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至死方休(沈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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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時節,柳條還未抽絲,磅礴的大雨傾泄下來,將泥石巷子攪得更渾濁。
錦梁王府,揭下了大紅的喜字,燒了先前掛著的那些豔紅色的薄紗,通通換成了白布簾。
京都的市井人家,都偷偷說著,錦梁王府的世子殿下命不好,生來天煞孤星,克父母兄弟,克妻克子,這不,剛娶了妻子,還沒圓房,便辦了喪事。
聽說,這個死去的女人叫趙寧安,是安永侯府的嫡二小姐,先前被權貴子弟們戲稱“傾國勿娶”,後來嫁入了錦梁王府,這個名頭,別人便不敢再提起了。
市井百姓們暗自想著,這樣的女人,想來,也是長著一臉狐媚樣兒,不定多勾人呢,可惜啊,沒那個富貴命。
百姓們想歸想,他們想夠了,頂多偷偷地說上兩嘴,便將這件事拋在了腦後麵。
這世上,有人長情,有人短見,勤勤懇懇是一生,碌碌無為也是一生,各家都有各家的喜怒哀樂、柴米油鹽,至於旁人如何,誰有那個工夫去同情?
趙寧安的這場喪事,辦的比喜事還盛大。沈老爺子受了風寒,一整天的沒歇腳,執意要好好送這兒媳一程。
府中還未收拾妥當,安永侯府的趙侯爺,冒著大雨上了門。趙侯爺上來就拿著挑水用的棍子狠狠砸向了沈玦。
最可憐是白發人送黑發人,趙侯爺死命朝著沈玦身上招呼,打斷了兩根棍子。
他打的累了,這才罷手,轉而悶不吭聲地蹲下身來,直直看著棺木中自家那死的一臉安詳的女兒。
趙夫人撲在棺材一旁,不住地抹眼淚。
沈玦抿著唇,挺直地站在柱子邊上,眸中一片死寂,他挨了趙侯爺一頓打,胳膊都折了,愣是全程沒吭一聲。
京都的大小官員,但凡有點份量能進得了錦梁王府正門的,都來了。不管真真假假,都是一臉沉痛之色,和沈老王爺及沈玦,說一聲不輕不重的“節哀。”
節哀?
節哀。
若當真節製了,就能止了心思不再哀傷,這世上又哪裏還有這麽多的苦情人?
這場喪禮有條不紊的進行著,沈玦從始至終都冷靜的過了頭,似乎用盡了心力在走這場儀式。
他給趙寧安尋了最好的金絲楠木做棺,墓中是數不盡的富貴榮華。說來俗氣,他明知道她要的不是這些,卻免不了俗的想給她最好的。
喪事過後,沈玦按部就班的處理著府中事務,一邊清掃著六皇子餘孽,一邊又奉命抄了驍勇侯府的家連帶著項家的九族。
他麵色是一貫的冷峻,辦事利索的讓人挑不出錯來,隻沉默的時候,比往常更多了。
沈玦從始至終沒再提過趙寧安,日子過得一如平常。
就連碧翠都覺得,自家主子未免太過絕情了些,少夫人走了,這麽多天,也沒見沈玦掉過一滴淚。
後來,眾人都覺得沈玦涼薄,許是當真沒把趙二小姐放在心上過。
直到,趙寧安離開的七八天,沈玦在書房突然就暈厥了過去。
隻見,沈玦手上握著一支筆,書桌的宣紙上,寫滿了“寧安”二字,從歪歪扭扭,到筆鋒淩厲,瞧著,倒和趙寧安的字跡有所相似了。
沈玦這場大病來得實在突然,自他暈倒後,聖上就遣了太醫來看。太醫把脈之後開了藥,無奈說道,這是心病,約摸著是憂思過重,拖垮了身子。
自那之後,府中眾人再不敢提“趙寧安”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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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也奇怪,沈玦暈過去的那天,反常的一連下了七八天的大雨,也跟著停了。好似那施風布雨的龍君傷心過度,連雨水,都成了奢侈。
時間一晃兒,過了一年多。聖上的身子骨兒終是撐不住,薨於禦書房,臨死前,傳位於三皇子。
三皇子即位後,中規中矩,政事也算勤勉,不到三個月,就娶了朝堂右相之女為後。
同一天,城西的豆花鋪子,有個毀了容顏的女子,含著淚,做了一整天的豆花。
她曾是三皇子府上最受寵的小妾,名喚阮櫻,為了不耽誤三皇子的前程,自毀容顏。
女子發了一會兒呆,蔥白的手指,泡在水裏,腫的沒了知覺。女子拿袖角擦了擦眼淚,耳邊回響著夫君當初的溫情話兒。
——“櫻櫻,若我登上了皇位,必將迎娶你為皇後,不讓你再受委屈。”
自古女子癡情多,負心多是薄情郎。
在新帝封後的大喜日子裏,阮櫻想及三皇子當初這話兒,百般滋味,隻有自己知道。
那邊新婚大喜,都說帝後同心,這邊,阮櫻小口小口地嚐著軟軟的豆花,拚了命的加了兩勺子糖。
第二天,城西的豆花鋪,少了一個麵相醜陋的女子,遠離京都的一個不起眼的尼姑庵,卻多了一個叫無歸的小尼姑。
又過了幾個月,天氣越發的冷了。沈老王爺的風寒落下了病根,熬了一年多,仍是沒好全,在一個繁星滿天的夜裏,撒手而去。
日子就這麽過著,有人來,總有人走。
戶部左侍郎拖人來錦梁王府說媒,明裏暗裏想撮合沈玦和他家孫女馮秀瑛。
沈玦沒留一點餘地,直接拒絕了。
馮秀瑛傷心地燒了她寫的那些頗有才情的詩詞,和當年故意和趙寧安唱反調時寫的文章《掃天下》。
聽說,趙寧安是為了給沈玦送糧草而死在歸來的途中,她心下黯然,這才明白,她一個活人,竟是比不得一個死人的。
沈玦心裏頭住著個人,即便那人死了,再也住不進旁人了。
馮秀瑛隔日便應了歸德侯府小侯爺的求親,兩個月後,嫁為人婦。
十幾年過去,沈玦成了權傾朝野的錦梁王,威名赫赫,一生未再娶,身邊隻有一個收養的兒子。
知情的人說,這孩子父母雙亡,是沈玦那位故去的夫人,早些年帶回府中的。
世人都奇怪,當朝的錦梁王,不鍾情權謀詭譎,不過問朝堂事,平生最愛逛一逛長安城,漫天下尋各類糖果。偶爾買幾串糖葫蘆,卻從來不吃。
世人還說,錦梁王寫的一手好字,筆鋒犀利,字字帶著殺伐。
隻有王府那些老人們知道,這字跡,和故去的夫人,如出一轍。
又是一個夏日,沈玦踏進了趙寧安的院落。
院落裏,鳥語花香,種滿了美人蕉。庭前那棵枇杷樹,今已亭亭如蓋矣,一隻隼,在樹下淒涼的叫著,孤零零的仰著頭。
沈玦一件一件數了數,趙寧安托付給他的事情,一件不差。
沈玦突然覺得心裏鬆快,坐在院落的藤木椅子上,閉了眼。
沈玦這一進去,再沒出來。府中下人瞧見他的時候,他已經沒了聲息。
若心中有情,從此孤山不孤,斷橋不斷,癡情至此,當是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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