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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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吃過早飯,大房二房的人都開始行動了。張富貴和江氏忙著收拾行李,而胡氏則是在細心地給張耀族和張小北挑衣裳,頭一次去見先生,總不能穿得太破吧,胡氏在家裏翻箱倒櫃,越翻越犯愁,小北還好些,因為羅氏疼他,好歹還有身像樣的衣裳,但是張耀族就不行了,家裏頭隻有一件半舊的棉衣,但這個時節又沒法穿出去,找來找去,隻有一件補丁小些的夏衣,胡氏無奈地歎息了一聲,隻得把這個件衣裳抽了出來。
找好衣裳,胡氏又開始給張小北梳頭,給他梳了兩個角,家裏沒有鏡子,張小北用手摸摸兩個滑稽的羊角不禁無奈地笑了。帶角就帶角吧,反正村裏的孩子梳的也都是這種頭型。
胡氏正在這廂張羅著,江氏也時不時往他們這邊覷了一下,然後她明知故問道:“他三嬸,你們又是換衣裳又是梳頭的,這是要串親戚呀?”
胡氏答道:“我讓我們當家的帶著小北去私塾裏問問先生,看看能不能分次交束脩。”
江氏心裏不以為然,嘴上說道:“人家先生也是要吃飯的,要是人人都都分次交,這私塾還怎麽開得下去喲。”
胡氏本來就忐忑的心被潑了一盆冷水,當下就有些不悅,就淡淡地說道:“不管怎樣,總得去問問吧,萬一成了呢。我們家小北這麽聰明,我不想耽擱了他。”
江氏暗暗撇嘴,她家小北還聰明呢?比他們小寶差得遠了。唉,她的小寶……不過,這次興許就能找到呢,隻要找回了小寶,她在這個家的地位就蹭蹭地上漲了,她的小寶那麽聰明還不是處處壓小北一頭,到時候他們想盡一切辦法供小寶念書……江氏越想越激動,越想越興奮,仿佛看到自己使奴喚婢、享受榮華富貴的好日子。
江氏正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被張富貴的一聲呼喚喚回了現實。
張富貴整理好行裝,跟江氏招呼:“孩子娘,我走了。你跟爹娘在家等著我的好消息吧。”
江氏忙說道:“哎哎,你快上路吧,路上小心些。”
“知道了。”張富貴滿臉帶笑,腳步輕快地走出了院子。
張富貴出門後,張小北父子倆也拾掇好了。
胡氏不放心張耀族,一邊給他整理衣裳一邊囑咐道:“當家的,見著學裏的先生你的嘴頭可得伶俐些,多說好話總沒錯的。唉,要不是怕先生嫌棄我是個婦道人家,我就跟著你去了。”胡氏倒真想跟著去,可是她聽人說,越是讀書人越是講究多,什麽男女大妨,什麽三綱五常的,她怕跟著去了遭了先生的忌諱會怕事情弄砸。
張耀族說道:“孩子娘,你就放心吧,我心裏都想好說辭了。”
走了約有兩頓飯的功夫,張小北父子倆就到了土地廟,廟裏傳來了朗朗的讀書聲,先生還沒下課呢,兩人就站在廟外乖乖地等著。
張耀族心裏忐忑不安,又把要說的話在心裏默述了一遍,接著又教張小北重溫昨個兒他們夫妻倆教的話,什麽一定要懂禮節,見了先生一定要先問好,先生問什麽答什麽等等。w
張小北心裏早想好怎麽表現了,但嘴裏仍然乖乖地答應 道:“放心吧,爹,我都記著呢。”
終於等到了散學,張耀祖迫不及待地就往裏麵衝去,正好跟劉先生走了個對麵。
張小北這才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劉先生的麵容,他大約三十多歲,他個子不甚高,生得黑黑瘦瘦的,嘴唇削薄,總是緊抿著,顯得神色十分嚴肅。他看人的目光冷淡矜持,張耀祖本就有些緊張,見到他這副神情愈發語無倫次:“先、先生,這是我兒子張小北,我想送他來這裏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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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nbsp; 劉先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張耀祖,見他衣著普通,神情窘迫,便知道他家境好不到哪裏去。不過,這樣的人也有不少砸鍋賣鐵也要供孩子讀書的,因此,他就淡淡地說道:“跟我到書房來談吧。”
“哎哎,好的好的。”張耀祖嘴裏答應著,拽著張小北跟在劉先生後麵。所謂的書房也就一間土地廟的空房子,裏麵有一桌兩椅,桌上擺了幾本書和一些筆墨紙硯。
劉先生走過去徑自坐下,他沒讓張耀祖坐,就開始盤問起來,比如孩子幾歲了,開過蒙沒有等等。
張耀祖恭恭敬敬地答道:“我家小北虛歲八歲了,還沒開過蒙。”說著又用力拽過張小北:“小北,快給先生問好。”
張小北語氣恭敬地說道:“先生好,我是張小北。我前些天路過學裏,聽到先生在念書,那書真好聽,我記得有幾句叫‘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 秋收冬藏閏餘成歲’。”
劉先生驚訝地看了張小北一眼,他再次向張耀祖確認:“他真沒過蒙?”
張耀祖沒料到兒子竟會這麽多,也是一臉驚詫,他急忙搖頭否認:“沒有,絕對沒有開過蒙,我們張家是普通的莊戶人家,哪有錢讓他讀書。”
劉先生不由得多看了張小北幾眼,他見這孩子雖然也是衣著樸素,但神情落落大方,目光清亮有神,如果培養得當,說不定也能成為可造之材。
轉瞬間,他的神色溫和許多,對張耀祖道:“你坐下吧,咱們慢慢說。”
張耀祖拘謹地坐下了。
兩人交談了幾句,劉先生看上去對張小北十分滿意,很快就說到了束脩的事。
一說到正事,張耀祖又是忐忑又是不好意思,他十分為難地說道:“先生,你知道的,我們張家就是個莊戶人家,家裏孩子多,地又少,這幾年收成又時好時壞,這學費……”
劉先生微微皺了皺眉頭,這人果然就是沒見識,來之前就不會向其他學子的家人打聽清楚嗎?非要當麵談錢,讀書人對阿賭物總是有些排斥的,他語氣平淡地說道:“束脩嘛……”
劉先生話沒說完,就聽見外麵有個孩子在高聲喊到道:“先生先生,我爹和我娘來看你了。”
劉先生眉頭又是一蹙,應道:“我已知曉,你回學堂去。”張小北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聽著好像是那個飛揚跋扈的高明禮。
他正想著,就聽見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是一陣爽朗的笑聲:“哈哈,好幾天沒見了,劉先生最近還好吧?”
劉先生迅速站了起來,不知怎地,他似乎覺得自己起得太快了,於是便放緩了一些,變成十分緩慢而矜持地站了起來。
張小北扭頭朝外望去,就見一個衣著光鮮,滿臉橫肉的壯漢挑著一擔東西進來,他身後還跟著一個銀盆大臉,身量矮胖的婦人。
這男人簡直就是放大版的高明禮,五官至少有七分相似。
高父大方而熱情地跟劉先生寒暄著,說是他的佃戶孝敬了兩擔新鮮蔬菜瓜果,他想著先生便趁新鮮送過來了。
劉先生打量了一眼沉甸甸的兩筐東西,作出一副不十分在意的樣子說道:“多謝記掛,何苦破費。”
高父接著又問高明禮的表現如何,有沒有淘氣之類的。
劉先生說道:“這孩子十分聰明,如果肯用功,將來肯定 前途不可限量。”
高父聽得心花怒放,連連點頭附和道:“是呀是呀,人人都這說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這孩子從小就聰明,就是有時候太淘氣了。”
他們旁若無人地談論著,仿佛忘了屋裏還有張小北父子似的。
而張耀祖也是愈發窘迫和焦灼,但是人家正說得起勁,他又不好貿然打斷,隻能在一旁幹等著。
又過了一會兒,劉先生終於意識到屋裏還有別人,他略想了一想,終究還是覺得讀書人談錢太俗,便對張耀祖說道:“這兩位是我的學生的父母,入學的事,你盡可以問他們。”
高明禮的父母做出一副才看到張家父子的神情,他們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著父子兩人,眼裏的鄙夷和輕視遮掩都遮掩不住。
高明禮的娘微一撇嘴,笑著說道:“你們想問入學的事,哎呀,我想想哈,我們家每年交一兩銀子,每年新年、端午、端午節、中秋節還要送些節禮,尋常時候家裏有些新鮮東西我們也會送來。”
一兩銀子,三節日的節禮……張耀祖想想頭都大了。
高明禮的娘微微一笑,接著又補充道:“這還不算,還有孩子的書費啦,筆墨紙硯啦,新衣裳啦,唉呀,養個孩子花費可真不小。”
張耀祖一時不知該接什麽話好。他滿心盼望著這對夫妻能趕緊離開屋裏,好讓他能跟先生開口。但這兩人像是釘在了這兒似的,一動不動,大有長談下去的架式。
劉先生待高明禮的母親說完,又蹙著眉頭看了看張家父子,意思是人家都說完了你們還杵在這兒幹什麽?
張父終於鼓足了勇氣想說些什麽,張小北想製止父親,看樣子這條路是行不通,就算說下去估計也是自尋其辱。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果然如此。前世他家雖然不甚富裕,但也不窮啊,小康家庭而已。至少衣食無憂,從沒有為學費發過愁。看來,他得把掙錢這件事提上日程。
張耀祖雖然覺得很難為情,但一想到他的麵子再重要也沒有兒子的前程重要,當下心一橫便厚著臉皮說出了他的請求:“束脩,我們家一定會交,隻是能不能分次給?”
他的話說完,屋裏一陣難堪的沉默。
劉先生還沒開口,高明禮的父親嗤笑一聲道:“讀書人也是要吃飯穿衣的,古時候那些聖人收學生還得收十分肉幹呢,
要是人人都像你這樣,這私塾還辦不了?”聖人收肉幹的事他當然是聽先生講的,這會兒就用上了。
張耀祖被他搶白,紅著臉,翕動著嘴唇向劉先生說道:“先生,我求求你,你就先收了我們小北,你看他多聰明呀,他沒開蒙都會背書了。”
劉先生依舊沉默不語。
張耀祖還想再說什麽,卻被張小北扯住了袖子,他語氣平靜地說道:“爹,你什麽也別說了,讀書的事,我再想想辦法,咱們回家吧。”
張小北拽著父親往外走去,這時屋裏高明禮的父親在他們背後冷嘲熱諷地道:“小娃呀,讀書可不是種莊稼,是個人都能讀,你跟你爹就回家安安心心種田吧,別整天想那些有的沒的。”
張小北本來對這人已經心生厭惡,聽到他當著麵如此輕賤他們父子,他實在忍無可忍,便停住腳步,揚著小臉,脆聲說道:“這位叔叔,話不能說得太滿,事不能做得太絕。以後怎樣,誰都沒開了天眼,咱們走著瞧唄。”
然後不等對方回話,他又微微一笑道:“還有叔叔,你們的兒子高明禮我認識,他昨天還欺負我和王世虎來著,希望你們能及時管教管教,你們安安心心地做人吧,別整天想那些有的沒的。”有的話還是原話奉還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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