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家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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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元王朝學風盛行,學而優則仕,成了一貫的傳統。京都的權貴公子們且不說暗地裏如何熬鷹鬥犬,明麵上卻都是一副風流才子的模樣。
這樣的風氣下,官家女子都頗有才情。
席間的姑娘們寫的一手娟秀好字,都好似文思泉湧一般,洋洋灑灑已是數十餘行。而戶部左侍郎家的孫女兒馮秀瑛,那篇興國之道的文章,已是到了收尾的詞句。
又等了一會兒工夫,眾人都停了筆。由侍女將諸位公子小姐的文章收了起來,大家一起相互品鑒。
“宋公子這篇文章寫的真是一針見血。所謂興國,先得興士,養士三千,何愁天下不興,實屬妙言。”戶部尚書家的李公子李哲拿著宋公子的文章,讚歎一聲。
“哪裏哪裏,李公子的文章才是獨有見解。興國之道,道在人心,得百姓之心,當可興國,李公子身在侯門,卻心係百姓,實在是我輩楷模。”宋公子趕忙回敬道。
眾人相互誇讚吹捧了一番,場麵頓時熱鬧了起來。
這些話兒,自然是說給沈玦聽的。
當今聖上正當壯年,身子骨兒卻著實不大好,一日不如一日,諸位皇子看在眼裏,早就有了爭權的心思。
而沈玦,家世顯赫,重兵在握,又是年輕一輩兒的領軍人物,今後的幾十年,權勢不說是一人之下,卻也是萬人之上的。
雖說沈老王爺關閉了王府大門不問世事,擺明了不偏不倚,不摻和奪嫡事宜。諸位爭權的皇子,卻還是想著法子的拉攏一番。
哪怕拉攏不成,結個善緣,不至於交了惡,也是好的。
這些權貴子弟們心裏門清,都精明得很,與其算計東宮權位,早早地站了隊,倒不如得了沈玦的青眼。
如今這局勢,朝堂波譎雲詭,變化多端,也隻有錦梁王府有這個資格可置身事外。哪怕聖上當真身子骨不行了,新帝上位,也是要仰仗錦梁王府的。
若是合了沈玦的眼緣,稍微攀上點交情,可比卷入動亂朝堂,心驚膽戰的往上爬要強上太多。
諸位公子哥兒互相追捧,說著場麵話兒,眼睛卻盯著沈玦呢。
隻是這位世子殿下一直不動聲色地端坐著,麵上表情實在難猜。也不知道他們這一番心思,能不能入了沈玦的眼。
既然猜不著沈玦的性子,索性不再猜了,免得惹人不喜。眾人藏下諸多心思,又安安分分地品鑒起各自文章來。
項子墨身為被聖上讚歎了三聲好的人,這次的文章自然惹人注目。不大一會兒工夫,眾人都把目光放在了項子墨的文章上。
“興國之道,意在興邦,意在開疆得天下萬民臣服,四方皆拜。”
“興國之道,意在興學,意在大開學子科考仕途,廣納賢臣。”
“興國之道,意在興憂勞,意在每日三省吾身,一身浩然正氣以報國……”
“……今,聖上賢明,恩澤天下,我開元朝得享安樂,北有突厥進貢,西有樓蘭順投。吾等皆享先輩榮光,自當為後世人開盛世太平。”
“項某不才,願以文弱之軀為生民立命,為百姓解憂,一片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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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子將項子墨的文章大聲讀了出來。
文章念完後,全場一片寂靜,諸公子若有所思,姑娘們眼中異彩連連。
在姑娘的席位一側,楊靜婉眸光詫異,小聲和趙寧安說道:“先前隻聽過項子墨的《興國論》,卻未曾讀過,現在看來,這項公子品行風流,文采倒是出眾。”
趙寧安眉眼彎彎,唇邊一個淺笑,並不做聲。
項子墨這篇文章確實見解非凡,說到了王臣封地的稅收和邊疆突厥動亂之事,又委婉提出對百姓輕徭薄賦,大興農耕事宜的建議。
但其見解寬泛,一筆帶過,在最關鍵之處,含糊其辭。看似針砭時弊,卻如同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不過由他一個剛入仕途的侯府公子來寫,著實不易,聖上能歎三聲好,確實可稱得上才學過人了。
眾人心思各異,相府的公子率先打破了寧靜,讚歎道:“好一個三省吾身,項公子從軍到政再以自身為戒,字字珠璣。此等見地,難怪為聖上所讚,才子之名確實當之無愧。”
這樣的誇讚,生生把項子墨又抬高了幾分,在場的公子哥兒多有不服,卻說不出什麽來。
眾人下意識地看了看沈玦,瞧見沈玦依然如常的臉色,大多數人突然鬆了口氣,內心也平衡了許多。
相府的許公子讚歎完項子墨,和沈玦微微示意,又牽頭看向了席間姑娘們的文章。
姑娘們的筆墨,大多清秀,瞧著賞心悅目的,給人一種舒服的感覺。
興國之道,姑娘們大多都寫了各自見解,出類拔萃的也有幾份。
而戶部左侍郎的孫女馮秀瑛,則另辟蹊徑,未曾談興國之道,而是從戶部談起,說到了財政軍餉和將士們入冬的棉襖,還說到了對戍邊將士的崇敬,以及對北突厥連犯邊境的氣憤和擔憂。
在一水兒的興國文章中,她這憂國之論,便尤為突出了。
宴上眾人裏,相府的許公子是除沈玦之外,地位最高的。沈玦不吭聲,這品鑒文章的重任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相府許公子沉吟良久,斟酌著用詞,讚歎道:“馮四小姐這文章,是為以小見大,不提興國,卻句句為興國之論,以我戍邊將士為題,憐我將士之苦,馮四小姐有心了。”
話畢,相府的許公子看向沈玦,笑著問道:“世子殿下以為如何?”
聞言,眾人都轉頭看向了沈玦。
馮秀瑛這篇文章縱然有興國的論辭,大多卻是在談戍邊將士。雖說見解獨到,但京都眾人皆知,錦梁王府的世子殿下戍邊多年,立下赫赫戰功。
說句不好聽的,馮秀瑛當著沈玦的麵兒,寫下這樣的文章,確實有討好之嫌。
再往深了想,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保不準就有別的心思呢。
眾人心下都明白,卻都沒說破,馮秀瑛捏著帕子,也緊緊望了過去,神情間有幾分緊張,更有幾分孤高的自信。
趙寧安就坐在馮秀瑛的身側,瞧著馮秀瑛這副神情,不禁挑了挑眉。
天子賜婚,沈玦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已是有婚約的人了,難不成,這馮秀瑛還想嫁過去做個妾?
趙寧安眯了眯眸子,內心隱隱有些不舒服,轉而,她摸著手腕間的玉玦,眸光微轉,也隨著眾人,看向了沈玦。
迎著眾人的目光,沈玦卻並未看向馮秀瑛,隻和趙寧安對視一眼,眸光霎時莫測幽深。
沈玦喉嚨微動,身體都繃緊了一瞬。他麵無表情的移開眼,和眾人淡淡地說道:“尚可。”
簡單明了的兩個字,平常的語氣,絲毫沒給馮秀瑛繼續方才那個話題的機會。
馮秀瑛頗為失望,下意識地咬著唇,手中的帕子,已然扭曲的不成樣子了。
相府的許公子訕訕一笑,覺出沈玦的不悅,不敢再胡亂說話,緊接著又讀了幾篇姑娘們的文章,緩和著場中氣氛。
“興國貴在治臣,君臣同心,國可興盛……”
讀完這句,許公子放下了歸德侯府嫡三小姐楊靜婉的文章,稍作點評了幾句。
待拿起下一篇,他正欲接著讀的時候,卻猛然間沒了聲音,如同倏忽間,卡了殼。
眾人都有點摸不著情況,俱都看向了許公子。
卻見許公子頓了一下,古怪地說道:“這篇文章,隻有一句。”
眾人都等著後文呢,眼瞅著許公子神情古怪,都紛紛問道:“隻有一句話?”
“確實隻有一句話,這個……許某不好評判,大家自己看吧。”
許公子小心地攤開手中宣紙,眸中神情說不上是驚豔還是惋惜。
宣紙鋪展開來,許公子感慨道:“文章確實隻有這寥寥幾字,但這等筆墨,力透紙背,筆走龍蛇,尋常的姑娘家可寫不出。”
諸位公子哥更是好奇了,都從坐席間站起身來,看了過去。
隻見,宣紙上的字跡果真筆鋒蒼勁,大氣磅礴。
——赫然寫著一行字“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這樣的筆力,不說是尋常女子寫不出,換了胸有大氣魄,腹內藏乾坤的男子,也該是極難寫出的。
諸位公子不由得有些震撼。
再看落筆處,正是“趙寧安”三個字。
諸位公子的眼神,頓時便微妙了。
這位“傾國勿娶”的趙二小姐,他們自然聽過,本以為是繡花賞景的小女兒家,沒曾想,竟有如此氣魄。這倒是讓人狠狠的吃了一驚。
許公子笑道:“趙二小姐寥寥數字,想必自有獨到的見解,可否向大家解釋一番?”
諸位公子哥兒眸光閃爍,隔著席間的花海,看向了姑娘們的坐席,對趙寧安這寥寥一行字,生出了極大的興趣。
而一直平靜坐在席位上不聲不響的沈玦,也破天荒了抬了頭,好似突然間對某個人的文章起了興致一般,目光直直移了過去,眸中起了一絲捉摸不透的波瀾。
沈玦的眼中,滿目晦澀,卻盡是一個人。
就像是,他來這席間這麽久,就隻是為了見見某人似的,又或者,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本就是因其而來,僅此而已。
沈玦這一舉動,著實意味深長,在場眾人,心裏的彎彎繞也轉了幾遭。
眾人都曾聽聞天子指婚的事兒,卻對安永侯府這名聲不大好的趙二小姐不怎麽看重,想著沈玦娶這麽一個豔名在外的女子回家,估摸著也是當個花瓶擺著。
難不成,這裏邊還有旁的意思?
姑娘們的席間,霎時安靜。
嫣然公主餘光掃著趙寧安,將不滿寫在了臉上。
旁側的馮秀瑛,也不服輸的看向趙寧安,眼中滿是倔強。
她覺得自己最是委屈,先前的文章費盡心思,依然沒能討好了沈玦,現下又被趙寧安的一行字搶了風頭。
她早已聽說了天子賜婚的事兒,自認不比趙寧安差,方才世子殿下對她拒絕的幹脆,語氣生冷,現下卻對趙寧安這般態度,她哪裏咽的下這口氣?
因著趙寧安這一行字,姑娘的席間,頓時成了焦點。
嫣然公主卻在這時候不合時宜地插了句話:“趙二小姐這字好看是好看,可趙二小姐不談文章,卻寫來一手字嘩眾取寵,莫不是輕視在場的諸位公子貴女們。”
沈嫣然話音剛落,卻見項子墨拉了自己一下,她冷冷一笑,隻覺得項子墨偏幫外人,心裏更是大恨。
項子墨心裏有苦說不出,眼瞅著沈玦因著沈嫣然這話兒而愈發冰冷的目光,直罵沈嫣然不會看人臉色,覺得自己玄而又玄的仕途,愈發難捱了。
趙寧安倒是麵色如常。瞧著眾人都看向自己,她淺淺笑了笑,說道:“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寧安並沒有別的意思,隻是覺得,家國天下,談之容易做之難。與其紙上談兵,全作空談,不若先管好自家事情。”
涼涼的一句話,生生打破了眾人粉飾的太平。
京都諸位公子哥都是生來的富貴,不曾曆百姓疾苦,也未曾走上仕途,體驗為官之不易。一路順風順水,被胭脂風月迷了眼,隻守著手裏那點祖輩傳下來的家當。
此等眼界,隻著眼於後宅陰私事和妓子風月樓,又哪裏來的勇氣,大談興國。
開元王朝的賢臣誌士自然有,比如寒門出身的當朝狀元郎,素來不聲不響一路官至正二品的相府嫡長子許江蘇,謹守禮儀規矩的安永侯府嫡長子趙明德。
這些人,大抵是不會賣弄自身文采,來參加這樣無聊的宴會。
趙寧安當年身為女帝,隻是看不慣這樣的風氣,明知這是得罪人的事,卻依然忍不住以寥寥一行字,嘲諷了一聲。
點到即止。
趙寧安並未多言,隻落落大方道:“我安永侯府近日事務繁多,寧安先行告辭。”
在場眾人,有臉皮薄的公子,麵色已然掛不住。
也有人如同振聾發聵,當真警醒了一般,麵色沉重,若有所思。
趙寧安並未想著這些人領情。聽得懂的,自然是好。聽不懂,也無妨。
她一個安永侯府的嫡二小姐,錦梁王府的準世子妃,惹得起,也擔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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