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漢子,包修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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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狄境內,草野廓朔忽卷北風,眾草腰折,未及扶腰直立,便被疾蹄踏躪,一路伏屍萬裏。

    平野星垂之下,有零落軍帳,而此刻於落厥城下駐紮的,是北狄昭義王的騎軍。

    營地門前,有二兵著北狄騎服,低頭竊竊,“沒聽說麽,那帳裏…”那扁頭的士卒朝北角落努努嘴,閃過一味逞笑,“此次將軍命重兵埋伏,那裏頭的人物,可了不得,據說,不是簡單的江湖路子。”

    他右側的那個疤眼,恍悟了然,訝異應聲,“怕是關乎皇後一事…”

    那扁頭士兵哧聲一氣,“將軍與皇後向來不和,軍裏已然人盡皆知,就怕將軍會做什麽出格的事,連累了咱昭義軍的兄弟們。”

    疤眼小卒連連歎息,不時望向那北角落的營帳,“王不會虧待我們,人還是要看好了,可別出什麽亂子……”

    “走水了!走水了!”營內有人呼喊。

    有人四周張望,那扁頭一驚,“恐怕是糧草。”他瞪一眼嗬欠連天的疤眼,“人盯好了!”

    此刻,不同於昭義騎軍的慌亂,隱秘的窸窸窣窣低伏在營側的草野之中,暗夜無聲。

    “少主,這落厥城盡處草野之中,地勢朔大,而這昭義騎軍的駐紮地朝陰背陽,處艮兌勢位……”有一低眉少年右側於領首的少年之後。

    “閉嘴!”領首的少年嘴圍黑胡,樣貌猥瑣,身行佝僂,手上拎著一團布。

    那少年邊走邊一軲轆把那團布往身上套,身後尾隨著零星顫顫發抖的‘少女’,然而若是內行人,便容易知曉並不是手無縛雞的弱女子,步過無痕出賣了她們是暗夜之下的殺手。

    暗夜之幕下,隱約可瞥那布的樣色是昭義騎軍的軍服,朦朧身軀之下隻覺瘦削。

    四個字,又矮又矬。

    “少主,艮兌勢位男女北合,宜相配偶,適紅鸞……”那低眉少年振振有詞,繼續天花亂墜滔滔不絕。

    “滾!”那領首的少年顯然不耐煩,惡心於身邊的聒噪,一腳踹開那低眉少年。

    “南風,一會兒等我們走到那閘鎖之前,記得把這個找機會把它插在鎖上。”

    單南風不再玩笑,低應了一聲,接過那黑漆漆的東西,在黑夜中熟練地摸索到在上麵的暗扣。

    “少主,那你呢?”低眉少年似有憂慮,“我們不知一會須得在何處接應少主。”

    少年擺擺手,“不必。”說罷餘光輕掃了身後手被捆了鐵索的幾個少女。

    “少主放心,門主交代過,我們須盡全力掩護少主撤離。”

    那些人並不屬於裴門,是門主暗地的勢力。他無權插手。

    那少年抬頭望天,麵東而立,瞄準了此刻正完滿的明月,抬起右臂估摸著與地麵的角度,他望著天地交匯處的模糊無垠,神色細細描摹過交界處深黑的線。他想那線其實並不算清晰。

    “若是一炷香過後,閘鎖還沒有動靜,你就先撤。”他伸過手,平靜地劃過齊半膝的草麵。

    單南風並不作聲,隻是緊緊攥住衣角。昭義騎軍的衣服並不細膩,即使衣角被重重地揉皺也不會被察覺,更何況在墨黑的大夜之下。

    他隻需要聽令。

    閘鎖前的兩士卒模糊見他們過來,那扁頭率先厲聲呼叫,“何人擅闖軍營重地!”

    那少年慢騰騰走上前,“兄弟……”他不懷好意地往後一瞟,“這是劉副將為將軍奉上的。”

    劉副將是將軍的心腹,平日猥瑣,最喜掠搶良家少女,趁夜押進軍營孝敬將軍。

    那扁頭鄙夷地瞪他一眼,望著身後被捆押瑟瑟發抖的少女,輕哧一氣。單南風憋著氣,一個踉蹌摔在地上。

    那疤眼怒氣騰騰地上來欲破口大罵,那少年一臉賠笑,“兄弟莫氣,我那哥們喝多了些,您大人有大量,莫要責怪。”說罷,急扶起倒在閘鎖上不省人事的單南風進去。

    “瞧那個窩囊樣子!簡直是我北狄鷹騎的恥辱!”扁頭怒火中燒,恨不得將那二人扭曲的背影瞪穿個洞來。

    疤眼扭頭瞧一眼他,似想起他們二人這些天所受的打壓排擠,“如今王不在,你我都得安分些,再如何,也得守到王來。”

    二人腳邊的閘鎖在寂寞的長夜中一聲輕彈。

    “少主,我探聽過了,大師兄被關押在軍營的北角,不過卻不是北狄的烏圖將軍派人看押。”

    單南風隨著那少年的身側,還未顧得上說話,一巡邏的士卒便朝他們二人走來,

    “你們在幹什麽!”

    “我們是新來的兵,在劉副將手下當差,這不,副將讓我們哥幾個送來孝敬將軍和兄弟們。”那少年示意了一下眼神,指著身後的少女。

    那士卒一臉了然,笑嗬嗬道,“原來是自家兄弟,不如我幫著你們送去給劉副將……”

    那少年一臉討好的笑意,受寵若驚,“這點小事何必勞煩哥哥,我們自己送去便是。”

    那士卒不再多話,好心引了引路,又自去巡邏。

    背後一少女掏出一張防衛圖,呈遞給那少年,“少主,門主說了,讓我們不惜代價將裴公子救出。”

    裴公子是那‘少年’的親兄長,同時,也是門主的首席弟子。

    可惜……他親妹妹已經死了,取而代之的,是她裴嬈。

    堂堂特種作戰指揮部部長,因內部間諜的軍事機密泄露,在最後一刻被迫開槍自殺,原以為自己已經幾幾,不料竟成了裴門少主。

    詭異的裴門上下,從不輕易露麵的門主,她堂堂裴門少主還被派到這鬼地方來受窩囊氣。

    裴嬈盯著密密匝匝的標注,防衛圖並不是第一次接觸,職業使然,默記下此地的地理方位,全遮覆在圖上,裴嬈很輕易尋到防禦攻擊的最佳位置,以及,哪裏最適合關押人質。

    “北角巡邏嚴密,東南方向的軍帳適宜防禦,一會你們往西南靠近……單南風,你毀掉軍火庫後迂回至南角,那裏隔出半刻會有巡邏盲區。”

    裴嬈有條不紊,她再次抬起右臂對準圓月,估測角度,又望向閘鎖的方向。片刻道,“若是行動完成,閘鎖還未有動作,你們就先撤離。”

    “是。”眾殺手和單南風迅速散開,做好埋伏。

    軍中營帳繁多,暗夜之下喝酒賭骰之聲不絕如縷,裴嬈皺了皺眉,常年在軍中訓練出的聽風辨位,她縝密地捕捉到一絲風動。

    裴嬈左避右遮,繞過迂回,將一枚紅風標握在指縫中,微風過境,那紅風標偏擺,穩穩指向一處。一指彈去,那紅風標竟輕盤旋起,裴嬈朝隨而去。

    未過良久,紅風標穩穩地在東南方一處平地之上停倚下來,“哢。”腕刀輕彈於暗夜無聲,守在那處軍帳前的二人並未覺察,一個刺衝,左臂一拉,那腕刀疾飛彈旋,勾起右臂的腕刀朝另一人的喉頸呼嘯而過。巡邏的步伐蓋過二人倒地的聲音,裴嬈掏出裴門門主給的化屍粉,徒留二人曾碾壓在草上的步跡。

    裴嬈二話不說,直撩軍帳而入。

    單南風佝著身子暗度往西,軍火庫正處西位,方正恰火光衝天,單南風便知道方桓得手,

    方桓是門主埋在北狄軍中的一步暗棋,此下煙火已盡,單南風知道方才走水的並非糧草,此下為避災患,依著那烏圖將軍的性子,必然會嚴加防守糧草。

    軍火庫並不隸屬烏圖掌管,乃是北狄昭義王的轄治,此下北狄昭義王被門主暗中使計牽絆,必然難趕到。

    單南風心下暗喜,將一枚黑漆漆的東西掏出,打開上麵的暗扣——顯然是方才按在閘鎖上的東西。他暗使內力,趁那幾個巡邏的士卒錯開之時,將它拋進軍火庫的帳中,“啪嗒”一聲,輕吸在裝載的木板之上,看守的士卒並未聞見方才輕微的聲響,單南風暗暗隱退。

    單南風望向深黑的長空之上,微微愣神,而不遠處有士卒正朝他逼近。此下無所可藏,單南風一聲低啐,背抵軍帳,瞥見帳中無光,無奈低身而入。

    那士卒並未覺察帳中有人闖入,單南風一入賬,便看見側身有一壁隙,聞見那零星士卒欲進來,二話不說,單南風情急佝僂下身將自己卡入。

    那士卒幾人燃了支燭燈,軍帳昏黃的亮影並不妨礙單南風看見北堂處禁錮了個人。

    裴忌。少主的兄長。

    “也不知王在哪抓著個人,下了軍令要嚴加看守,此下王又不在軍中,烏圖那狗東西一人獨大,我堂堂昭義騎軍豈能任由他踐踏!”

    士卒憤恨,轉身冷冷地盯著被捆住的裴忌,眼下裴忌正毫無氣力,勉強睜眼,神光散落在地上的氈毯上,不落一言。

    士卒們並不打算逾矩地去言語上逼供高案上捆成繭子的裴忌,自顧自聊著,一會說王的親衛隼庫和滄絡被烏圖狗賊派去守門閘鎖,一會說那烏圖淫亂軍中,縱容手下的將領抓些嫩雛暄淫,然而自己的小妾被手下的弟兄玷汙,一怒之下把那幾個印堂發黑的小卒剁碎喂了禿鷲……印堂發黑?應該是這麽用罷,也不在乎對否,總之是那個意思了。

    單南風深知聽人牆角並不是好習慣,奈何屈就了這個不三不四的牆角,擔憂著閘鎖上的東西出異還有多久,又想著少主裴嬈那裏會不會打草驚蛇,

    畢竟,裴忌被關在西,可不在東南方的營帳裏,心想估計是中了那北狄昭義王的反策略。

    士卒不過片刻便起身離開,有意掃了掃身後身陷囹圄的裴忌,估摸著那人除非生了翅膀,否則也逃不脫。安心離開。

    單南風費勁地吸氣將自己從壁隙中拽出,連滾帶爬地跨上高案為裴忌解開繩索。忽然,單南風看見裴忌腿下壓住的東西,愣了半晌。

    ……

    裴嬈方入軍帳,隻見那堂中幾個圍爐溫酒環婢圈妓的北狄漢子,相談正歡,粗鄙的醉態有些令人作嘔,裴嬈愣神,望向高案之上獨出雞群的白鶴。

    華貴深玄的衣袍扣勒銀絲鶴繡,身側孤漠冷寂,少年模樣,不言一語,此刻正毫無神色地瞥著驀然闖進的裴嬈。

    中計了。

    裴嬈頷著頭,“屬下是劉副將派來為將軍獻姬的。”

    堂下一高傲的北狄胡漢哧聲鄙夷,“劉副將?刻薄醜陋的大齊人?”

    “是。”

    那北狄胡漢不耐煩揮揮手,“滾下去!”

    裴嬈點頭,欲轉過身默默退開。

    “慢著。”

    高案之上那冷眼旁觀的少年突兀地開口。

    裴嬈暗道不妙,遲緩地轉身。

    “砰!”一聲巨響,自西的方向倏響。

    是單南風!

    裴嬈當即立下抽出別隱在腰間的旋鏢透穿指縫疾旋而出,橫肉簇生的幾個北狄胡漢立馬眉間沒刃,那高案上的少年踏雲而起,拔起身旁劍架上的黑玄鷹螭劍,刺穿氣流,向裴嬈裂開,她仰身後翻,躲開劍氣,腕刀暗旋,一下破開了那少年的玄袍袖翎,方才不耐煩的北狄胡漢一刀橫劈,她側身騰翻,腳下一蹬,直衝那人的腦門而去,還未有緩和,那冷寂少年劍下一掃,將一壺沸酒對上裴嬈,華袖輕拋,卷劍而殺!

    裴嬈雖招架勉強仍毫不退讓,一腿橫飛踹向那少年,堪避開劍殺,未料那少年一掌握住裴嬈的腿,裴嬈筆直如掛鍾離心頭朝下墜落,腰肢柔韌一屈,借力一翻,雙手推開了那少年的桎梏,然而腳下的鞋襪卻落入那少年掌心之中。

    裴嬈光著單腳站在氈毯之上,粉紅柔光,煞如珍珠光澤暴露於空氣之下,

    “漢子,包修腳嗎!”

    那少年微愣,裴嬈趁此刻空檔奪幕布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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