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

    透過粗糙的石皮，他看到石料內部有一團模糊的白色影子，顏色如雪，滋潤如膏，潔白勝小羊的油脂，細膩過少女的肌膚。它是那樣美麗，引得他根本移不開眼睛，不由自主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鬱風斐沒有察覺到林離的變化，他正興致勃勃看著玉工用清水擦洗石料，在石頭上畫出一道白線。

    不對，不能這樣！

    林離差點喊出聲，他清楚地看到，那條線破壞了整體的美感，將那片潤白可憐兮兮地一分為二。

    還好他及時恢複了理智，繼續裝做目不視物的樣子，在石頭上胡亂地摸來摸去。

    “怎麽，你有想法了？”鬱風斐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大方地表示，“從哪裏開切，你說了算。”

    林離用手指比劃了一下，那名玉工皺起眉，詢問地看了一眼劉擎，劉擎麵上浮現一絲冷笑，微微點了點頭。

    玉工開始解石。果然如鬱風斐所料，需要的時間並不如劉擎說的那樣久。大約半個時辰後，隨著玉工一聲歎息，石片落地，露出的依然是白茫茫的粗糙質地。

    沒有玉，甚至連一丁點出玉的兆頭都沒有。

    人群發出歎息，還有早有預料的哄笑。

    “我說什麽來著，幾位行家都不看好，這就是塊石頭。”劉擎搖頭笑道，“我可等著鬱少爺的五千兩呢，卻不知還要等多久？”

    鬱風斐滿不在乎，反唇相譏：“好事多磨，難道你沒聽過？繼續等著就是了。”

    玉工換了工具，慢慢細細地磨。鬱風斐看了一眼劉擎，發出一聲嗤笑，絲毫不以為意。

    而在他的身邊，林離臉色慘白，身體搖搖欲墜。

    怎麽會是這樣？

    林離不明白，自己選定的位置明明沒錯，但為什麽……

    他更加仔細地注視著石中的白影，眼睛變得又酸又脹，隱隱作痛。他渾然不覺，甚至沒發覺自己的額頭，竟然在這料峭冬日滲出細密的汗珠。

    終於，林離有了發現。

    ——那團影子，是不是動了一下？

    他屏住呼吸，繼續觀察。沒錯，這團白色影子像有生命一樣，每當工匠的工具靠近了，它就害怕似的向後縮一些，不斷變幻著形狀，一點都不安生。

    停下來，不要動了。

    林離默念。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他全神貫注的注視之下，那團影子居然真的聽了他的話。

    它像匹被慢慢馴服的小馬，漸漸安靜下來。形狀穩定了，顏色愈發清晰，林離已經能清楚地看到，玉石外的石皮隻有指甲那麽薄，馬上就能——

    “快看，那是什麽？！”

    “羊脂玉，是羊脂玉啊！沒想到老夫有生之年竟然能親眼一見……”

    聚集在此處的人已然不多，大多都是抱著看笑話的心態。可就是這寥寥數人，卻齊齊發出驚天動地的呼喊。

    劉擎麵色鐵青，一掌揮開呆坐原地的玉工，上前仔細觀看。鬱風斐看著劉擎眼珠子都要掉出來的樣子，痛快之餘，心中同樣微微訝異。

    他奇怪的不是石中有玉，而是這些人的態度，以及那個“羊脂玉”的稱呼。

    前世的他對玉石沒有特別的偏愛，也談不上什麽研究。但盡管如此，常識他多多少少還是知道一些的。眼前的“羊脂玉”明明出自山料，但細膩溫潤卻不輸籽玉，十分蹊蹺——看來，這個世界的許多規則，與自己的世界大相徑庭，關於“賭玉”中的門道，還需要繼續探究清楚才行。

    心裏暗自琢磨，鬱風斐不忘擠兌劉擎，故意摸著玉石自言自語：“唉，寶貝啊，還好有人慧眼識珠，不然，你就被有眼無珠的人給害啦。”

    劉擎看了不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遠處的林離一眼，險些被這句話氣出血來。可若強行分辯，隻能更加難堪。關鍵鬱風斐這混小子全然不知什麽是見好就收，指桑罵槐、含沙射影的靈感簡直滔滔不絕。劉擎顧及顏麵，不與他計較，結果這混蛋直接蹬鼻子上臉——不，根本就是吃準自己此時不能翻臉，一個勁地拚命蹬自己鼻子。

    鬱風斐暢快地氣歪了劉擎的鼻子，便得意地去看林離。林離一直被這家夥欺負，現在應該多少開心了一些——事先聲明，自己絕對沒有給這小笨蛋找場子的意思，單純隻是看劉擎這種人不順眼罷了。

    可這一看，他的麵色嚴肅起來。

    林離垂著頭，身體微微發顫，一隻手在揉自己的眼睛，而另一隻手則緊緊攥成了拳頭，指節泛白。

    “喂。”鬱風斐叫。林離抬頭，卻沒有對準他的方向。

    鬱風斐心沉了下去，他抓住林離的手。林離受驚地一縮，又很快地回握，力道之大，幾乎要折斷自己的手指。

    “沒事了。”鬱風斐道，“咱們回家。”

    劉擎說了些什麽，鬱風斐已經沒有心思理會，隨口讓人將那塊石料送到府上。價值連城的玉石，他竟再也沒看一眼，隻是小心翼翼牽著林離，將他帶回了家。

    回到熟悉的地方，林離終於不再那麽慌。可他還是抖得厲害，鬱風斐一把摘掉鬥笠，看到陰翳又蒙上了那雙眼睛。

    “我、我又看不見了。”林離怔怔地說，“我看到了石頭中的玉，然後眼前一黑，就什麽也看不到了。”

    “別著急，我們不是研究過了麽，再吃點玉就好了。”鬱風斐說。雖然他在安慰林離，但其實心裏也有些發慌。

    如果他猜錯了呢？

    雖然時間不長，但林離看自己的眼神……鬱風斐不記得自己被其他人這樣注視過，再沒有第二個人像這個小傻瓜一樣，偷偷看自己一眼，就開心得仿佛擁有了整個世界。

    鬱風斐將手上的三枚玉石一股腦放在林離手上，催促他快點吃下去。林離嗅了嗅，似乎被鬱風斐感覺不到的香氣所誘惑，可他拿起一枚玉石，卻猶豫著，並沒有吃。

    鬱風斐知道他是心疼銀子，忍不住罵了一句，直接上手給他往嘴裏塞。

    “快吃！”

    鬱風斐語氣不善，配上凶神惡煞的表情，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逼人吃□□。林離力氣小，很快就被鬱風斐逼著吃下三枚玉石。

    “怎麽樣，能看到了嗎？”鬱風斐焦急地問。

    林離眨眨眼，搖了搖頭。

    鬱風斐想起林離上次吃玉，是過了一陣子才生效的，就按捺住性子，打算多觀察一段時間。

    沒過多久，那塊被解開一半的石料送上了門。鬱風斐算算時間，隻過去大概半小時。他已經問了一百多遍，林離依然沒什麽變化，最初的失落與慌亂過去，他似乎很快地接受了現實，呆呆坐著，神情也不怎麽傷心。

    “你好些了嗎？”鬱風斐又忍不住問。

    “不用問啦。”林離說，“這樣已經很好了。”

    “這有什麽好的。”

    “原本看不見的時候，我想著，能看到你一眼也是好的。”林離慢慢道，“真正看到你的時候，我發現，確實很好——所以我看了你很多很多眼，以後可以慢慢想，就像能時時刻刻看著你一樣。這樣已經很好啦。”

    林離沒讀過什麽書，詞匯量極為貧瘠，鬱風斐聽他“好”來“好”去，心裏又是得意，又是煩躁——然而想起他喜歡的人是那個“鬱風斐”，那點得意變成了加倍的煩躁，恨恨踢著床板發泄。

    “一點也不好。”他沒好氣道，“你膽子小，又愛哭。若是真的看不見了，你又要偷偷哭了——呃？”

    似乎發現了什麽，他眼睛一亮，一巴掌重重拍在林離的肩膀上，將那有些纖瘦的身軀震得晃了三晃：“快給我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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