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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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煥從來沒有如此痛苦過,他是個堅韌頑強的人,哪怕在慕容氏的重重圍困下,他也從沒絕望過,他想要活著,比任何人都想。
然而此刻,他卻感覺到了絕望,那是一種足可以瓦解人意誌的痛苦,無論他如何掙紮哀嚎也沒有絲毫的緩解。
……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了屋子,林姷推門進去,隻見高煥躺在冰冷的泥地上,床榻上血跡斑斑。
他一整夜都在忍受這種折磨,此刻已經沒有力氣了,他的喉嚨幹的像是裂開,身上還在流血的鞭傷與瘟疫所帶來的痛苦相比簡直微不足道。
他的眼前出現了好多的幻影,箭矢穿透了他父親的身體,慕容氏的大刀當空劈來,戰馬嘶鳴,滾燙的鮮血噴灑在他的臉上。
林姷蹲下來避開了他身上的傷口和血液,輕輕的拍了拍他,道:“高煥”
他看著她的眼睛模糊縹緲。
林姷取過水碗給他喂了一點清水。
“林姷”他看清楚了眼前的人,不是慕容德,不是他的父親,而是林姷,他盯著她的眼睛忽然變得狠戾決絕,仿佛是閃著寒光的尖刀,下一刻就要割斷她的喉嚨。
林姷見他竟然還有精神恨他,笑了笑,道:“文翁說這瘟疫會奪走你的求生欲,我看他說錯了,你的神智還很清楚,你的眼睛裏還充滿了恨意。”
高煥厭惡透了她的笑,那種居高臨下嘲諷似的笑。
林姷說:“既然你還恨著我,還想活下去,就把這菜吃了吧。”她說著將飯菜喂給他,他也確確實實吃了進去,每一口都咬牙切齒。
高煥吃了一點東西,身上的疼痛較之昨晚稍微減輕了一些,讓他得以有片刻的休息。
隨後文翁再次給他施了針,林姷可以看得出來,他身上紅斑的顏色更重了一些。
她體會不到此刻的高煥是什麽心情,她隻知道他恨她,昨日他緊緊扼著她喉嚨的那幕猶在眼前,讓她不時心有餘悸。
但她又不能不救他,或許是出於僅剩的那一點良知,又或者是因為他是第一個真心待過她的人。
“怎麽樣”林姷見文翁施過針,淡淡地問道。
文翁說:“不見好轉,老朽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但文翁的施針暫時緩解了他的病痛,高煥勉強可以睡一會兒。
林姷沉吟了一會兒,說:“他身上的傷口不好,總不是辦法,若是傷口繼續流膿……”
文翁打斷道:“他身上的鞭傷確實需要清理上藥,但此時他的血足以要人命,沒有必要冒這樣的險,況且瘟疫若是不治好,就算是身上的傷口愈合了也救不了他的命。”
林姷說:“至少能讓他死的不那麽快。”
文翁睨了她一眼,道:“你可真是夠固執的,隨便吧,倘若你願意給他清理就清理,到時候搭上了自己命可別後悔。”
文翁說完便推門離開了。
林姷略微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取來了藥粉,她把他的衣裳解開,用鐵鉗子取棉花一點點清理他身上的傷口。
高煥睡得太沉了,竟一點也沒有醒來。
清理了傷口,林姷又給他敷上了藥粉,傷口方才不繼續滲血。
直到下午,疼痛才漸漸襲來,是文翁施的針過了勁,但高煥尚可以忍受,他睜開眼睛,不見林姷,隻有文翁在桌邊挑揀藥材。
高煥支起身子,方才看見自己身上的傷口都被清理幹淨敷上了藥。
文翁給他遞了一杯水,說:“小心點,別再將傷口扯開,雖然說也是白說,一會兒發起病來,你也控製不住。”
高煥將水喝下,忍著疼痛說:“你給我上的藥?”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我?”文翁側了他一眼道:“我可從不做這種無用的功。”
高煥猜到了是她,臉上還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但心裏著實詫異不輕。
她不想讓他死,她救他,不是因為她對他有情義,一旦他痊愈了,她就會毫不猶豫把他交給林業深,她現在不過是在賣予他人情,她和林業深一樣,都是陰險虛偽之人。
他的眼裏殺意不減,無論她如何做,他遲早有一天會殺了她。
文翁將湯藥放在了他的麵前,說:“你少一點心事,安心養病。”
文翁出去後,對正在煎藥的林姷說:“那孩子怎麽會那麽恨你?”
林姷正在煽火的手一僵,淡淡地說:“我對不起他。”她回頭向文翁一笑,道:“但我隻是愧疚,卻從沒想要改過,說實話,他不恨我我才覺得奇怪。”
正當時,屋裏一陣響聲,林姷心知,高煥身體裏的病又開始發作了。
……
如此一連持續了五日,高煥身上的傷口從未愈合,紅斑的顏色倒是越來越深,從淡粉到淺紅,如今的顏色竟如同鮮血。
趙丹今日清晨過來送食物和藥,遠遠的便看到了林姷,林姷的臉色不好,看起來非常焦急。
見趙丹走近,林姷立刻道:“林……我父親那邊可有結果,河間那邊可有良方?高煥他已經快要熬不住了。”
趙丹搖了搖頭說:“屬下不知,大人並未與屬下說過。”
林姷心下一沉,忍不住猜忌林業深根本就沒有把高煥當回事,更沒有去河內那邊聯絡過,他不過是換了一種方式讓高煥等死。
趙丹行禮離開。
林姷忽又叫住了他。
“姑娘還有吩咐?”趙丹恭敬的問。
林姷說:“我想讓你幫我一個忙。”
趙丹先是麵露詫異,而後有些為難,說:“姑娘知道,我向來隻聽大人的吩咐,姑娘若有什麽忙,不去我先將話帶去給大人,待大人定奪後。”
林姷說:“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忙,我隻希望你能替我跑一趟崔家。”
“崔家?”趙丹詫異道。
林姷說:“沒錯,就是崔家,五日前崔家的大人崔興被皇帝昭入宛城,我想現在應該還沒有走,我想讓你幫我給崔興帶一句話?”
趙丹警惕地問:“什麽話?”
林姷淡淡地道:“就說林家小姐得了瘟疫,命不保夕,生死難定,崔大人還是為崔公子另覓佳人為好。”
趙丹有些為難,說:“事關重大,我還是先去請示林大人。”
林姷說:“好”
林業深得知後顯然非常吃驚:“她真如此說?”
趙丹道:“是”
林業深直到林姷想嫁去崔家,現在突然提出退婚,連他都有些摸不準。但他知道,隻要林姷染了瘟疫的事傳到了崔家,以崔家的性格,絕不會置之不理,他問道:“姷兒,她真染了病?”
趙丹稍顯猶豫,遂低下頭道:“好似是”
林業深歎了口氣,頗有幾分不耐煩,道:“去,派人再去河間催催!”
另一邊,文翁一邊曬晾著藥材,一邊問林姷:“你向林大人說你也染了瘟疫?”
“是”林姷道:“當然父親是不會把話帶給崔家的,不過也夠了,隻要讓他感到壓力,他自然不會再怠慢下去。”
正當時,屋裏發出了一聲巨響。
林姷兩人走進屋去,隻見高煥額頭已磕出了血,臉色灰青,就連臉上都布滿了血紅的發紫的紅斑,臉蛋哪裏還有半點以前的精致漂亮,簡直是人不人鬼不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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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幅樣子連林姷都嚇到了。
文翁手掐了掐日子,而後無奈的搖了搖頭道:“是時候了。”見林姷要上前去,文翁一把拉住了她道:“罷了,姑娘,他這個樣子我見得多了,別再攔著他了,死未嚐不是一種解脫。”
林姷看著高煥,他手上的鎖鏈仍在磨著他手腕細嫩的皮膚,幾天下來他已變得瘦骨嶙峋,眼珠渾濁不堪。
他也在看著她,她仍然在他的眼睛裏看到了求生的欲望,隻是他實在忍受不了這樣的痛苦了,他簡直快要被折磨瘋了。
高煥忽然從地上站起來,直奔桌上的那把匕首。
林姷幾乎是同時掙脫了文翁,死死的抱住抱住了高煥。
文翁驚駭地看著她,道:“你瘋了!你不能碰他!他的血……”
林姷的手上沾滿了高煥的血,他的血是發黑的,身上有一種難聞的味道,他在她的懷裏掙紮,試圖掙脫她的桎梏,而她則緊緊的抱著他,任憑他的骨頭咯得她皮膚生疼也不肯鬆開他,她甚至能感覺到他的痛苦和絕望,就像是他身上流淌出的血,透過單薄的衣衫一點點暈染開。
“高煥你不能自殺”她異常冷靜地對他說。此刻,她什麽也沒有想,更沒有什麽歹毒的目的,她真的隻是想阻止一個妄圖自殺的孩子。
高煥則像一頭發了瘋的野獸,他在她懷裏掙紮,錘打著她錮著他身體的手臂,甚至用沾滿血汙的指甲抓開了她細嫩的肌膚,試圖去爭搶櫃上的匕首,簡直像是發了瘋的野獸。
“高煥!你根本不想死!你難道忘了你的族人了嗎!”她衝他道,聲音裏帶著幾分嚴厲。
她不知道他怎麽還會有這麽大的力氣,兩人撕扯著摔倒在地,林姷顧不得身體上的疼痛,仍是緊緊的將他抱在懷裏,他的血蹭在了她的臉上,唇上,甚至她的舌頭都一陣發腥發臭。
她一邊緊緊抱著他,一邊對文翁吼道:“快將匕首拿開!”
“你讓我死吧”他終於開了口,聲音嘶啞,帶著絕望。
林姷原本冷靜的心像是被重重擊打了一下。
“林姷!我受不了了!過幾日也是死!你放過我吧!”他幾乎於嘶吼哀嚎。
“你不能死”她望著榻上垂下的被腳喃喃地說,下一刻她的目光變得堅硬起來,冰冷地道:“你不能死,你若是死了,我到哪裏再去找個孩子,你給我活著,這樣你就可以替我留在林家受罪,我也可以早日離開林家,你要是死了,我就命人鞭屍。”她的聲音裏沒有一絲感情,抱著他的身體卻溫暖柔軟。
高煥在她的懷裏漸漸停止了掙紮,林姷也得到了半刻喘息,她鬆了口氣,抱著他,將下巴輕輕抵在他的頭上,撫摸著他的顫抖的脊背,就像撫摸一隻恐懼的貓。
他身體仍然顫抖不止,眼淚流也緩緩了下來,忽然間他在她手腕狠狠地咬了一口,咬破了她皮膚,鮮紅的血液流了出來。
林姷疼的皺起了眉頭,卻沒有推開他。
過了許久,高煥才鬆口,在她懷裏聲音顫抖地道:“林姷,我真恨不得殺了你。”
林姷說:“那你總得活著才能殺我。”
他從她懷裏離開,他看著她冰冷平靜的眼眸,看著她臉上的血跡,又狠狠地咬了她的手腕一口,咬在剛剛咬過的位置。
林姷幾乎覺得肉都要被他咬下來了,她疼的額頭上滿是冷汗,卻從始至終沒有吭一聲。
過了許久,他鬆開了她,沉默了一會兒,道:“你為什麽不躲,為什麽要衝過來,你也想變成我這幅鬼樣子。”
他恨她眼裏的平靜,更恨她對他的好,他寧可她對他再惡毒一些。
林姷的手腕又腫又疼,她張了張嘴,平靜地說:“因為你不想死,而我也不想你死。”
他聽罷,低垂著腦袋苦笑了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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