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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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小哥,又來找你家鬱少爺呀?”

    林離聽出對方話中的調笑,在門口怯生生停下了腳步。門內,賭坊中人聲鼎沸,呼喝聲此起彼伏,林離努力聽著,卻分辨不出哪個是他要找的人。

    “別躲嘛,我正有事找你。”那個人繼續說,“鬱少爺前幾日問我,能不能用你來抵債。我的意思呢,就算你的臉蛋再漂亮,畢竟是個男人,年紀大了,又是個瞎子,實在值不了幾個錢。你回去告訴他,看在鬱家的麵子上,我給他抵一半。至於另一半麽,讓他自己想辦法。”

    林離垂著頭,沒說話,長長的睫毛微顫。許是因為光影的緣故,那毫無神采的雙眸仿佛閃了閃,露出一點傷心的神色。

    那人不懷好意地笑了:“嘖嘖,若林小哥目能視物,我劉擎定會出十倍的價錢。可惜啊,可惜了這雙眼睛。”

    “風斐不會這樣對我的。”林離輕聲說。可語氣中有幾分確定,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

    “鬱風斐怎樣對你,有眼睛的都看得清楚。”劉擎哈哈大笑,“也對,你是個瞎子嘛!”

    林離是個瞎子。

    他的眼睛曾經能數清雛鳥的絨毛,能分辨水中遊魚的鱗片,可現在,他看不見自己身在何處,看不見麵前醜惡的嘴臉,看不見此刻冰冰涼涼落在皮膚上的細小的雪花,能看到的隻有那片一成不變的、令人絕望的黑暗。

    他因笑聲中的惡意而畏縮,卻並不後退。還沒有找到鬱風斐,他不能就這樣回去。

    “風斐!”林離叫,聲音混入賭坊噪雜的人群,就像一滴露水沒入轟鳴的瀑布。他想靠近點,叫得更大聲些,可隻邁了一步,就覺腿上絆到了什麽東西,身體猛地一個踉蹌。

    又要摔倒了。他聽著劉擎的大笑聲,默默地想。

    每次來這座賭坊找鬱風斐,林離總是會被賭坊的主人劉擎戲弄,有一次甚至被兩條大狗追了整整一條街,不知道摔了多少次跤,還險些被狗咬。像現在這樣,隻是被說幾句不好聽的話,被絆一下,已經算是劉擎難得的大發慈悲了。

    繃緊全身,林離等待自己重重摔到地上。現在是冬天,地上大概積了些雪,估計會很冷很疼,但沒有關係,他很有經驗,會很快地爬起來,趕在被更嚴重地傷害之前,迅速地溜走——

    可這一次,他想錯了。

    “喂,你是傻的啊?!”

    林離沒有落在硬邦邦的地上,而是撞在了一個牢固而溫暖的東西上麵。他的腦袋被撞得一懵,聽到這個略帶暴躁的聲音,才漸漸反應過來,自己正靠在一個結實的懷抱中。

    這人比他高上不少,軀體強健有力,輕而易舉就鉗住林離的肩膀,讓他重新站好。然後那雙溫暖的手又很快地收了回去,好像林離是什麽髒東西。

    “我不是說讓你好好在家呆著嗎,你跑到這裏做什麽?!”

    耳邊傳來熟悉的斥責聲,雖然語氣不善,但林離一下子就安心了。他扭頭朝向聲音的方向,對鬱風斐小聲說:“我早上起來……沒有聽見你,以為你又去賭了。”

    “哈?”鬱風斐的聲音很不耐煩,“我不是說過,要去外麵轉轉嗎?”

    “可你每次這樣說,就會出來賭石頭。”林離的聲音越來越低。

    “你——”鬱風斐的臉皮抽了抽,“我失憶了!失憶是什麽意思你知道嗎?就是全都不記得了!”

    “可是……”

    “沒有可是,回家了。”鬱風斐沒好氣地說,“你自己跟好,我可不耐煩照顧你。”

    林離“嗯”了一聲,乖乖點著頭。鬱風斐將自己衣袖的一角塞給林離,他便牢牢抓緊。兩人正要離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去,卻被遭人忽視良久、麵色不善的劉擎攔住了。

    “鬱少爺,前陣子聽聞你病重,如今看來已經大好了。”

    “嗯。”鬱風斐目不斜視,連看都沒有看他。

    林離拽了拽鬱風斐的袖子,壓低了聲音:“他是這間青蚨賭坊的少主人。過去你常常來,我們欠他很多錢的。”

    “他是少主人,說明這地方是他老子的嘍?”鬱風斐終於瞥了劉擎一眼,嘴角含笑,“我當是什麽,一個二世祖罷了。欺負個殘疾人,也真好意思。”

    劉擎臉色陰沉,許久才道:“鬱風斐,你欠青蚨賭坊的五千兩銀子,還有最後三日的期限。休怪我醜話說在前頭,這一次是無論如何都不能通融的了。”

    “五千兩,哈。”鬱風斐轉身就走,懶洋洋擺了擺手,“你就等著吧。”

    林離抓著鬱風斐的衣袖,亦步亦趨跟在人屁股後頭,等到徹底遠離了青蚨賭坊所在的繁華地段,周圍漸漸安靜下來,他猶猶豫豫張開嘴,想了想卻又閉上了。

    鬱風斐仿佛腦袋後麵長了眼睛,頭也不回地問:“你要說什麽?”

    “劉擎他——”林離欲言又止,終是將原本想說的話咽了回去,隻是道,“我們沒有那麽多銀子,劉擎家大勢大,很不好惹。”

    鬱風斐挑眉:“你想說的,不是這句吧?”

    過了一陣子,林離輕聲說:“劉擎說,我能抵一半的錢……”

    “一半?”鬱風斐扭過頭,林離正緊緊攥著他的衣袖,像是攥著自己人生的全部向往,卻小心翼翼的,連手指都不敢碰到鬱風斐的皮膚。

    “你……會把我給他嗎?”

    “你又不是個東西。”

    林離茫然:“為什麽罵我呀?”

    “你是個人。”鬱風斐說,“隻有東西才能給來給去,人可不行。你喜歡跟誰在一起,就跟誰在一起,若是你喜歡那個姓秦的,就直接去找他——你喜歡他嗎?”

    林離趕緊搖頭。

    “這不就結了。”

    鬱風斐推開大門,一邊示意林離抬腿邁過門檻。等關完門轉身,發現林離依然呆呆站在原地。

    “快點進屋,你也不嫌冷。”

    “我、我。”林離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麽,認真想了想,“風斐,你似乎有些不同了。”

    “從鬼門關走過一遭,誰都會跟過去有點不一樣的。”鬱風斐打了個哈哈,心裏卻在想,能跟以前一樣麽,殼子裏都完全換了一個人了!

    鬱風斐做夢也想不到,他隻是普通地潛了一次水,就突然來到了這樣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

    他記得,當時在深潛過程中,他發現二級頭出現灌水問題,啟用備用頭時,才發現潛水設備都被人動過了手腳。即便如此,鬱風斐也沒有慌張。在危急關頭,他冷靜得完全不像一個十九歲的少年。

    然而,就在他即將擺脫困境,而且用閑暇的精力推斷出幕後凶手的時候——突然,一個奇異的彩色洞穴自海水中突兀地浮現。緊接著,他便被一股莫名力道吸了進去。

    如果遇到這種事的不是自己,鬱風斐都要為這滑稽的一幕而笑出來了。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遇到了多麽神奇罕見的自然或非自然現象,總之,等他再次睜開眼睛,看到的就是破敗的床頂,昏暗的燈火,還有一個欣喜又激動的小瞎子。

    從此,鬱風斐便從地球二十一世紀一個年輕有為的青年才俊,變成了不知道什麽世界的古代小鄉村的敗家子。

    這個“鬱風斐”同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他自己長得一模一樣,隻是沒有了小時候遭遇綁架時留在腳上的槍傷,心口處倒是有個挺猙獰的傷疤。再後來,鬱風斐知道了,那個一直兢兢業業照顧自己的小瞎子不是仆人,而是與自己結契的伴侶——在這個世界上,婚姻不受性別的限製。

    之前的鬱風斐據說是一座大城市中大家族的少爺,至於為何會跟這樣一個小瞎子結契,又為何流落到這樣一個偏僻的小城,其間的故事很可以玩味。按照林離的說法,兩個人是兩情相悅,為了長相廝守才逃到了這裏。可是看那小家夥結結巴巴,臉蛋通紅的樣子,鬱風斐幾乎有點不忍心當麵戳穿這漏洞百出的謊話。

    “你累不累,身體還受得了麽?”剛進屋,林離就擔心地問。

    “這算什麽,我好得很呢。”

    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酒後失足,落入水中,就此一命嗚呼。鬱風斐來到這裏,足足躺了半月有餘,多虧林離的精心照料,才從鬼門關逃了出來。如今大病初愈,又到處找尋林離,身體早就有些發虛。此時中氣十足地回答,也不過是逞強罷了。

    林離聽力敏銳異常,聽出鬱風斐微微喘氣,也不拆穿,隻笑了笑,摸索著走到床鋪邊,開始整理被褥。

    此時剛下了第一場雪,這屋子雖能擋風遮雨,卻擋不住嚴寒,觸手一摸,被褥冰冰涼涼,若是讓鬱風斐直接躺上去,怕是要凍得打好幾個哆嗦。

    林離便道:“你先歇一歇,我去燒些熱水。”摸索著便往廚房走。

    鬱風斐本想叫住他,可林離在這種時候就跟一條泥鰍似的,溜得極快,就好像讓鬱風斐暖和起來是這世上頂頂緊要的事情,半點也疏忽不得。

    隻可惜,這一片深情,擁有的人卻不怎麽珍惜。今天鬱風斐轉遍周圍的大街小巷,發現“自己”過去的風評可不怎麽好。不僅常常賭錢取樂,還出入青樓楚館,對待林離更是過分,雖不至於出手打人,卻也是整日呼來喝去,從不將他放在眼裏。

    林離這小子生得這樣好,看人的眼光卻不怎麽樣。鬱風斐嘀咕,也不等林離將被褥弄熱,直接便朝床上一躺,翹起二郎腿開始琢磨起了心事。

    眼下的當務之急,應是盡快還清五千兩的外債。

    鬱風斐盤算了一下手頭的資產。據說他剛剛來到此地時,用一枚寶玉換取了大量良田,一躍成為這座小城最大的地主。可惜好景不長,隨著他結交了一群狐朋狗友,幾次一擲千金,還迷戀上了賭玉,漸漸坐吃山空,變得捉襟見肘。

    如今,他隻剩下這一座宅子,還有城外的十畝田地,倘若全部變賣,也不過區區百兩,距離五千兩遙不可及。

    倘若多給鬱風斐一點時間,他有把握自己能利用現在的資源東山再起。但現下隻有三日,哪裏來得及呢?

    林離說的話在他心頭浮現。到時候若是還不上錢,他且不論,這傻瓜多半要被抓走抵債的。這家夥又笨又瞎,還膽子小,隻知道傻乎乎地喜歡一個對他不好的人,被人賣了說不定還會開心能幫上忙。

    想到這裏,他便記起自己生病的這段時間,林離寸步不離他的床邊。便是半夜裏醒來口渴,這家夥也都能及時出現為他端來溫水。

    這樣細心的照顧,鬱風斐從未經曆過。他父母去世得早,腦海裏隻隱約記得小時候自己生病,母親放在自己額頭溫暖而柔軟的手掌。不過話說回來,林離的手一點都不柔軟,上麵全是細小的疤痕,跟母親一點都不一樣,鬱風斐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將之聯想起來。

    他翻了個身,又入神地想了一陣子,邊想邊用手指輕敲著床板——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每當他陷入麻煩時,手指便會敲得更加用力些——突然,敲擊聲戛然而止,他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聲音不對勁。

    床板的某塊地方,是空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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