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今朝是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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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還未亮,趙存來從絹袋中取出了沉香和檀香,合著其餘香物煉蜜,趁著霧氣將這香丸送來了容膝園。

    白抱石把玩著原主唯一留下的香囊,這次看它與平常卻有些不一樣了。他從趙存來手中接過香丸,用受傷的手輕輕旋入龍腦和麝香,再用蟬翼般的金箔裹住了它,放入香囊之中,輕輕嗅著。

    趙存來猶豫再三,最後不解的問道:“侯爺為何此時入宮?”

    白抱石反問道:“太後為何於太平池開宴?”

    趙存來想也不想的回答道:“自然是拉攏群臣,塑造賢明的形象,借以恢複陛下權威。”

    白抱石抬起頭,將香囊放入自己的衣袖,輕笑著說道:“她若如此率直,哪會有如此尊位?”

    趙存來一歪頭,無賴的說道:“不知道,都不知道,侯爺直接明示我吧。”

    白抱石說道:“非是太平宴,而是鴻門宴。”

    趙存來瞬間領悟到了,問道:“侯爺的意思是……太後故意將諸王貴女擺了一堂,整整齊齊的給長公主看,意在提醒長公主還有這些人不安分。”

    白抱石淡淡的說道:“太後用整個都城明麵上的勢力,給貴主增加危機感,令她疑神疑鬼,疲於奔命……”

    趙存來眉毛擰成了疙瘩,說道:“此舉太過冒險,一旦長公主佛那個怒就得不償失了。”

    白抱石歎了口氣道:“正是這樣才好,才好我進去見她。”

    無論白抱石想到了哪層他都需要入宮和太後麵談,再者他感覺到這其中似乎還有姊弟間的約定。

    “侯爺,時辰到了。”門外的仆人稟告道。

    趙存來吩咐仆人備好車馬,自己則跟著白抱石走到了門口,親手為他駕車。

    羅帷舒卷,似有人開。

    白太後又問了句;“來了麽?”

    佟秉安靜的立在門口,聽見這話,微笑著回道:“侯爺應該會錯開早朝的時辰,現在還早。”

    白太後沒有言語,隻下意識的又喝了一口茶。自那日亂民闖宮後,陛下精神萎靡、不思飲食,經常半夜驚醒、陣陣囈語。太醫說是驚嚇所致,需要靜養心神。

    有些日子沒去早朝了,居然連時辰都記不得了,她自嘲的笑了一下,放下手中的茶盞。可剛放下就又拿了起來,不知覺的送到了嘴邊,茶香沁人心脾。

    她有一些緊張,今早照了四五遍鏡子,鏡中的花容月貌已經沒有了少女的明麗,臉上竟然生出了笑紋。她走的時候身上半點東西都沒有,能帶走的隻有天上一輪明月。走了那一路,明月跟了那一路。隻是路太長了,月光太無情了,竟然照在她身上這麽久,久到她根本不敢想,當年牽著手的孩子今日是否還能如往日一般親昵?

    “太後,勝侯到了。”佟秉叫醒了她。

    “快宣。”她素手執繡帕擦拭眼角,卻發現沒有一滴淚水。

    宮女一左一右撩開羅帷,白抱石走了進來。

    “阿姊。”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太後攔住了正在行禮的白抱石,將他拉到身邊來,仔仔細細的瞧著他,眉是那個眉,目是那個目,隻不過那稚氣的眉目變得如同新月清輝似的,光華流轉,皎皎動人。

    嵐山人拜月,因為他們相信黑夜與明月孕育了這個非黑即白的民族。他們跪在明月下祈禱,希望自己的夫君能像像明月一般,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像明月一般,希望自己的生命能像明月一般。月是最崇高的誇獎。

    白抱石從袖中拿出香囊,低著頭放到了她手中,心中生出幾分忐忑,不知自己揣測得是否正確。要是原主真的是冒名頂替之人,這可就滑稽了。

    應該是粗糙的做工晃了人眼,要不然為何有淚水滴落?太後抱著白抱石淚往下不住的流淌,可喉嚨卻壓抑得一點聲音都沒有,這場無聲痛哭應該要持續很久。

    衣衫襤褸的少女牽著年幼的孩子,跟隨著自己的族人一步一步往前走,稍有不遜暴戾的皮鞭就會打到身上。他們穿過一座又一座的城池,每到一座城池就被迫與一些親友分離。夫妻天各一方,骨肉流落兩地,她抱緊了弟弟,抱緊了唯一可抱緊的,直到最後一座城池。

    那座城池的是前所未見的宏偉,嵐族人在嵐山上生存,而鄭國人建造了一個嵐山,然後把嵐族人趕下了嵐山。她往前走著,叫賣聲不絕於耳,好奇的回頭一看,有個鄭國少女正在買香囊。當時,她不知道什麽是香囊,隻覺得那東西花紋是少見的好看,更有一陣異香撲鼻,忍不住步步回顧,直到看也看不見了。

    一路上沒流過的淚就這麽流了出來。她在想為什麽。為什麽同樣的年紀自己是這個樣子的,而那個少女卻能可以自由自在的。她看著自己的手,指甲縫中藏著汙垢,沒有人管她,沒有人罵她,好像她本來就該是這個蓬頭垢麵的樣子。以前呢?以前母親會仔細的搓著她的手,告訴她女子的手要洗幹淨。如果母親在的話,她此時肯定會一眼就從人群裏揪出自己的女兒,然後沒有好聲氣的趕她去洗手。

    她抱著自己的弟弟,淚水從低著頭流到弟弟更髒的臉上,劃出一道道白痕。那個孩子胡亂的為她擦著淚水,然後說:阿姊不哭,我長大給你買。少女揉著自己紅腫的眼睛,說道:阿姊沒哭。

    哭是沒有用的。

    後來少女熟讀了鄭國律法,律法上說人被奴役是因為有罪,她想不通為什麽自己失去了家園,失去了親人,居然還是有罪的。然後撒嬌似的問過那個開始這場戰爭的人,那人開懷大笑,說道:因果相報而已。

    生而懷璧,懷璧其罪。因有罪而戰敗,又因戰敗而獲罪,所以他們生而有罪。

    太後茫然抬頭,環顧四周,隻覺得四周均是血海深仇。

    她放開白抱石,擦去自己的眼淚,笑著說道:“阿弟,我領你去見陛下。”

    兩人來到寢宮,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半躺在榻上讀書,眉目間有虛弱的之態。白抱石看著孩子,孩子也看著白抱石。

    太後走過去,一手抱著孩子,另一隻手指著白抱石說道:“叫阿舅。”

    孩子看著白抱石笑了,喚道:“阿舅。”

    這是最天然的同盟,無法磨滅的關聯,隻要這個孩子存在一日,白抱石的立場就隻能是他,無從選擇。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白抱石笑著跪下,說道:“參見陛下。”

    突然,遠方傳來急急的腳步聲。

    白太後拉起了白抱石,對佟秉說道:“照顧好陛下。”然後向外走去。

    外麵一個小內監氣喘籲籲的走來,他的頭上全是汗水,見到白太後跪倒在地,說道:“稟告太後,長公主今早罷免了兩位丞相。”

    白太後抿緊嘴,她知道寇紅紅要做什麽了,也知道自己要如何才能取得利益。然而,她的力量在那些龐然大物麵前全完可以忽略不計,麵對這樣的機會卻根本無從插手,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一切發生。

    白抱石見她手中一直攥緊的香囊,歎了口氣。

    有些事命中注定了。

    京兆嚴府。

    “祖父。”嚴法融垂首而道。

    散發坦胸的老人躺在林間的磐石上納涼,木屐深深陷入青苔中。這個放曠的老人是嚴家的家主,而嚴家是天下士族之冠。

    “早朝出了什麽事情?”老人呼吸均勻而緩慢,像是熟睡的樣子。他沒睜眼,伸手拍了下自己旁邊,嚴法融便走過去並肩躺下。

    兩人躺在磐石上,樹葉落了一地。

    嚴法融說道:“貴主自亂民闖宮就對朝廷各部有所不滿,今日發作裁撤了兩相,又提了鳳閣二字,言下之意是要重以鳳閣為尊。”

    老人卻問道:“六郎在禦史台多久了?”

    嚴法融回道:“四年,經察院轉至殿院,隻餘台院未任過。”

    老人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將這口氣長長的呼出,說道:“那便調值台院,鳳閣之事與你無關。”

    嚴法融追問道:“孫不遇一回來他們……”

    老人慢悠悠的打斷了他:“他們所能依憑者隻有孫不遇,而我們卻是不止一個。”

    自先帝實行科舉以來,寒門出身的官員與日俱增,但真正位居機要的隻有孫不遇一人。而今長公主要重以鳳閣為尊,此事必然伴隨著重組。他們想要攫取更多的政治利益,扭轉寒門子弟的劣勢,就必須趁此機會在鳳閣上獲得一席之地。但是,士族是不會同意的。

    有資格爭奪鳳閣位置的,在寒門中隻有孫不遇,而士族卻不勝枚舉。對於寒門來說,隻要孫不遇落選鳳閣,就是大勢已去。而對於士族來說,縱然落選了一個人,還有另一個人等在那裏,無所畏懼。然而,孫不遇是寇紅紅的老師,又在危難之中對她鼎力相助,這等恩情實在令人頭疼。

    老人似乎知道嚴法融的憂心,波瀾不驚的說道:“此事與六郎無關,不要再問了。”

    嚴法融不再說話,站起身來整理好衣裳,彎腰拎起青苔裏的木屐,頭也不回的的就走了。

    鳥雀無精打采的鳴叫,鬆鼠懶洋洋的趴在樹幹上。

    “孽障,木屐還我!”

    一聲怒吼平地起,驚得鳥獸四散走。

    作者有話要說:  大概是人生中早起的巔峰,驕傲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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