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相國寺(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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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房門無法關嚴,所以並沒有鎖。他閃身進去,發覺室內也如外觀那般,雖然破舊,但收拾得分外仔細,連一片斷裂的指甲、剃掉的須發都找不到。他從衣箱裏找出一件寢衣,從上麵扯下來一條係帶,雖然沒有身上直接掉下來的東西,有這樣貼身的也未嚐不可。又從袖袋中取出一塊朱砂,在那布條上寫下一連串扭曲的字來。那字並非漢文,也並非任何已知的語言,宛如一團糾纏在一起的亂麻,彌漫著混亂模糊的意味。他將那布條藏在床下,這樣一來若是那觀義進入了這間屋子便會被他設下的這道囚邪陣法困住一段時間。再加上他在每一間僧寮上留下的符咒,隻要待他回房設好最後的一道法壇,便可以形成青冥大陣,將整個相國寺拉入中陰界,到時候便可以強迫那鬼放開觀義就範於他。

    隻不過那觀義既然已經知道他是捉鬼來的,恐怕對他早就有防範,日光一收、眾僧入定之後就會有動作了。他須得回房盡快設好法壇才是。

    卻在此時,他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口齒含糊,沒有語調,似乎是在念經一樣。

    是有人回來了麽?

    回身推門出屋,卻猛然定住了腳步。

    那門外的景象早已變了。他看到的不再是那幾株槐樹,而是幾棵綴滿彤紅果實的柿子樹,在暮色最後的餘暉裏舒展著沉甸甸的枝條。原本的僧寮變作了鄰水結著的屋舍,遠處青山從兩旁環抱過來,山腰霧靄橫斜,昏鴉如雲霧一般呼嘯而過。

    恍如隔世般的景色,另檀陽子的心頭狠狠地抽了一下。

    青紅無常身為鬼卒,卻常常要在人間行走。所以他們需要一具在人間可以“穿”的肉身。他們會選擇一些在母胎中已經死去、命魂已經離體的胎卵住進去,作為新生兒降生在人間。最初他們不會記得自己身為地獄鬼卒的身份,如普通人一般長大,直到十八歲前後才開始回憶起自己的真實身份,並且能夠隨時脫離身體回到地獄中去。肉身會變老,會變得不再好使用,到時候他們便會將之丟棄,再去尋一副新的肉身。

    而這一世,檀陽子十八歲以前一直住在紫裳山中那少有人至的清靜道觀裏。那十八年中每一次從他和師兄那間小小的寮房出來時,看到的便是眼前的景象。那顆柿子樹上一顆顆燈籠般的紅柿子采一個下來,把皮撕開一個口用力一吸,果肉便充盈了滿口,甜膩而筋道的口感什麽時候都吃不膩。

    那已經是八十多年前的事了。

    一想到這裏,嘴裏竟也仿佛彌漫著那股清甜的味道似的,令人心頭浮起淡淡的思念。

    這是……陣法?

    是那棘心鬼提前動手了?

    一般來說惡鬼強行來到人間是十分虛弱的,尤其是白天陽氣最盛時都要躲避在人的身體裏,隻有日落後才能脫離。可是現在天還沒黑,它卻已經可以動手了麽?

    檀陽子低頭看了看自己,原本高大挺拔的身體似乎變矮變瘦了不少,那原本的青花道袍也變成了藍布短衫。用手往身後摸了摸,那斬業劍也沒有了。

    他變成了十五歲時的自己。

    忽然聽到一聲熟悉的、帶著少年變聲期特有的沙啞的男聲,“小陽子,又在想柿子呢?”

    心頭微微一顫,卻見屋角後轉出一名大約十六七歲的少年,穿著熟悉的藍布短打,肩膀上挑著兩桶水。他眉目清秀,身形卻十分矯健高挑,笑起來時帶著幾分靦腆。

    那是同他一起長大的師兄檀真子,若是他還活著,現在大約和自己差不多已經年近百歲了。檀真子沒有他有修道的天分,但師傅若是將獨門的長生術傳給他,說不定他也會和自己一般鶴發童顏,仍然保持著二十多歲的年輕麵容。

    隻是那少年連弱冠都未能活到。

    像檀陽子這樣的青無常在十八歲記憶恢複之後便會記得無數年月中的往事,因此也常常顯得有些冷情。可是甫一見到那隻是單純人間少年的十八年裏十分重要的一人,他腦中仍是翁然一聲。

    檀真小心地把擔子放下,把水倒進水缸,一麵回頭瞥了他一眼,“傻站著幹什麽?還不快去換上得羅,師父一會兒要見我們呢!”

    檀陽子還記得這一天,這是師父淨虛真人雲遊回來算出自己將遭生死大劫命不久矣之後,決定將衣缽和他的獨門心法都傳給師兄的那一天。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等天黑以後,師父會把他的十六個徒弟叫到麵前,告訴他們以後凡是觀裏的事,要先問過檀真再來找他。

    檀真是師父淨虛子的第三弟子,既不像大師兄那樣是首徒,也沒有檀陽子那樣有天分,可師父卻偏偏選中了他。當時有幾位弟子不服,但是檀陽子則一直是十分支持的。

    至少是看起來十分支持。

    隻有年少的檀陽子自己知道,說一點都不眼紅是假的。他與檀真隻差一歲,卻比檀真更加聰明有天分,平時修煉又努力到嚇人的地步,每逢師父考察新教習的武藝他的招數向來是不出錯的,但是資質平平的檀真卻總是更受師父青睞,也更受其他師兄弟的喜歡。無非就是因為檀真性情和順體貼,對上恭謹,對下友善;而自己卻是少言寡語喜歡安靜,永遠也學不會像檀真那樣笑得既靦腆又真誠,看上去總是一副嚴肅的樣子,另那些新進來的小師弟都有些怕他,就連他師父也似乎對他忌憚幾分。

    檀真對所有人都很溫柔,對檀陽子更是分外照顧,所以雖然心中有不服,卻不能表達出來,總要壓抑著,做出一幅很為他高興的樣子來。然而內心深處、那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地方,卻在暗暗期待著某一天檀真會出錯。對於檀真師兄,他一邊依賴著,一邊又稍稍嫉妒著,這般複雜的心態從他那少言寡語的外表根本無法看出。

    “你已經死了。”檀陽子望著他,用一種有些惋惜的平穩語調說道。

    檀真一愣,啐了他一口,“呿,你昏頭啦?好端端的幹嘛咒我?”

    檀陽子卻忽然笑了,隻是笑容有些冷淡,“我在這廟裏呆了半日,你就在我身上隻找到這麽牽強的東西麽?”

    檀真似乎愈發聽不懂他在說什麽了,那表情卻多了幾分關切,”你該不會是發燒了吧?”一邊說著,一邊把手在衣服上蹭著,衝他走來。

    卻在此時,檀陽子忽然將手伸到空空如也的背後猛然一拔,從虛空中驟然劈出一道浩然青光,如流星一般颯踏劈下。那檀真的腳步驟然停住,雙眼不敢置信地睜大。

    然後,從他的腦門滲出細細一道血跡,沿著眼角流淌下來,仿佛流出了血淚一般。那血跡越來越長,湧出的血也越來越多,最後就如同被快刀劈開的竹子一般從頭頂開始開裂。腦漿、血管和內髒失去了骨頭和肌肉的包裹支持嘩啦嘩啦灑落在地上,縱切麵整齊到有種惡心的美感,血如河水一般浸透了腳下的土地。

    檀陽子的臉上和身上被濺上了不少血液,無動於衷的表情令他看起來如同殺人不眨眼的摸頭一般可怖。

    一名小師弟剛剛走進院子來,正好看到敬愛的檀真子被那總是陰沉沉的檀陽子劈成兩半的恐怖場景,立時就尖叫起來。他的尖叫聲引來了更多的人,甚至包括師父。

    他最敬愛的、視為父親一般的師父。不似檀真和其他大部分的師兄弟那樣是家人送入觀中修習長生術的,他一出生就被隨便丟棄在山坳裏,若不是被師父撿到恐怕早已死掉了。

    當然後來他恢複了記憶,才知道自己隻是附在一位深閨小姐體內一顆原本應該被打掉的卵上,意外出生後被那家的老爺指使仆人扔到山溝裏去等死的。由於他們這些青紅無常一定要尋找命魂已經離體或者根本就沒有命魂的死胎才能附身,所以他們的出生通常都不被期待,一出生就被遺棄這種事再正常不過,並不會那麽容易死去。

    但是對於年幼還不知道這些因果的他來說,心中就一直有些淡淡的自卑。一定是自己有什麽問題,一定是自己不值得被喜歡,才會被一出生就丟掉。所以就算被人撿到了,也還是有被再次丟掉的風險。這種恐懼將一直伴隨著他們,直到恢複記憶的那一天。

    因此年幼的檀陽子,對於師父的疼愛,有種異常的執著與向往。

    此時此刻,檀陽子的心境受到周圍環境的影響,也像是突然變回了十五歲時那樣,看到師傅的瞬間心頭驟然湧起一種犯了罪被父親看到般的恐慌,好像自己真的殺死了檀真一樣。

    那些師兄弟用看鬼一般的驚恐表情看著他,而師父更是瞠目結舌,不敢相信自己看見的景象一般,半晌終於怒吼一聲,“孽畜!你都幹了些什麽!”

    他這一吼,卻讓檀陽子忽又鎮定下來。他握緊手中的青銅劍,冷聲向空中喝道,“你已經被我識破了,還不現身麽!”

    眾人見他的樣子,都道他是中邪了,竟然對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與他關係最好的檀真痛下殺手,帶了劍的便紛紛拔出劍來心驚膽戰地指向檀陽子。大師兄檀易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冷聲喝道,“檀陽,放下你手中的劍!”

    檀陽子見那些曾經與他朝夕相處的師兄弟們用那種混雜著恐懼,憤怒和厭惡的表情盯著他,雖然明知是那棘心鬼的障眼法,卻還是感覺到幾分不安和焦躁。他本以為隻要殺掉檀真這法術就會破掉,但現在看來陣眼卻並不在檀真身上。

    難道要將這些人都殺了麽?

    就算隻是幻覺,可剛才那種利刃切開皮肉骨骼時略略頓塞的觸感、檀真不敢置信的眼神、散落的髒器和滿地的鮮血都那麽真實,就算他是個已經活了無數年月的無常鬼,看到自己年幼時曾視為一切的家人死在自己手裏,也還是會有種無法控製的罪惡和疼痛侵蝕著他的靈智。

    或許這就是那棘心鬼想要的,就算堅強如他們這些鬼差,被暴露在這樣強大真實的幻境裏時間久了,也總會受到影響。就像現在,他已經開始感覺到一種若隱若現的懷疑。

    懷疑難道自己真的是一覺醒來發了瘋,以為自己是個已經活了千年的無常鬼,以為自己的師兄弟都是鬼怪化出的幻想,並且趁此機會殺掉了自己一直隱隱嫉妒的檀真師兄。

    “檀陽!你不認識我了麽?”說話的是年幼時對他十分關照的二師兄檀玉,他不顧大師兄的勸阻,小心翼翼地走向檀陽子,手中沒有拿任何武器,而是張開舉起在身前,示意檀陽子他沒有惡意,“檀陽,你手裏的劍是哪裏來的?先放下,有話我們慢慢說好嗎?”

    檀陽子看著檀玉,心中猶豫起來。檀玉才是那棘心鬼的真身嗎?檀玉那沉靜安撫的眼神,那雙修長好看如女子般的手,那清冽如泉的聲音,曾經是年幼的他十分傾慕的。其實比起檀真來,他更加喜歡檀玉,甚至於那喜歡有些隱約地超過了對兄長的傾慕。隻是在他長大一些後,檀玉便不像小時候那樣時常逗他哄他,甚至有些疏遠起來,倒是與檀真的關係越來越好了。大約是檀陽子越是長大,人便愈發少言寡語,麵容也愈加陰沉冷淡,令人捉摸不透。

    他曾無意中聽到檀玉師兄與大師兄閑聊,不知怎麽的聊到了他身上。檀玉說有時候覺得“小陽子”越來越怪了,看不清他在想什麽,有時那眼神冷不丁一下看過來怪瘮人的。大師兄就在一旁嘲弄的笑,“不隻是你,師兄弟那麽多,都覺得他怪。你想想連他親生父母都不要他了,丟在山溝裏,說明肯定是有什麽問題。”檀玉也沒有替他辯護,反而說道,“他對我倒是挺不錯,可是不瞞你說,有時候他看我那種眼神,還有衝我笑的那個樣子,就挺惡心的。”大師兄大笑起來,“說不準他真的有龍陽之好,看上你了也說不定。晚上把門鎖嚴點吧!”

    他還記得那天的自己心裏如同吞了一顆又苦又澀的柿子,噎在喉嚨裏,下不去也上不來。那一整個晚上,他都睡不著,翻來覆去的,覺得眼睛裏麵又酸又辣。從那以後,他便再也不去主動與檀玉師兄說話了。

    真是奇怪,明明已經是八十年前的陳年舊事,在這個幻境裏卻忽然如昨天的記憶一般真實清晰。這棘心鬼果真厲害,不愧是能夠勾出觀義那樣的高僧內心黑暗的厲鬼。

    隻是地獄裏有這樣神通的鬼似乎越來越多了,也不知是何緣故。

    望著檀玉那謹慎的麵容,檀陽子心中湧出不忍的情緒,他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頭,告訴自己不要被幻象所迷,舉劍便向著檀玉刺去。隻是這一次檀玉似乎早有準備,馬上向後折身,就地打了個滾避了過去。大師兄馬上揮劍衝了上來,其餘師兄弟也一擁而上,欲將他拿下。然而檀陽子的身手遠在他們之上,幾下揮劍便已經有兩名師弟傷亡。檀陽子那十五歲的臉上占滿了鮮血,有著一種令人膽寒的冷靜和無情。

    “檀陽!你瘋了嗎!他們是你師弟啊!”看到又有一名師弟被檀陽子一腳踹飛,落地時已經斷了氣,大師兄的眼睛已經紅了。看到大師兄流淚,檀陽子心頭又是狠狠一揪。但他不能停,他必須要盡快擺脫這幻境。

    但令他驚心的是,他感覺自己的力氣在迅速流失,就連手裏的劍都沉重起來。好像不僅僅是外觀,就連他的修為也在一點點倒退回十五歲是的程度。

    “夠了!孽畜!”忽然淩空一道霸道掌力降下,檀陽舉劍欲接,卻驚覺自己竟接不住,那劍一下子脫了手。原來是師父淨虛子親自出手了。

    淨虛子當年雖然已經七十多歲了,但麵容仍然如二十歲一樣年輕,便是因為他修煉的是延年益壽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返老還童的長生術,若是不遭遇天劫,恐怕活上二三百歲都不成問題。如今他的修為已臻化境,就算是平時的檀陽子要想應付也要花一番功夫,更何況是現在在幻境中受到影響功力大減的十五歲檀陽子。他隻覺得真氣逆行,一股腥甜湧上喉頭,張口便噴出一口血來。

    檀陽子沒想到這幻境對他的影響竟然這麽大,是他小瞧這棘心鬼了。他趴在地上,身體像是不聽使喚了一樣動彈不得。他用盡力氣才抬起頭來,看到師父那冷峻中隱隱帶著一絲厭惡的麵容。

    一種難以言說的隱痛在心底蔓延。他強迫自己忽略這隱痛,視線一一掃過那些把他當成怪物一般小心翼翼圍著的師兄弟,“你以為這樣便能困住我?”

    “瘋了,他真的瘋了。”

    “該不會是被附身了吧?”

    “今天上午還好端端的,怎麽會這樣?”

    師父的手死死攥成拳,眼中閃過一絲殺機,欲要抬手,卻被檀玉勸住了,“師父,看樣子小陽子是中了邪了,或許他根本無法控製自己才犯下如此大罪。如今還是先想辦法除了他身上的邪祟,再發落他才好。”

    淨虛子思忖片刻,方才緩緩鬆了手,冷聲道,“把他綁了,送入柴房裏。待我準備好驅邪法陣再說。”

    檀陽子原先一直抓在手裏的斬業劍在脫手的一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與此同時檀陽子也感覺到自己丹田內空空如也,血管中也不見了那些屬於青無常的神通力。他就這樣被困在了十五歲的自己的身體裏,隻能眼睜睜看著大師兄把自己捆得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糧食袋子一樣被抗在肩膀上,最後又被扔進堆滿柴草的拆房裏。大師兄看他的眼神充滿恨意和陌生,似乎自己已經不再是他的七師弟,而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怪物。

    門猛地關上了,檀陽子這才緩緩呼出一口氣。莫名地有種放鬆之感。

    怎麽回事,為什麽自己竟然會受到這麽大的影響?他作為檀陽子的這一世前十八年的記憶不應該對他有這麽強大的影響才是啊?而且這幻境太過真實,就連此時被那粗麻繩困住的觸感都和真的一樣。向來那些鬼怪製造的幻境再真實,也總有一些細節有所欠缺,但這一次的幻境不僅僅符合他記憶中的細節,而且就連被他遺忘的那些人也出現了。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檀陽子有點後悔沒有向上麵申請個新的紅無常搭檔了……

    不過此時也還不算到了絕境。到現在那棘心鬼都沒有對他下殺手,說明他還不具備在幻境中除掉自己的能力。若是貿然動手,可能反而會令他清醒過來。隻要拖得時間越長,幻境就會越脆弱,總有能看出破綻的時候。

    可是等到兩天兩夜過去之後,他開始有些慌了。

    在幻境中時間的流逝與現實中不同。兩天的時間在現實中可能隻是一瞬,也可能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

    不知道顏非是不是著急了……

    這兩天中隻有檀玉師兄會定時給他送來飯菜和水,並且很有耐心地一勺一勺喂他吃下,隻是他一直拒絕吃下任何東西。檀玉試圖同他說話,勸他吃飯,但他一直保持緘默不語,因為他知道這次的棘心鬼神通比以往遇到過的要強,若是他開口與這些幻境中的人交流,甚至吃下這裏的東西,便會更加快地被那棘心鬼侵入心靈深處。若是被他挖掘到一些對他影響更大的記憶,他就真的危險了。

    但即使一語不發,他還是發覺自己這八十年來的記憶越來越模糊,反而那前十五年的記憶越來越清晰了。時間流逝得越來越慢,四周的景物在光影中環嗣,變得越來越真實可信。他對自己的懷疑也在不受控製地增長,懷疑自己這八十多年、甚至是那之前作為青無常的上千年的歲月和記憶。

    伴隨著越來越濃的懷疑而來的,是越來越濃的恐慌。

    因為若這一切是真的,而作為青無常的記憶是假的,那麽就說明,他殺了檀真,那個把他當成弟弟一般照顧的檀真師兄。他還冷血地殺了兩名小師弟,而且是當著師父的麵,他還試著殺了檀玉……

    第三天黎明時分,忽然門被打開了。檀陽子以為是那所謂的驅魔法陣準備好了,抬起疲憊布滿血絲的眼睛,卻愣住了。

    來人的笑容隱沒在朝陽淡淡的光華裏,一席紅衣,一柄係著銅鈴的油紙傘,卻是顏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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