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雲忘記昨天晚上是什麽時候睡著的了。

    清晨。

    六點鍾鬧鍾一響。

    南雲睜開眼睛，遲疑了一會，依舊按了鬧鍾，翻身，穿衣服，下床，開窗。酷暑的六月，外麵早已陽光漫天，樓下有老爺爺老太太溜著狗，望見了窗戶邊的南雲，向她招呼道：“南雲，起床了。”

    南雲緩慢地笑了笑：“嗯。”

    她去鍋裏點了點油，攤了個荷包蛋，又去樓下取了報紙，順便帶了一碗湯麵，又倒了杯清水。

    這就是她的早餐了。

    吃完，收拾好鍋碗，再看了幾眼報紙，正好六點半。

    她看了眼鬧鍾，去櫥櫃裏抓了幾根火腿，換了雙運動鞋，開門，依舊去樓下跑步了。一路和熟悉的攤販們打過招呼，兜裏又被塞了一個水煮蛋。回來時，正好碰見睡眼朦朧的學姐，穿著睡衣，在門口取牛奶。

    “學姐，早。”南雲打招呼。

    學姐用力睜開一邊眼皮，打了個哈欠：“哦，南雲啊，早。”

    南雲將火腿腸剝好，放在地上，退遠了，望見那群貓慢吞吞湊上來了，才又望向學姐：“學姐，今天還去打工嗎？”

    “去。”學姐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下午出門等等我，咱們一起走。”

    南雲正嗯了聲：“好。”

    上午和中午還有家教，南雲自律且責任心強。既然已經答應了做家教，哪怕狀態再差，也一定會去。她去的每一家，大家都問了她昨天請假的事，南雲一一含糊過去了。

    將一天的課教完，又到了晚上。

    學姐已經在小區門口等她了。

    兩人一起坐公交去店裏。

    車上人不多。學姐先上來，給兩人占了個後麵的座：“南雲，坐這裏。”南雲朝她笑了笑，算是感謝。

    學姐從兜裏掏出手機，插上耳機，撞了撞南雲的肩膀：“你們還有幾天出成績？我可和我朋友都說了，讓他們到時候都來。”

    南雲道：“還有五天。”

    學姐翻著手機裏的音樂列表：“你有沒有玩得好的，到時候一起叫過來唄。”

    玩得好的。

    南雲一瞬間想到了龍城陽。

    隨即，她搖了搖頭：“沒有。”

    學姐嘖了一聲：“真是個書呆子。”

    她偏了偏頭，戴上耳機，又將一邊耳機插在南雲耳朵裏，輕輕拍了拍南雲的頭，“小南雲啊，你這可不行啊。以後上了大學，就不用這麽繃著了，加個自己喜歡的社團，交點朋友。嗯？”

    南雲笑著朝她嗯了一聲。

    她很喜歡學姐的自然和大方。

    耳機裏是一首輕柔的英文歌，歌聲如水般流淌過人的思緒。

    學姐靠在椅背上，找了個合適的姿勢，閉上了眼睛：“南雲，到站了叫我一聲。”

    南雲應道：“好。”

    這一天也和以往的任何一天一樣，平平常常。沒有奇異事件。沒有接二連三打開的店門，沒有突如其來的停電，也沒有外星來客般的龍城陽二人，更沒有那隻險些置她為死地的大鷹。

    南雲一直等到晚上十一點。

    她盯著書，走了神。

    學姐正端著杯奶茶，一麵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著，一麵盯著手機屏幕，看老電影。她將聲音開的很小，並沒有戴耳機，壓低的英文男聲的交談與小店的寂靜有一種陌生的契合。

    南雲盯著麵前的高數書，思緒亂七八糟的。

    “歡迎光臨。”

    有客人來了。

    學姐起身去招待，回來拿手在南雲麵前晃了晃：“回魂啦。”

    南雲一下驚醒：“怎麽了？”

    學姐一麵給後廚的人下單子，嚴肅地望向南雲道：“怎麽了，你今天一天都都失魂落魄的。”

    南雲勉強笑笑：“沒什麽。”

    “你這樣子騙得了誰啊。”學姐搖搖頭，“從早上開始你就不對勁了。我和你住了這麽多年了，可沒看見你這樣的。”她從後麵接過盤子，遞給了那桌客人，又站到南雲麵前，正視著她，認真地道，“南雲，你這樣子真的讓人很擔心。”

    南雲低著頭。

    半晌，她慢慢地說：“學姐，我沒事。”

    “南雲！”學姐抬高了聲音，“咱們還算不算好姐妹了？”

    南雲抿唇：“可是。”

    她又頓住了。

    她不知該如何和學姐說這些事。亦或者，她該不該和其他人說這些事。

    無人說話的小店在夜晚格外安靜，並不是絕對的寂靜，但是渺無人聲。後廚機器微微嗡鳴著，一種微妙的靜謐中，學姐的手機裏冒出一句英文台詞。

    “Iguessitcomesdowntoasimplechoice：getbusylivingorgetbusydying。”

    南雲忽然渾身一震。

    她望向學姐：“學姐，你看得是什麽片子？”

    “哦。”

    學姐看了眼自己的手機，“《肖申克的救贖》，我們老師要求做一個文藝作品賞析的作業。我選的這部電影。”

    南雲喃喃道：“《肖申克的救贖》嗎？”

    誰又來救贖她。

    學姐用力地敲了敲桌麵，“南小雲，我警告你，別岔開話題。老實交代，你到底遇見了什麽事了。”

    南雲沉默。

    學姐什麽都不知道。

    她遲疑著，慢慢地組織語言，抬頭望著學姐：“學姐，你有丟過什麽東西嗎？”

    學姐愣了一下。

    南雲極快地補充道：“那種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不可割舍的東西，失去她，你的人生從此就缺了一大塊的那種？”

    學姐搖頭：“……我沒有。”

    南雲捏緊著拳頭。

    她緩慢地組織著語言：“如果，某一天，你丟了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東西。你花了幾年時間，一直都在尋找它。你一直堅信，你可以做到這件事。但是有一天，你發現你根本找不到她。因為你的能力不夠……”

    她茫然地望著學姐：“那你會怎麽辦？”

    無人回答。

    兩人之間出現短暫的沉默，仿佛按了某種休止符。

    學姐手機裏電影畫麵極快地變換著，仿佛一場極快的經年大夢。

    一句台詞恰如其分地充滿了這安靜的空間：“Youknowsomebirdsarenotmeanttobecaged，theirfeathersarejusttoobright。”

    你知道有些鳥兒是不能被關在籠子裏的，他們每一片羽毛都閃耀著自由的光輝。

    “南雲。”學姐慢慢地說：“我沒有過這樣的經曆，所以，不一定能理解你的意思。”

    南雲低下了頭。

    學姐道：“不過，既然你說了。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在你發現你的能力不足後，你會放棄尋找它嗎？”

    她會放棄嗎？

    南雲在心裏問自己。

    她會放棄尋找南天嗎？

    不。

    不可能。

    南雲捏緊了拳頭，微微喘著氣，斬釘截鐵地道：“不，不可能。”

    南天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人，況且當年，她為了自己付出了那麽多。要知道，當年如果不是她，現在站在這裏的是誰都說不準。她再次緩慢而堅定地說：“我不會放棄的。”

    學姐聳聳肩：“既然如此，還需要糾結什麽。”

    南雲一怔。

    是啊。

    她是一定不會放棄尋找南天的。哪怕用盡全身力氣，哪怕跌跌撞撞，頭破血流。哪怕拚盡她的一生。因為這些都是她欠了南天的。如今安穩又平和的一切，都是她欠南天的。

    隻是，她遲疑著道：“我的東西丟在一個非常困難的地方，我不一定有能力找的回來。”

    學姐問：“南天，你看過《肖申克的救贖》嗎？”

    南天搖頭。

    “在《肖申克的救贖》裏，主人公是一名有前途的銀行家，因為冤枉，被關進了監獄，成了一名殺人犯。”學姐道，“每個人都說，他的一生完了。可是，他一直沒有放棄，用了十八年的時間，用勺子挖了一條地道，在證據確鑿卻未能洗清冤屈的情況下，逃了出去，做了一隻自由的鳥。”

    她說：“南雲，世界上沒有不可能的事，隻看你怎麽辦。”

    南雲望著她。

    學姐聳聳肩：“這就是我這篇影評的課題。”

    南雲嗯了一聲。

    是這樣嗎？

    那她又應該怎麽辦？

    店裏有一台電視，平常都播一些熱播的偶像劇，給來店裏的小女生看。到了晚上，電視台都會放本地新聞。

    南雲還在低頭思索著，就聽見一個來櫃台結賬的男生驚喜地問：“那個，新聞裏的那個人是你嗎？”

    南雲一愣，望向電視。

    電視上正在播當天新聞，正好播到了“鬧市公交車司機行駛中犯病，17歲女高中生見義勇為”的新聞，還配有一段視頻，畫麵不太清晰，采取俯拍視角，看得出是用公交車上自帶監控拍下的。

    監控裏，她一個人救了小女孩，又三步作兩步，一膝蓋磕倒了司機，踩了刹車。

    一係列動作一氣嗬成。

    事後是當事人采訪。

    有帶孩子的母親的。她連連感激說：“要是沒那個小姑娘，我這丫頭的眼睛就保不住了。”

    也有那老大爺的，“還是年輕人好啊，眼疾手快的。”

    也有那胖胖的交警的：“這件事上，那位小姑娘居功至偉。要是沒有她的當機立斷，車子如果撞上大街上其他任何一輛車，都是不可估量的災難，尤其旁邊還有一輛旅遊的大巴車。”

    她怔怔望著電視屏幕。

    旁邊有人小小聲和她說話。南雲扭頭看去，是方才結賬的男生。他衝她比了個大拇指：“誒，雖然我不知道當時的情況。但是你能夠做到這些，就說明你真的很棒了。”

    她露出一個笑容：“謝謝。”

    她忽然覺得胸口舒暢許多，像拿掉了一塊沉甸甸的石頭。

    在公交車上，她可沒有用任何根骨的力量，照樣製服了那怪物。

    她能看見那些東西。

    她能和那些東西打架。

    她還打贏了。

    那個李叔所謂的根骨隻是代表可以和神獸溝通，借助神獸的力量而已。她借助不了任何神獸的力量。但這說明不了她是沒有任何能力的。

    既然不能借助神獸的力量。

    那麽……

    她自己做自己的根骨。

    無論如何，她是一定一定要救回南天的。哪怕隻有一絲希望，她都絕對不可能放棄。

    她重重地吐出一口氣，朝那男生笑著點了點頭，又上去抱了一抱學姐。她不太習慣這種熱情的表達方式，剛抱上去又覺得難為情，極快地鬆開了，朝學姐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謝謝學姐，我想通了。”

    學姐愣了一下：“雖然我感覺我就講了一大堆雞湯，但是你想通了就好。”

    她伸手在點餐機上按了幾下：“那麽，為了慶祝，我們來吃大餐吧。我請客。”

    “好。”

    “奶茶，雞翅，漢堡，可樂，去特麽的減肥和身材。大家一起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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