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宗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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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滿山青鬆,秋風一掃,鬆濤謔謔。
童虎在傍晚前趕到了青鬆觀,一名道童正在門口掃地。他心想:“剛剛那種人都吃了閉門羹,自己莫非這趟會白跑?何況此人做過刺史。”
此時州牧廢置,刺史乃一州之長。
又是皇親國戚!
不管了,還是先探探。他和道童交談兩句,把祖父名字搬出來。道童回去通報,過了一陣把他引進去。
在前院處,隻見一名須發皆白的道長正坐在鬆枝上,身穿黑色道袍,閉著雙目,安然慈祥,猶如入睡。
童虎禁不住停下腳步,吃驚地看了看,樹上肯定沒有鐵絲之類的東西吊著道長的身體,是憑著某種說不清的支撐力坐在一根指頭那麽粗的樹枝上。他仔細看,道長手上的浮塵前端卷在更高處的枝幹上。這樣看來,他理該一副死命拽著浮塵柄的姿態,為何沒有明顯的身體傾斜,而是穩穩坐著?
道童道:“師父,就是此人求見。”他說完便退了出去。
童虎俯身拱手道:“童俊國之孫童虎拜見玄陽道長。”
玄陽道長忽然落下,布鞋點地竟未發出聲響。童虎怔了怔,居然有如此古怪的功法,讓人猶如鬼魅,實在歎服。
玄陽道長道:“上山無非求人,說吧。”
童虎看人是很準的,越是灑脫的人,越是難以說服。
他斟酌著措辭,跟這種地位高,學識淵博的人說話,是不是應該文縐縐一點,清了清嗓子道:“道長武名如雷貫耳,小兒我仰慕已久,苦於未嚐一見。道長果真道風俠骨,清矍仙顏……”
玄陽道長打斷道:“廢話少說。”
童虎尷尬一笑,道:“近日,我練自家內功,險些走火入魔,怕是有性命之虞,特來請教。”
玄陽道長點頭道:“俊國呢?”
童虎道:“祖父已經不在了。”
玄陽道長道:“哦,又是過了許多年啦,人便是沒法與天違抗。”
他一步跨了幾米的距離,毫無動靜,人已到了童虎麵前。等童虎抬頭的時候,右手腕已被他拿住。
他沉吟道:“確實岔了氣,若我算的沒錯,你練了好多年,又怎地突然練壞了?發生了何事?”
童虎愣了愣,這人實在厲害,像是把了把脈的功夫,好像已經看穿了很多事情。他隻好把自己被人打得昏迷,忘記了許多事情等都說了。
玄陽道長“唔”了一聲,道:“失憶……那就難怪了。”
童虎把藏在胸口的帛布拿出來交給他,上麵記載了他所習功法。
玄陽道長接過後,慢慢翻開,道:“你隨我來,此事隻能盡力而為。”
次日晨時,鬆枝在陽光下顯得更為蒼翠。
童虎深深地吸了一口山上清涼的空氣,從道觀的客房走出來,伸了個懶腰。
昨夜睡得很晚,從傍晚開始,道長就教他童家的內功,說這門內功作為習武的基礎功已經不錯了,但任何內功練得時候千萬小心,一個出錯就可能造成內傷。
幸虧童虎悟性強,這身體原先也是練了這門內功的,再練屬實容易。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道童帶他去吃了早點後,想把他帶到正門去,以為他要走了。可他卻篤篤定定的在觀裏兜了一圈,像是在遊覽名勝古跡。
道童約莫十二、三歲的樣子,乖巧聽話,執禮甚恭。他領了師父之命要帶人下山,見童虎信步而行,歎了口氣,禁不住道:“這位客人何時下山?”
童虎站定,轉身看他,笑道:“小兄弟,我問你件事情,你們這裏收徒嗎?”
道童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之前收過,聽說師父有幾個徒弟,不過都是三十年間的事情,大部分我沒見過。”
童虎笑道:“我來當你師弟怎麽樣?”
道童苦笑道:“公子你別開玩笑了,我們這裏不收徒了。”
童虎愕然道:“為什麽?”
道童為難地抿著嘴,童虎和他閑扯了一陣,硬是沒把他的嘴撬開。
童虎心想:“這小孩真是個死硬分子。”他隻好揚長而去,直接去找道長。
道童看著他遠去,小聲道:“你能留下來就怪了。”
顯然在他眼裏,童虎不過是無數上山求師者中的一分子。以往那些人,無論什麽身份,無論提出什麽條件,沒有一個人能如願。
童虎到正殿內找到了玄陽道長。
他恭恭敬敬地道:“道長打擾了,此次前來,小子還有一事。”
玄陽道長道:“說。”他麵對石像盤腿坐在蒲墊上,背對著童虎。
童虎道:“聽人談起玄陽道長的事跡人人稱讚,我感歎祖輩在武道上有過作為,一心想……”
玄陽道長道:“說重點。”
童虎道:“呃……道長能否收我為徒,我是武癡,求學無門。”他深深一揖,往前瞄了一眼。
玄陽道長道:“貧道早就不收徒了,走吧。”
童虎哪能罷休,他道:“道長武學成就如此驚人,就這麽荒廢了豈不可惜。不如讓弟子幫著傳播,也好鏟奸除惡。”
玄陽道長沉著臉道:“你這孩童說話老聲老氣,還敢自稱弟子,哪來的這種禮法?”
童虎道:“昨天的恩情對我而言是再造之恩,也是師徒之恩,我雖年少,但也懂得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道理。”
玄陽道長道:“俊國木訥,孫子卻巧舌如簧。”
他緩緩站起,轉身看著童虎,一臉的平靜,視線中透著一股要把人看穿的威嚴。
他道:“你要說服他人,必然拿出誠意,僅僅諛辭獻媚,當官還不錯,當我徒弟那是萬般不能。”
童虎鬆了口氣,道:“我想學點武功,這樣就不至於老讓人欺負。當然,我說鏟奸除惡也是真的,我向來喜歡幫人,打擊賊寇什麽的,也是可以的。”
玄陽道長正色道:“這種大話等你行冠禮後再說。”
童虎道:“對啊,所以在此之前我首先要變強。可家裏就剩我了,沒人教我武功。你看,我這次內功出事差點就丟了性命,靠自己總歸沒出路的。”
玄陽道長忍不住笑了起來,道:“好奇怪的小兒,怎能厚著臉皮把什麽都說得一本正經。你給我三個理由,三個你必須學武的理由。”
道童在門外掃地,悄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悄地聽著看著,一臉的驚奇,他這個師父一年才笑幾次,實在難得。畢竟這道觀常年便隻有他二人,來客大多也是求事。玄陽道長一來訓徒嚴厲,二來待客甚冷,自然沒人敢與他說笑,更不能對他出言浮滑。
童虎圓滑機敏,一番話說得頭頭是道,可卻也不免執拗過甚。玄陽道長見他是故人之後,又是個孩童,便不與他計較。
童虎沉思片刻,抬頭道:“第一我不想遭人欺辱。第二我長大後要鏟奸除惡,匡扶正義。第三我覺得世道將亂,我大好男兒應該有更大的作為,濟世為民。若是赤手空拳,無一身武功,卻又莫可奈何。反之,一身高明武功,卻不作俠義道之事,實與廢人無異。”
玄陽道長臉上掠過一抹厲色,沉聲道:“你這是在妄議朝政,詆毀聖上施政有誤,說出去是殺頭的罪。”
童虎微微一笑,不慌不亂,道:“砍頭不過碗口疤,好過不能說真話。”在他眼裏,對方雖然是貴為聖上的叔叔,卻肯來這清苦的地方當個道士,自然看透塵世,與別不同。想要得到這種人的青睞,言語不能落入俗套,要拿出真才實學。
他心想:“你是個道士啊,總不能殺了我?”
玄陽道長問道:“那你覺得為何生亂?”
童虎朗聲道:“宦官掌權,賣官鬻爵,苛捐雜稅,民不聊生,就差官逼民反了。”
在外麵掃地的道童嚇了一跳,臉上血色盡褪,掃帚都掉地上了,來青鬆觀什麽人都有,就沒見過這麽膽大包天的,這人是不要命啦!
他慌忙撿起掃帚,盯著師父的表情。
玄陽道長本名劉蒜,世襲清河王。當年質帝死後,梁太後擁立劉誌為帝,太尉李固則迎立劉蒜為帝,最後劉誌成為桓帝,而他回了封地,此後不受重用,還時常遭到朝廷的為難。
桓帝駕崩又無子,竇後選擇解瀆亭侯劉萇的兒子劉宏繼位,便是靈帝。靈帝為了擺脫竇家的影響和控製,任用了不少皇室受冷遇的能人,便封劉蒜為冀州刺史。
劉蒜是有真才實學的,治理冀州有方,百姓人人有飯吃,糧庫年年囤滿糧食。靈帝遇難事都會讓人來問下他的建議。因此,他在皇室很有權威,誰都得給他點麵子。那些達官貴人見他都是點頭哈腰,說盡好話。
可他生性憂國憂民,不喜享樂,看遍了這群人的做派,再到民間瞧瞧庶民的日子過得苦巴巴的,便厭惡上層建築的權力鬥爭和奢靡之風。同時,他諫言防範宦官亂政,被處於統治階級的宦官黨羽“十常侍”憎恨,常在靈帝麵前編造他的罪名。靈帝由於極為寵信十常侍,迫於無奈想把他的官位摘掉,他提前得知此事後,主動請辭,連清河國都不要了,靈帝隻好將國變郡,但給他留了爵位。
劉蒜來到深山老林當道士,人生大起大落加深了他淡泊名利的心境。
雖然已遠離權力階級,可他還是比較關心朝政和民生,也最想聽人說真話,特別是對這世道的真知灼見。
他萬萬沒想到,這樣的話竟然會出自童虎這樣的少年。
玄陽道長頓時心事湧起,雙眉一軒,喟然道:“大漢江山……”他右手一轉,浮塵脫手而出,飛出殿門,紮在石地板上,道:“我空有一身武功,空有一身抱負,確與廢人無異。”
他仰天大笑,笑了好一陣,童虎聽得耳膜欲裂,氣血翻天,忙捂住耳朵。殿外道童,目瞪口呆,心想:“恁的這般大笑,師父怎麽了?”
他不知童虎所言,盡數說出了玄陽道長沉埋心中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的愁悶。此時,隨笑發泄,大感暢快。
玄陽道長朝著童虎招了招手,道:“來打我。”
童虎聽得一怔,失笑道:“這怎麽可以?”
玄陽道長正色道:“叫你打就打,卯足勁。”
童虎不知道他在想什麽,衝上去就是狠狠地一記直拳。道長的雙腳應該沒動過,可身體往後挪了挪,他自然打空了。隨即又追上去打了幾拳,怎麽都沒打中。那身體輕飄飄的往後躲閃,臉上卻浮起一抹訝異的神情。
玄陽道長搖頭道:“我不能收你。”
童虎喘了口氣,聽著他這麽說,心裏一沉,問道:“為什麽?”
玄陽道長道:“你小小年紀,眼神如此冷酷,長大了還得了?”
童虎身子一顫,心歎這人太厲害了。
他苦著臉道:“怎麽可能……鄉裏鄉親對我評價都很好,我怎麽會是那種人。道長你自己看看,我一個十三歲的毛孩,雞都沒殺過。”
玄陽道長納罕道:“我也覺得困惑,可你已經有了殺性,我如果傳授你武功,日後闖出大禍,我心難安。”
童虎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歎息道:“應該是前些日子讓甄家的人鬧騰的有了怒意,才讓道長誤會了。不瞞你說,我出門前,那甄家還來行凶,我是逃出來的。”
玄陽道長道:“昨夜和你暢談,我知你悟性很高,身骨也是好苗子。可是我不想教出逆徒,而我的眼光也是極準的。”
童虎暗自揣測此人何以如此忌憚收徒一事?他心想:“若無前車之鑒,他不該如此決絕。以此人道行,徒弟必然武功高強,可要是出個逆徒,那也是有的。”他作揖道:“恕我鬥膽,恐怕道長曾經收過逆徒,所以因噎廢食?”
這話近乎指責,十分大膽。
玄陽道長身份高貴,他年紀輕輕沒什麽背景,要是道長追究,恐怕小命難保。
玄陽道長的神情複雜難言,盯著他許久,像是在重新認識這位少年。
他心道:“不收有點可惜,可若有所差池?”
他兀自沉吟,童虎大聲道:“小人先行一步,道長之恩,感念於心。”
玄陽道長怔了一怔,原本以為童虎會軟磨硬泡,竟就這麽請辭了。倒讓他心裏有點五味雜陳,加深了遺憾。
一個時辰後,當童虎再次步入大殿的時候,赤膊上身,背負荊棘。深綠色的枝幹,紅色的刺。而此時刺的顏色早就被鮮紅的血色蓋了過去。
要知道,背上的荊棘可都是由於刺入皮肉固定在上麵,每走一步都是痛入骨髓,令童虎臉色蒼白,牙關緊咬。他就那麽站著,血從背部流過褲子,布鞋都濕了,腳下淌出了血。
他一動不動,雙手緊握,昂然道:“小子這麽做是為了剛剛的狂言負責,對天下我還是那樣的看法,對學武的理想也會堅持,請師父看到我的決心。”
他佇立在那裏,那是一副震撼的畫麵。道童跟在他身後一臉的驚悚,原本童虎問他山上哪裏有荊棘,他帶路過去了,可沒想到童虎居然會做這種事情。
道長默然地凝視著他,心道:“真是個奇童。”
童虎心裏叫苦:“道長看完了嗎?收不收你說句話啊,哎喲,痛死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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