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漸晚。

    裴修攬著柳曼兒準備離場。

    薑玥兒不知道從哪兒閃出，迎麵擋在了兩人麵前，準確來說，是擋在裴修麵前，年輕嬌俏的臉上閃著微微潮紅，眼神強烈，語氣十足模仿天真的小姑娘——

    “裴修哥哥，你還記得我嗎？”

    “我並不認識你。”裴修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直接移了步線，準備錯身而過，更下意識地，肩膀回護向柳曼兒這側。

    柳曼兒也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女孩感到疑惑。

    薑玥兒怎麽會因為這個回答就被打倒呢，追上一步積極地說：“裴修哥哥，我是玥兒啊，你忘了嗎，我們小時候……在薑家的時候，那時候我還很小。這些年，我一直都想找你。”

    這話一出，連柳曼兒也怔了。

    她是，薑玥兒？

    她對薑家已經沒有太多印象，唯一能記清楚，記得臉的，也無非是唐雁。而她那所謂的親生父親薑義，還有那老太太，早就去世了。

    這麽多年，她同薑家也沒見過麵，現在卻碰上了。

    相比之下，裴修對他們恐怕有更大的嫌惡感，他在薑家並沒有親生經曆什麽不愉快的事，但也目睹了所有醜惡的事情，發生在柳曼兒身上的——她軟弱的，眼裏隻有討男人歡心，怪罪女兒讓自己不受寵的母親，尋著由頭就要打罵人的老太太，完全不在乎女兒死活的父親，虎視眈眈的狠心的唐雁，驕縱的薑玥兒……

    真的是，讓人想起的都是不愉快的事情。

    自己所在意之人受的傷，總是比自己所受的，更讓人憤怒。

    他對薑玥兒自然沒好臉色。

    “薑玥兒？我當然記得。”

    薑玥兒臉上剛浮現出欣喜，裴修下一句便是：

    “你讓我想起了那些不愉快的記憶，而我一點兒都不想見到你們。”

    “怎……怎麽會？”薑玥兒呆住，“你是不是記錯了，你在薑家的時候，不是挺好的嘛？！我們那時候也相處地很好啊。”

    裴修垂眸，唇瓣微諷地勾起，語聲平柔：“薑小姐是在臆想什麽？我跟的一直都隻有大小姐，同你沒有任何交集。挺好？那隻是你們過得好吧。”

    “麻煩，讓開。”

    聲音漸冷。

    助理伸出一隻手臂，格擋開薑玥兒，讓老板和柳曼兒先行離開。

    而薑玥兒則愣愣地呆在原地，腦海中回響著裴修方才刺激人的話，呼吸都急促起來，她不願意相信，那些話是真的，他怎麽可能說這樣的話，他厭惡，討厭薑家？包括她？為什麽……他們又沒有虐待過他，他為什麽要這樣對他？

    薑玥兒現在處於兩種撕扯當中，一種是自己幻想的過去，另一種則是裴修現實的冷漠。

    她想不明白……

    記憶裏的裴修，是那樣溫柔安靜的少年，從來沒見他發過脾氣，跟人臉紅生氣，她以為他是真的好脾氣，對她也會這樣。但他，怎麽會說出那樣殘忍的話？

    宴會上其他人對失態的薑玥兒也是一陣嘲弄，他們不知道內情，但看場麵也猜到不少。

    “那人誰啊，沒見過，怎麽這麽沒眼色，現在丟臉了吧。”

    “她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麽情況，沈修那種級別誰不想蹭一下，但人明明就跟柳小姐好，她這巴巴地湊上去，被人打臉了吧，心思全寫臉上了，以為人家看不懂？”

    “這人可能真的沒腦子……”

    最後薑玥兒是被哥哥薑哲給拉走的，還被嚴厲地訓了頓。

    離開的柳曼兒和裴修，都默契地沒有再提剛才的事，薑家的事早已過去，往事也沒什麽可提了。他們現在過得很好，沒必要把精力時間消耗在仇恨算計上，不如去做其他更壯大充實自己的事。

    夜色漫漫，微風輕。

    離開金色彌漫的熱鬧宴廳，世界仿佛一下子安靜下來，夜是夜，耀眼的燈火隔著玻璃窗，遙遠地像是另一個世界，而他們剛剛從那兒出來。

    到此刻，柳曼兒才真正有了，裴修回來了的實感。

    “上車吧。小心。”他打開車門，扶她上車。

    嗒嗒嗒——

    後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曼曼！”同樣有些焦急又壓抑的喊聲。

    柳曼兒回過頭，便看到穿著黑色西裝匆忙向她奔來的人，是陸楊。

    裴修站在一旁，麵孔隱沒在混沌的夜裏，微皺了一下眉頭。

    他仍然是防備的。

    陸楊克製自己不去在意曼兒身邊多出的那個男人，他跑到她麵前，站定，背對著光，看不清臉上的情緒，眼睛卻很亮，又有些難過。偏偏渾身都是少年勇氣。

    他為了她努力長大，勇氣也是因為她，膽怯害怕也是因為她，都是她。

    “怎麽了？”柳曼兒先開口問，“有什麽事嗎？”

    她也是在見到陸楊的時候，忽然想起晚上兩人並沒有打過招呼，陸楊好像也沒來找她。

    “我……”陸楊繃地說不出話來。

    但是今天的氛圍卻讓他覺得，如果現在不說，以後恐怕都沒有機會說了。

    柳曼兒疑惑地等著他開口。

    三人都靜默。

    陸楊終於鼓起勇氣：“曼曼，你，有喜歡的人嗎？”

    裴修的眼神沉了沉，下頷的線條微微繃緊，呼吸瞬間輕了又輕。

    這個問題……

    柳曼兒頓了兩秒，嫣然一笑，她的眼睛，像螢火蟲撲了下翅膀，光亮了，爽快又柔軟地回答：“嗯。”

    她的回答，讓裴修的心髒劇烈震動了一下，垂在身側的手指，顯得些許僵硬。

    她有喜歡的人？

    是他！

    還是別人？！

    陸楊的心情比裴修更為糟糕，忐忑，他本就沒有多少勝算，到如今，他也不得不真的悲觀，卻依舊藏著一絲微妙的希望——

    “不是我，對嗎。”

    柳曼兒漸漸收斂了笑，神色認真而溫柔：“抱歉，陸楊。”

    “沒關係，我都明白的。”他苦笑。剛才還閃光著勇氣的少年，瞬間變得頹然無奈。

    讓人不忍心。

    “但我還是想說——”他似乎已經孤注一擲。

    “我喜歡你，曼曼。很喜歡。”

    他的聲音不大，卻極有力量，每一個字，都印證著時間，堅定，執迷。

    最後，往悲傷滑落。

    夜晚那樣安靜，好像將他每句話都認真聆聽了去。

    卻隻有靜默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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