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餘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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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bsp;   徐家邑,顧名思義,邑上十戶人家九家姓徐,本來普通的緊。徐家邑世世代代、祖祖輩輩、家家戶戶的老少爺們都是整日介麵朝黃土背朝天就這麽過來的,徐家邑之後的老少爺們也理所應當的一代又一代的整日介麵朝黃土背朝天的活下去。可現在不行了,徐家邑成了一個鳥都不來拉屎的地方,更別說人。

    徐家邑五十年前在南蕭關祁連縣大小三十六邑,怎麽也可以排進前十裏去,土肥苗高,不說年年能豐收,但即使遇上最差的年景,吃個飽還是不成問題的。可這三四十年來,每一年都有餓死的,邑上大小三口水井,最大的一座也在十年前幹涸了,如今吃水都得到鄰邑挑。更令人絕望的是莊稼地裏的土一年比一年黑,苗是一年比一年低,收成一年比一年少,邑上的老人在寺裏紫賢金剛佛像前磕頭磕破了腦袋也無濟於事,幾十年下來,不得不認命了。

    徐家邑上的女孩子長到一定歲數,早早的嫁出去了,不求其它,圖個活命。邑上的男孩子長到一定的歲數,猛然意識到,自己都吃不飽肚子,就更不會有哪家的女孩子甘願嫁到徐家邑來討苦吃。近二十年來,徐家邑的壯丁到了十七八歲都各自出去了,在南蕭關有一條最不是路的路:從軍。隻是從徐家邑出去的,二十年來未有一人返回。

    至於徐家邑如何變了如今的模樣?私下裏,邑上的老人偷偷的講,五十年前,邑上幾個小孩子不懂事,在邑上的寺裏圍著紫賢金剛撒尿,觸怒了佛祖,遭了報應,那幾個孩子也沒活到成人。當然,這事在徐家邑都是三緘其口,奇怪的是人人都知道。

    蒙蒙的夜色下,徐家邑邑口,靠邊貓著兩人,一個瘦高個,一個小矮個,均是稚氣未脫。小矮個緊張的很,不時探頭望望邑口,不見人影,伸肘戳一下身旁的瘦高個,問一聲:“大個兒,到醜時了吧?”

    “我哪知道?”瘦高個甕聲甕氣回一句。

    “大個兒,你真蠢得可以,算我沒問。”小矮個沒好氣罵一句,

    “瘦猴兒,你他娘才蠢。”瘦高個回一句。

    “來了,來了。”小矮個壓低嗓子叫喊一句,難掩興奮之意,竄到路中央來。瘦高個也上前來並排站著,足足高了小矮個兩頭。

    自邑口前後出來五人,左顧右盼的匆匆前行,近乎一般的高矮胖瘦,夜色下難辨哪個是哪個。會合了二人一起蹲下,縮在路邊。

    “剛到子時你們兩個怎麽就來了?”後來的其中一人問出聲。

    “這不是睡不著嗎?”小矮個答一句。

    “我睡得著,瘦猴兒叫醒的我。”瘦高個不滿的嘟囔一句。

    “我不叫你,你他娘的能睡到明日午時。”小矮個反唇相譏。

    “好了,獐子呢?還沒到?”一個麵色凝重的少年出聲喝止了二人的吵鬧。

    “沒呢。”瘦高個答一聲。

    “獐子這小子,數他小,毛都沒長齊,指不定靠不靠得住?”小矮個嘟囔一句。

    “還沒到醜時,等著。”麵色凝重的少年低語,幾人隱然以這少年為首,不再言語。

    隨後,幾人老老實實的在邑口等著,後來的幾個麵色凝重。小矮個依舊是不時伸脖子望望邑口,瘦高個腦袋一點一點的打起瞌睡。

    小矮個隻覺得過去了好幾個時辰,腳都麻的感覺不到了,脖子伸的老長,可還是不見人出來,不免有些焦躁,瞥一眼身側的瘦高個,伸手拍在瘦高個腦門,瘦高個順勢倒地,一頭栽在地上驚醒。

    “爹、爹,我不偷吃了,不偷吃了。”迷迷糊糊,瘦高個說著胡話。

    “你爹不在這兒,找你爹,滾回去。”小矮個罵一句。

    “瘦猴兒,你找打。”瘦高個回過神來,便要動手。

    “幹什麽?老實等著。” 麵色凝重的少年發話了,壓下兩人。

    再等一會兒,有人說話了:“平安,走吧,獐子的姐姐就嫁在臨邑,家境還不錯,有他姐姐幫襯著,不愁過活,怕是來不了了。”

    麵色凝重的少年抿抿嘴,不說話,瞪眼看著邑口,在小矮個忍不住說話時,說了一句:“獐子來了。”

    幾人都伸長了脖子望向邑口,見一人影跑上前來,尤自大口喘氣。

    “獐子,你小子真不厚道,數你小,數你來的晚,七個等你一個。”瘦高個不滿的抱怨。

    “你小子不會是反悔了吧?”小矮個譏諷一句。

    “誰、誰他娘的反悔了,這不來了,沒到醜時呢。”獐子出言反擊。

    麵色凝重的少年輕咳一聲,引起其餘七人注意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環視幾人,沉聲道:“最後說一遍,出去了很可能回不來了,想回去的現在還來得及。”

    “獐子,說你呢,再想想。”小矮個衝獐子說道。

    “瘦猴,你少來,怕是你自己想回去。”夜色掩映下,獐子的麵頰翻紅。

    “左右是個死,死在外麵也比餓死在這裏強。”一個額間有處疤痕的少年惡狠狠的說。

    “都這時候了,還說這幹什麽,不想去就不會來了,平安,走吧。”一個少年頗為不耐。

    “徐平安,主意是你出的,這時候了,說這些有什麽意思,走吧。”又一少年罵罵咧咧的說道。

    “好,但記得,以後要回一起回,要死一起死,我不發話,不準說回來的話,記得了嗎?”徐平安沉聲說道,眾人點點頭。

    “還有,以後我叫餘平安,你們他娘的也姓餘,不姓徐,九兒,餘九兒,聽清了。”餘平安恨恨的說一句。

    “知道了,知道了。”餘九兒應一聲。

    “平安,徐就徐唄,為什麽姓餘啊?老祖宗知道了,還不得罵死我們。”瘦高個問一句。

    “說你蠢你還不承認,徐家邑現在什麽名聲你不知道啊?叫人知道了我們是徐家邑出來的,還混個屁。”小矮個又趁機拍一下瘦高個的後腦勺。

    “我再說一遍,主意是我出的,話也都說過了,出了徐家邑,明麵上什麽都得我說了算,有什麽私下裏和我說,知道嗎?”餘平安掃視幾人。

    “平安,我從小到大幹什麽不聽你的,就是藏不住話,這你知道。”瘦高個悻悻然。

    “不說了,走。”餘平安帶頭,領了七人,踏上了土路,在蒙蒙的夜色中,漸離了徐家邑,越走越遠,走向另一片蒙蒙的夜色中。

    四月十九 ,正當午時,漢中郡。

    自雲陽縣到舞陽縣官路兩側,有一段遍布密林,鬱鬱蔥蔥,狠毒的日頭下片片綠葉似是泛著光,官路兩側高大的林子橫出的枝杈遮掩了一條官路。

    有一騎遠遠疾馳而來,塵土飛揚,隨後進了林子遮掩下的林蔭路,略鬆口氣,依舊不敢稍緩,伸舌舔一下幹癟的嘴唇,又狠勁兒打馬,行片刻,終於見到路側一顆幹癟的老樹,勒馬緩緩停下,前後看看,下來引馬進了林子。小心翼翼行十來丈,突然不知從何處摸出兩人,皆是鐵甲在身,見到來人,低語一句:“馬留下,速去稟報。”

    來人交了韁繩,竄進林子深處,見到了一個個倚樹而坐的士卒,在林子裏掃視一下,匆匆上前,在一人麵前停下,道一聲:“將軍。”

    “說。”

    “敵人已兵至雲陽縣,連下三邑,屠戮而過,未留活口。”探馬通報。

    “何人領兵?”

    “打的是‘李’字旗。”

    “好了,歇息去吧。”

    探馬略一遲疑,終究是沒有張嘴,施禮退下。

    眾人中,一人例外,著儒袍,戴方巾,儒生打扮。上前來,麵色平淡的講:“劉將軍何意?”

    “全憑先生做主。”劉吉避過不答。

    “捉賊拿髒,凡事講求個證據,雲陽縣就算了吧。”儒生說道。

    劉吉抬眼看看麵前麵色平靜的儒生,沉吟一下,道:“全憑先生做主。”心下一寒,不免心底罵一句:“執筆的就是比執刀的狠。”

    “我到後麵看看。”劉吉解釋一句,不等回答,轉身走了。

    呂魁將兵一千,刀不還鞘,引刀斜指上空,高喝一聲:“走。”率兵惶惶然出了雲陽縣,身後士卒或默然、或凶厲,依舊血氣森森,馬蹄踏上了去往舞陽縣的官路。

    “報。”一騎拉長了尾音衝呂魁奔來,呂魁手背青筋暴起,強製勒馬,打個回旋,喝一聲:“講。”

    “將軍,前路密林有敵軍伏兵。”

    “有多少?”

    “敵軍藏於密林,不可盡知。”

    呂魁麵目方正,一字通眉,喝一聲:“走。”越過探馬,向前奔去。

    “報。”

    “說。”

    “敵軍已經進林。”

    劉吉甚是不解,轉向身側儒生:“明知伏軍在前,還來進犯,先生以為如何?”

    “嗬嗬,或許來將是想來評評理。”

    劉吉發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覺是越來越看不懂這讀書人,問一句:“如何?”

    “已經有了證據,剩下的劉將軍就按沙場的規矩,公事公辦吧。”

    呂魁遙遙便見官路上站著一隊士卒,俱是披甲,上前來喝止座下高頭大馬。

    “何人攔路?”呂魁喝一聲。

    “昭關孫將軍麾下軍候劉吉是也。”輸人不輸陣,這一聲回話,劉吉不卑不亢。

    “劉將軍,怎麽一回事,不需要說到明麵上吧,如今攔我去路,這是何意?”呂魁目露凶光。

    “嗬嗬,敢問將軍何人?”劉吉身側儒生轉出。

    “南蕭關李將軍帳下‘急先鋒’呂魁。”

    “原來是呂將軍,將軍若是想要收複五縣,本來無事,可如今大行屠戮之事,這可就不太好了,畢竟現在還是我楚皇朝的子民。”儒生答道。

    “哈哈,哪裏來的酸儒,莫非我嘉禾四縣的子民便是豬狗不成?”

    “將軍此言差矣,此事事出有因,是上穀郡境內黑雲寨賊匪越境屠戮在先。”

    “休要強辯,我且問你,你讓是不讓。”呂魁明顯失了耐心。

    儒生看看劉吉,縮腳退後。

    劉吉上前,沉聲道:“如若不想刀兵想見,呂將軍請回。”劉吉說著執刀柄在手。

    “殺。”呂魁喝一聲,躍馬向前。

    “退散。”劉吉發令。

    官路上,劉吉身後兵馬退後,露出遮掩的官路,橫陳著一根根高大的數木,路旁兩側露出一個個新砍的樹樁。

    “下馬迎敵。”呂魁下令。

    “劉將軍,不至於兵戈相見吧。”儒生見場麵不受控製,規勸道。

    “這便是沙場的公事公辦。”劉吉注視場上形勢,冷冷的會一句,似是變了一個人。

    儒生暗道:這都是些什麽人?真搞不懂,自己的命也不當命。兩人劈刀上前來,儒生統了袖子,跨步縮到劉吉身後,叫一聲:“你們找錯人了。”等人上前來,伸腳一拌,來人後脖子順勢送到劉吉刀下,手起刀落,沒了腦袋。

    餘平安一行八人,風塵仆仆趕了兩天的路,這一日午後,終於打聽著趕到了南蕭關西涼軍。遠遠的便見蔓延數裏,數不盡的一頂頂軍帳,稍微上前一些,見了一排排拒馬排列的營牆更覺發怵。

    “平安,真要進去?”小矮人縮頭問一聲,其餘幾人縮頭看著前麵恢弘壯觀的軍營,聞聲看向餘平安。

    餘平安麵色一狠:“不進去,來幹什麽?之前交代的記清楚沒有?瘦猴兒,你說。”

    “我叫餘英。”

    餘平安看向大個兒。

    “我是餘福。”大個兒道一聲。

    “我是餘吉。”又一人說道。

    “我、我是餘弄璋。”獐子搶一聲。

    “我餘厲。”額間有疤的少年恨恨的道,好像和這名字有仇。

    “餘九兒。”一狹目少年隻顧看著軍營,心不在焉說一句。

    “我叫餘水。”最後一人說一句。

    “好,都記清楚了,其它的我來說,走。”餘平安挑頭在前,匆匆走向軍營,幾人忙跟上,餘英縮在餘福身後。

    “站住,幹什麽的?”營門的值令官喝止了餘平安一行人。

    “老哥兒,我們來投軍的。”餘平安盡量放鬆,堆笑答一聲,隻是餘平安不知道自己笑的多難看。

    “投軍?哪有直接到軍營投軍的。”值令官沒好氣說一句。

    “報,軍情,緊急軍情。”一騎疾馳而來,馬上軍探遠遠呼喝。

    “閃開,快閃開。”值令官喝令餘平安等人。不用其喝令,一行八人已經退出營門。

    趕上來幾人,要抬營門的拒馬,餘平安低喝一聲:“搭把手。”八人上前幫了幾人拉開拒馬,側在一旁,探馬不停,叫嚷著進了軍營。

    餘平安等人又幫著抬會拒馬。

    “行啊,眼裏有點水。”值令官笑言。

    “老哥兒,你看能不能幫幫忙?”餘平安上前,摸出幾個銅錢,隱晦的塞到值令官手中。

    值令官攤手一看,樂了:“那來的窮小子,這兩銅板夠幹什麽?”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老哥兒,我們哥幾個逃荒出來的,賣力氣掙得幾個,老哥兒幫幫忙,隻要進了營,領了餉,日後,日後孝敬老哥兒。”

    “你這小子,行啦,等著,換班了,我領你到兵曹看看要不要人。”順手揣了銅錢入內。

    “好,好,我們等著。”餘平安退到一旁。

    “平安,還剩多少?”餘英壓低聲音問。

    “沒了。”

    “怎麽全給了?”餘英急道。

    “瘦猴兒,看你這點兒出息,隻要進了營,就能吃餉,還在乎這幾個?”餘弄璋嘲諷一句。

    “等著。”餘平安低喝一聲,壓下幾人的聲音。

    隻等了半個多時辰,這才隨了值令官進了營,一路上八人左顧右盼,東瞧西瞅,看什麽都新鮮。

    來到一頂軍帳前,值令官令幾人等著,進了軍帳。

    餘平安衝餘厲使個眼色,餘厲略斜跨兩步,靠近軍帳側耳蹲下。

    “什長,營裏要人嗎?”

    “怎麽了?”

    “來了幾個傻小子,想投軍。”

    “來軍營投軍?”

    “是啊,要不說傻呢?”

    “不好辦啊。”

    “什長,不過幾個傻小子,等入了伍,軍餉你我二人二一添作五,那幾個小子也不會說什麽,您看是不是?”

    “這個嘛?”

    “你看我這糊塗的,什長的功勞,四六。”

    “你這一說,我倒想起來了,有幾曹用幾個人,喚他們進來吧。”

    餘厲麵色陰狠的起身,衝餘平安一點頭,縮到幾人身後。

    值令官愁容滿麵的出來,歎一聲:“哎,怕是不行,剛到了一批新兵沒多久。”

    “老哥兒,您再想想辦法,幫幫忙,我們兄弟什麽苦都吃得。”餘平安急切道。

    “這個嘛?也不是沒辦法,就是?”值令官遲疑。

    “您說。”

    “剛開始可能沒有軍餉,不過立了軍功就好了。”

    “管飯嗎?”

    “這個自然。”

    “那就行,那就行,多謝老哥兒。”餘平安感恩戴德。

    “既然這樣,那就進來吧。”

    餘平安等人進帳,看得清楚,一人沉臉席地坐在一張矮幾後,見幾人進來,喝一聲:“前後排好,一窩蜂的像什麽樣子?”

    餘平安幾人從小往高排了一列。

    “聽清了,入了軍簿,除非死了,否則不可擅自離營,違者軍法從事。”什長沉著臉說道。

    “曉得,曉得。”餘英陪笑。

    “那就登記吧。”什長撚筆展開書卷。

    “叫什麽?”

    “餘英。”

    “哪個英?”

    “英武的英。”

    “英武?”什長抬頭看一眼餘英,嗤笑出聲。

    “多大了?”

    “二十。”

    “你能有二十?糊弄我呢?”什長不悅。

    “真有,隻是吃不飽,所以這兩年沒長個。”餘英急忙辯解。

    “十七,記得你隻有十七。下一個。”什長埋頭寫下十七二字。

    “餘弄璋。”

    “弄璋?”

    “弄璋之喜的弄璋。”

    “看得出來你是個男的。”

    “多大?”

    “二十。”

    “記得你也十七,下一個。”

    “餘厲。”

    “那個厲?”

    “厲害的厲。”

    “看著是挺厲害的。”什長抬頭看一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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