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幾回抬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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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錢鈞下了朝,兩個豆蔻年華的婢女為他換上常服,跟隨他多年的心腹老仆送上一盞茶。早朝上陛下已經頒布了旨意,如今鳳閣重立已經是定局,隻不過朝上群臣對鳳閣史的人選仍就議論紛紛。雖然士族官僚基本上都屬意他來做這個鳳閣之首,但是寒門出身的官員卻大加質疑,認為孫不遇才是最佳人選。這些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唯有長公主曖昧不明的態度令他頗有些擔憂。

    那個紅衣女子百無賴聊的坐在尊位上,對哪方的言論都不置可否,連神色都沒有過變化。錢鈞在腦海裏一遍又一遍的回憶著朝堂之上的事情,將每件小事和每個細節都放大了看。長公主是在坐山觀虎鬥……

    他恍然大悟,寇紅紅心裏沒有自己滿意的人選,所以任他們爭來鬥去,等到最後誰是贏家,鳳閣史的位子就是誰的。這法子真的是簡單可靠,省心又省力。錢鈞不禁攥緊拳頭:隻要自己不出錯,任何人都鬥不倒他。

    他坐在元螺鈿椅上,忽然聽到外麵一陣喧嘩,皺起眉頭不悅的問道:“何人在那兒?”

    老仆低眉順眼的說道:“聽動靜是女郎身邊的人。”

    話說到此處,門被推開了,一個婢女從外麵走了進來,沒幾步便雙膝跪下,伏首在地上,戰戰兢兢的說道:“令君,女郎她……她……”

    錢鈞聽得揪心,一掌拍在舊漆方桌上,喝道:“吞吞吐吐的做什麽!”

    婢女心跳如鼓,緊張的喉嚨被這聲嚇出一個嗝來。這嗝聲又如雷一般炸在她耳邊,臉瞬間漲得通紅,邊打嗝邊說道:“嗝,女郎說,她要去平康坊,嗝,做……”

    錢鈞聽到平康坊三個字頓時麵如土色,“噌”的一聲站起身來,也不聽那婢女未竟之言,腳步匆忙的往外走去。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女兒,她從小膽大包天,又慣是說到做到的。若是真的氣急了,她什麽事情都能幹得出來。假如真去了平康坊,毀掉的不禁他自己的體麵,還有整個錢氏的門楣。

    縱使這個鳳閣史的位子不要了,也不能讓她做出此事來。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到了平康坊前。

    錢鈞掀開簾子發現這地方已經圍聚了一堆湊熱鬧的人。他擰著眉頭吩咐仆從在拐角處停下馬車,招手傳喚了老仆近身聽命,耳語片刻後老仆出了馬車,徑直朝人群走去。

    他內心焦急,麵上卻不動如山,端坐在馬車中閉目養神。

    不久老仆便回來了,忐忑的回稟道:“令君,女郎說……她不同意。”

    錢鈞瞳孔微縮,驚異的問道:“要嫁便嫁,嫁妝半點都不會少她的,這還有什麽毫不同意?”

    老仆低著頭慢慢說道:“女郎說,就算汪家女同意合離之後,她再嫁過去也是繼室,她是不做繼室的。”

    錢鈞氣得不住的喘氣。

    汪合道在信中痛斥她勾引自己女婿,說錢家女郎不僅三番兩次的堵在他女婿去官署的必經之路上哭鬧,最近更是變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本加厲的直接在休沐日上門騷擾。這封信恰逢多事之秋,錢鈞根本不認為這是普通的兒女私情,隻覺得這一切都是汪合道的手段,他女兒也是受了蒙蔽才如此行事的。隻要他將事情壓下去,道理給女兒講通,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誰知自己女兒根本是無理取鬧……現在人都站在了平康坊前,就算是攔也來不及了。隻要她踏進一步,錢家百年門風就會毀於一旦。縱然是仗勢欺人也好過喪盡門風,錢鈞下了決心。他回到府中強壓下怒火,提筆給寫了兩封信。

    汪合道那個女婿父親早喪,家境貧寒,自幼受其資助,進士及第後經吏部拔萃,初選任司農寺,後轉入戶部儲司,不過卑官末職而已。他一封信寫給了汪合道所在的州縣長官,令其銷毀婚約。另一封信則寫給了戶部尚書,令其施壓威逼。雙管齊下,安有不成之理?

    㲼南縣。

    皂隸們在樹蔭下喝酒劃拳,高聲交換著縣內的八卦,哪家的寡婦最美,哪家的暗娼最浪,哪家的娘子最容易害羞,汙言穢語蓋住朗朗書聲。書院內的學生越來越煩躁,終於站出來一個人,擼起袖子就要衝出去跟他們好生理論一番。其餘的學生也被激得義憤填膺,紛紛抄起硯台,跟在了身後。

    汪合道看著暴跳如雷的學生,歎了口氣攔住了他們,無奈的說道:“今日到此為止,你們先回家去背書吧。”

    學生們見自己敬重的老師發了話,再多的想法也都化作悲憤的眼神,依次到他麵前施禮告退。等到學生了陸續走完了,整個書院也失去了煙火氣,冷清得像是被世人遺忘的孤墳野塚。

    汪合道獨自一人回到了內院,一個文士打扮的男子正在等他。槐樹下,兩人互相見過禮,一前一後的走到了書房內。汪合道轉身合上了門,看向文士說道:“一連幾日都是如此,同兄台所言分毫不差。”

    文士點了點頭,捋著胡子說道:“如此便好,隻是對不起令愛了。”

    汪合道搖頭笑道:“小女是心甘情願的。”

    都城內。

    汪家女慢慢的收拾著行李,挑揀著素淨的衣裳和釵環,不時的偷眼看向自己的夫君,然後立即低下頭去,假裝隻是平常之事。家中東西總是有限的,收拾得再慢也總有收拾完的那刻。她忍著淚水,最後一次拜向夫君。那棵共同種下的桃樹還沒開過花,樹下埋著的酒也沒有喝到,等到明天燕子歸來,見到的主人就不是她了。

    她將墨跡未幹的信捏在手中,最終沒有交給眼前人,隻是笑得溫柔似水:“一願郎君千歲,二願郎君康健,三願郎君如意,此生不複相見。”

    不等他回一句話,汪家女就頭也不回的轉過身去,淚水悄無聲息的順著臉頰下落。

    她走得也慢,半個身子掩映在竹影中搖曳生姿,忽然耳畔傳來聲輕語,一手揭簾微微轉頭。

    “珍重。”

    這個世間有千言萬語,可真心話也許隻有兩個字。她步履盈盈,身姿款款,試圖留下最美好的印象。

    &n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bsp;羅堂庵。

    錢家女郎正跪在佛像前,聽見婢女說到汪家女進了尼姑庵,立即眉開眼笑的爬起身來,彎腰從蒲團下取出大紅婚書,拽著仆婢們快馬加鞭的回到了錢家。

    才進大門了,正看見錢鈞在明堂之上等她。她看著多日未見的父親也不施禮,隻將手中的婚書遞給了他,笑著說道:“擇日不如撞日,今天正是良辰吉日,不如父親這便過去合了婚書吧。”

    錢鈞右眉高抬,單手接過婚書,打開掃視一眼,正是他女兒的字跡,便冷笑一聲:“你倒是準備得周全。”

    女郎眼波流轉,嘴角上揚:“事不宜遲,唯恐夜長夢多。”

    錢鈞眼睛下垂,輕蔑的盯了她一會兒,便帶著婚書離開了。

    坊市內。

    一個薄情負心,一個刁蠻任性,還有個無辜而柔弱。平民百姓的茶餘飯後,最愛這種談資了。

    “錢家真的是仗勢欺人!”老頭橫眉怒目,似乎感同心受。

    “可不是,聽說那錢令還要當鳳閣史呢。”夥計送上來一壺酒。

    “我記得那可是比丞相還大的官。”旁邊的先倒了杯酒遞與老頭,然後依照年紀依次遞酒,最後才為自己滿上。

    “胡說,鳳閣史比不上丞相。”老頭打不起精神來喝酒,止不住的嘟囔著。

    “也差不多吧。”夥計上齊了菜,察覺到氛圍有些不對。

    “反正他成了鳳閣史,哪裏我們好日子過麽?”老頭鼻子輕輕皺起,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過一天算一天吧,輪得到你著急嗎!”旁邊的人眉梢上翹,顯然不喜歡這話題。

    流言傳遍了大街小巷,錢鈞和鳳閣史這個位置是徹底沒了緣分。

    長公主府。

    單箐臉上的傷已經全好了,隻是在眼角處留了一道紅痕。她在另一邊眼角畫了道同樣的紅痕,左右各用花鈿貼合。聽完凝碧繪聲繪色的講述,笑著看向半躺而坐的寇紅紅說道:“這就鳴金收兵了。”

    寇紅紅笑著搖頭說:“世家望族要是如此容易認輸,也就不足為懼了。”

    “世家不善罷甘休又能夠如何?”單箐側首看向她,神色有些凝重,“誰知寒門還埋著多少暗線。”

    螞蟻們聚到一起也能蠶食掉一頭大象,若不是此時,這些寒門官員是不肯暴露自己背地裏下的工夫。隻怕這是竭力一擊,寒門再沒有後招了。單箐想到此處有些失望,寇紅紅也不勸她,隻說:“寒門暗線發動且費時間呢,而世家隻需要動一個人便可解決此事。”

    “老師?”單箐微感詫異,隨即格外篤定的說道,“有貴主在,他們是不敢動老師的。”

    “走吧,我們也很久沒拜訪過老師了。”

    作者有話要說:  補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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