進士,並州人氏。他平素獨來獨往,深居簡出,在朝野間有些清望。”
寇紅紅聽到這裏對這個人有了些記憶,於是說道:“就是那個老鰥夫?”
單箐回道:“是。趙幅此人是既無妻子兒女,又無知己好友,於江湖之遠算得上獨人。他不與鄉黨同僚交遊,又不和座師同年往來,於廟堂之上也稱得上孤臣。”
寇紅紅冷哼一聲,捏碎了葡萄,汁水濺了一手,厭煩的說道:“看起來倒是毫無破綻。”
單箐從宮女手中的托盤裏拿過香帕遞給了寇紅紅,輕描淡寫的說道:“有沒有破綻皆在人為,關鍵在於貴主覺得他背後有沒有人,那個人是誰。”
寇紅紅接過香帕淨手,沒有說任何話,姣好的麵容在成排的銀燭映照下顯得陰晴不定。
風靜悶熱,夏夜越發難熬。
“折騰了那麽久,該安定下來了。”寇紅紅下了決斷,她麵露疲色,單手揉著額頭,雙眼微微閉合。
單箐聞言放下綃白團扇,貪涼的將手浸入沉李浮瓜的冰水中,舒服的打了個寒顫,拍了拍暈紅的臉頰,然後起身告辭離去。
任別人多少陰謀詭計,她都以強力破之。寇紅紅看著她窈窕的背影和鵝黃的衣袖,喚道:“幼薇留步。”
單箐不明所以的轉身,對著半躺在高位的人拱手合抱,恭敬而耐心的等待下文。
“你回去路過北衙見下陳巍,告訴他延英殿後邊野草橫生,這苦熱天的,內監們氣虛,使不出什麽力氣,已經幾天了都沒弄好,命他調些人過去幫忙,三日內務必除淨野草。”她語氣平常,如同一個普通人家的姐姐關心自己弟弟家中的雜事,生怕別人不盡心竭力,非要自己親力親為才放心。
“單箐明白。”那女子裹挾著殿內的涼氣走入悶熱的夜色,走和來一般的瀟灑。
寇紅紅熏熏然倒在侍女身上,衣裳全是酒氣,睡眼朦朧的準備安寢,宮女扶著她搖搖晃晃的上了鳳輦,在附近隨意找個了宮室,上了床榻便沉沉睡去。
作者有話要說: 槍杆子裏出政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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