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等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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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玦接到聖旨的時候麵色如霜,神情不大好看。
夜深露重,大喜之日,卻要趕往邊境危難地,說來也是淒涼。
安永侯府的中門,燈火通明,沈老王爺拄著拐杖站在正門口,表情頗為凝重。
這樣的離別日子,沈老王爺經曆的實在太多太多了。
幾十年前,也是這樣的時候,冬雪層層不化,寒風蕭瑟,他身為當朝鎮國大將軍,為平戰亂而親上戰場。
那時候,是他那還未過世的夫人,懷著七個月的身孕,遙遙的立在錦梁王府的中門送別。
大雪鋪了滿地,雪花打在厚實毛裘上,堆了一片白。沈老夫人就那麽站在中門,一動不動遠遠望著他,望到再也瞧不見人影了,仍舍不得回府。
後來,他受了箭傷,腿腳不利落,走不動了,就和夫人一起,站在王府的中門送別兒子。
直到夫人去世,兒子娶了王妃,就換了兒媳婦站在這裏,送別她的夫君。
再後來啊,他唯一的兒子戰死在沙場,隻留下屍骨,兒媳婦難產虧空了身子,也沒能撐過幾日。偌大的王府,隻剩下他,和生來便沒了父母的孫兒。
然後,孫兒長大了,他又站在這裏,開始送別孫子。
幾十年彈指一瞬間,黑發熬成了蒼蒼白發,現在,孫兒也娶了妻。
這一次,他依然站在這裏,送別剛剛娶妻還未在府內過了夜的孫兒。
都說錦梁王府簡在帝心,盛寵之下,長勢不衰。誰又見這榮耀之下的皚皚屍骨,聚少離多。
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成名萬骨枯。那些拿命來拚盛世太平的將士們,喋血戰場,不見妻兒,又是何等的悲涼。
沈老王爺拄著拐杖在地麵敲擊了兩下,神情複雜。
他抬頭望了望打滑的地麵,藏起眼中悲涼,鄭重地叮囑一聲:“此去天寒地凍,玦兒路上一切小心。”
“祖父放心,孫兒明白的。”沈玦淡淡地點了點頭,將隨身佩劍係在身上。
他早已換下了喜袍,這時候,身著輕便的勁裝,黑衣黑發,整個人都多了幾分肅殺意味。
沈老王爺拍了拍沈玦的肩膀,點頭道:“男兒應是重危行,豈讓儒冠誤此生!孫兒,珍重。”
沈玦和沈老王爺告完別,轉頭看向趙寧安。
趙寧安還是那身大紅色的嫁衣,拖著長長的尾裙,風姿無雙,唇上一抹胭脂,豔的像血。
她伸出手,幫沈玦戴上了將軍頭盔,眸光清冷淡然。
倆人的告別話兒極其簡短,沒有那麽多的情意綿綿、互訴衷情。趙寧安不似那般一心隻想著夫君寵愛,著眼於後宅爭鬥的柔弱女子。沈玦也非巧語花言,慣會說煽情話兒的風流公子。
趙寧安一邊幫沈玦係上披風,一邊說道:“突厥新王繼位,所圖甚大,被攻占的那兩座城池已然淪陷,必定有所布置,想搶回來,不急於一時。”
她說這話兒的時候,語氣寡淡冷漠,似乎是理智的過了頭。
王府的丫鬟小廝們都暗地裏琢磨著,常人都勸夫君早日歸來,這個世子妃卻讓世子殿下不要急於回來,是不是太過冷情了些。
沈玦沒有理會眾丫鬟小廝的心思,趙寧安幫他係著披風時,倆人挨得極近。趙寧安的唇就在眼前,那一抹胭脂,紅的誘人,仿佛他微低下頭,就能親到似的。
沈玦緊了緊眉梢,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心跳聲猶如擂鼓,撲通聲不絕。
平複好自己起伏的旖旎心思,沈玦繃著臉,認真應道:“夫人放心,我自有分寸。”
這聲夫人聽著還算順耳,趙寧安笑了笑,眉眼溫婉柔和。
她打量了一番沈玦穿著的這一身衣裳,扶正了沈玦的將軍頭盔,平靜地說道:“邊關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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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沈玦沉沉應了聲,頓了一瞬,又說道:“府內諸事我都已安排妥當,我走之後,自有爺爺替你做主,莫要讓自己受了委屈。”
沈玦抱了抱趙寧安,冷硬的聲音都夾雜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待他轉身的時候,又恢複了平日裏麵無表情的刻板樣子,周身的氣質,和在趙寧安麵前時,大不相同。
小廝從府內牽來沈玦的戰馬。這匹戰馬瞧見沈玦,頓時興奮地嘶鳴一聲。
沈玦默默看了趙寧安一眼,接過韁繩,一躍而起,跳上了馬背。
王府隨行的那些人,也都翻身上馬,步調整齊劃一,儼然是受過訓練的。
“啟程。”
沈玦一聲令下,眾人都抓緊了韁繩。
“駕!”
馬蹄聲蕭蕭,路上揚起一片塵土。
就在這時,趙寧安突然感到一陣兒的心悸,仿若,沈玦這一走,倆人便再也見不到似的。
“等等。”趙寧安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喊出了口。
沈玦猛的停下來,調轉馬頭回來,看向趙寧安。
趙寧安瞬間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
她摸了摸手腕上的玉玦,溫熱的觸感使她意外的平靜下來。方才的那股子心悸,卻充斥在她腦海裏,揮之不去似的。
趙寧安眯起眼睛,手指狠狠地捏在玉玦上,驀地說道:“沈玦,萬事小心。”
聲音漸冷,趙寧安涼薄道:“沈玦,你聽著,你若死在了戰場上,我窮盡一生,也會為你報仇,但別指望我下去陪你。你若死了,我第二天就改嫁他人。”
出征之前,哪有人說這樣不吉利的話兒。
王府的眾人都噤了聲。
沈玦定定地看著她,眸光灼灼如焰,麵色表情不顯,良久,才平靜說道:“錦梁王府的世子妃,除了我,誰還敢娶?”
沈玦低頭看著趙寧安,聲音柔和了些,從容道:“等我回來。”
等我回來。
四個字,堅定有力。
如同送她那隻隼時篤定她會喜歡的平靜模樣;如同遞給她兩串糖葫蘆時不露聲色的篤定;如同每次去安永侯府都送她一盒糖,甜到人心坎裏的暖心;如同倆人下棋對弈,明明才智無雙,棋藝過人,卻煞費苦心每回都輸她半子。
這副樣子的沈玦,向來是讓人安心的。
可方才的心悸,不似作假。
趙寧安摩挲著手中玉玦,鳳眼犀利。這一世,她本想過小女人的安心日子,怕是不成了。大不了,多留心些朝堂和邊關事宜,若沈玦真個有難,她斷然不能置之不理。
沈玦及眾人的戰馬絕塵而去,一晃眼,眾人行至官道,不見了蹤影。
王府送行的人們,心情多多少少都有幾分低落,王府的紅燈籠高高掛著,府內的紅燭,擺滿了一排排。
大喜的日子本就勞累,又經過這麽一遭事兒,沈老王爺年紀大,經不住折騰,早早地回了院落去歇息。
趙寧安叫來王府管事,打賞了眾人,也到了院落休息。
喜房的紅燭快要燃到了頭兒,跳動的火苗左搖右擺,飄忽不定。喜床上繡著的那對同命鴛鴦鳥,交頸相擁,襯的旁側的鳳冠霞帔,倒是孤零零有些可憐了。
隨著趙寧安一起過來,被當作嫁妝帶進王府的那隻隼,撲棱一聲落在窗沿,淒厲地叫了兩聲,又拍拍翅膀飛走了。
趙寧安認真地撥了撥燈芯,拿出一盒沈玦送她的糖,吃了兩顆。
那種甜到心坎裏的滋味,她已然嚐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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