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Chapter: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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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現在法陣上的是名肌肉剛硬但形狀健美的男性精靈。胸前的貫穿傷應該是終結他漫長壽命的致命一擊。

    精靈右手僵硬地抬在半空,拇指虛扣,形成抓握的姿勢。

    他死得很不瞑目。

    倘若他知道死後會被傳送到陌生地域當一隻沒腦子的哈夏,恐怕他會更警覺或是更努力地和敵人搏鬥。安摩爾猜想。高傲的精靈受不起屈辱,無論是死前,亦或死後。

    種族特征明顯的往生者窸窸窣窣地曲起腿,纖長的手指撐著地麵,如同一個剛學會爬行便迫不及待想站起來的幼兒,咯咯吱吱地扭著脖頸,尋找能讓它依附的東西。

    它也像被打斷了四肢的怪物,每一根骨頭都在和讓它強行活動的神秘力量鬥爭,非常不協調。

    召喚師抬手在空中畫出無從辨識的符號,借此打開了隱藏在往生者體內的行動開關,它用近乎彈跳的動作站直,走出法陣。

    肌肉和關節運動的軌跡充滿精靈這一種族特有的美感。

    它活了。

    安摩爾提高警覺。

    看來不能小瞧了小鬼頭。

    精靈還沒睜開眼睛,看不出眸色。因失去生命力而顯得灰敗的銅黃長發毛糙糾結,單從這點來看,和她的精靈血統屬於不同分支。

    新“同類”身材高挑,比安摩爾高出五六寸。

    身高一向是安摩爾的痛點。

    少年時期尚能寄希望於成年的饋贈,然而成年時僅僅象征性拔高的一寸。毋論母親作何感想,安摩爾反正是很絕望。

    因此,除了那雙遺傳自母親的尖耳朵,從安摩爾身上看不出其他精靈特征。

    召喚師倒是抓得很準。

    好了,現在已經有充足的證據表明克裏比並非異世界,結合《克裏比限製條令》提到的天塹,克裏比的真麵目躍然眼前。

    東域,邁哈羅維奇。

    “世界的盡頭,

    血海之彼岸。

    通往蒼穹之巔的階梯,

    地上界碩果僅存的法則支柱。”

    想想無數地理學家探索家如何言之鑿鑿,聲明血海彼岸直入雲霄的天塹是世界盡頭,以保護地上界免遭無盡虛空的吞噬,安摩爾幾乎要笑出聲來。

    那抹微笑從哈夏的臉上浮現實在古怪至極,觀望安摩爾的召喚師眉頭上揚,移開視線,轉而從默多克手中接過一枚透明水晶。

    她握著水晶,讓它整體置於手指的圍合。

    淡淡的乳白光線從指縫間溢出。

    房間靜默了幾秒鍾。

    默多克屏住呼吸。

    見識到斐蘭女士親手製作召喚石的機會可不多。

    當召喚師攤開手掌時,往生者——新的哈夏睜開眼睛。

    水晶的顏色也隨之發生變化,變成和往生精靈眸色相同的微帶渾濁的琥珀色。它胸前的傷口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默多克驚讚道:“女士,您真是顛覆想象的了不起。”

    像是回應默多克的稱讚,精靈哈夏轉向他,姿態優雅地鞠了一躬。邁著輕盈的腳步來到安摩爾左手邊,與她並肩而立。

    默多克動用了全身的脂肪才控製住自己沒往後彈開。

    通常來說,哈夏從出現在法陣到成為可供操控的乖順奴仆,需要短則半月、長達一個季度的製作流程:要給往生者紋上複雜的咒語,最大程度保持新鮮;要將同樣的咒語雕刻在水晶石上,往裏麵注入生命力;最後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讓召喚石成為哈夏與役使主產生連接的中樞。

    當然了,製作哈夏的時間成本會直觀體現在它的價格上。譬如老酒,愈是年代久遠,愈是價值非凡。

    斐蘭-林德幾乎隻用了一眨眼的功夫就完成了協會一名召喚大師半月的工作量。

    他用餘光偷瞄專心記筆記的召喚師,仿若噩夢初醒,光禿禿的腦袋上沁出大顆汗水。

    “讓出自閣下之手的尤物光著身子可不好。”默多克笑道,他扭頭看向門外,吩咐仆人去取衣物。

    不多時,走廊傳來匆匆的腳步聲,仆人不僅帶回衣物,連領事的大公子菲利普也一同領來。

    “父、父親。”

    默多克沒理會不成器的長子,抖開亞麻織物披在精靈哈夏的身上。

    哈夏躬身低頭,恭順如接受獎賞的忠實仆從。

    默多克近乎慈愛地撫平新哈夏肩部褶皺。要是沒有皮膚細膩而冰冷的觸感,根本看不出它是往生者。

    “父親!”菲利普抬高音調,“我、有有要事要跟您商量。”

    默多克狠狠瞪他,隨後向召喚師再三鞠躬,留下仆人侍奉左右,和菲利普離開亡者之塔。

    “你最好有十萬火急的要事。”

    默多克對菲利普的冒失相當不滿。如果時間夠久,他本有機會窺探斐蘭女士的筆記。

    “是、是這樣。”菲利普狠狠地掐著自己的大腿,好讓舌頭不再打顫,“斐蘭女士的行李取回來了。”他把聲音壓到最低,“也檢、檢查過了。沒有、有特別……”

    默多克沉吟不語,心裏快速盤算著。

    他有些後悔這麽著急邀請斐蘭女士回歸雙塔城堡。傳說她對身外之物不甚在意,對覆蓋整個克裏比的財富之網更是不屑一顧,一心沉迷研究召喚哈夏的學術。

    可傳言還說斐蘭女士餐風飲露,被天席地,是來無影去無蹤的迷霧行者。他讓仆人準備的夜宵和早點僅僅出於待客之道,誰知道最後連殘渣都不剩。

    他是不是怠慢了斐蘭女士?

    拉法奇。

    是他透露這次回歸的斐蘭女士不同往常,是個懵懂無知的小鬼頭,真是信了他的鬼話!

    他應該好好作一番準備。

    不止是聖靈協會的最高規格,他應該用接待國王的標準安排。

    “父親。”菲利普忐忑地呼喚道,“還、還有三隻……”

    “閉嘴!別煩我。”

    默多克擺手,他正想到關鍵的地方。

    亡者之塔發生的一切曆曆在目,默多克必須得承認,斐蘭女士露的這一手超乎他的預料。

    能把製作周期從半個月縮至短短幾分鍾……若她能在雙塔城堡住上一個月,產量相當可觀。

    還有那隻柔韌的精靈哈夏,以及那隻女仆們匯報會做鬼臉的女哈夏——特供貴族階層的哈夏,是時候提上議程了。

    而這一切都在默多克-薩雷出任斯丹莫領事期間發生。

    沉思了片刻,他道,“寫封信給薔薇府,叫拉法奇或者克洛斯或者隨便市政府隨便哪個部長下午騰出時間,就說商討巴丹堡的供需問題。”

    菲利普的眼皮驚懼地抽搐了下。

    克洛斯已經在路上了。

    可他斷然不敢忤逆父親,更不敢就這樣泄露克洛斯和他之間的合作。

    默多克轉過身,見菲利普仍杵在原地,不悅地斥責道:“還不快去!”

    “好、好的,父親。”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默多克-薩雷十年才從風岩城派遣來到斯丹莫,出任聖靈協會領事。默多克交際手段圓潤如他的身材,和拉法奇及一幹部長兼議員私交甚篤。

    隨外派同來的長子菲利普則完全相反,因為天生的口齒缺陷,他始終無法融入白城社交圈。

    城主的次子克洛斯是菲利普屈指可數的朋友——盡管他們的關係用“朋友”來形容實在抬舉菲利普。

    克洛斯更像是頤指氣使的上級,而他,十年如一日地扮演著被使喚的下人的角色。

    有時候,菲利普覺得他和哈夏差不了多少。

    好在身為協會領事的長子,雖然父親認為是浪費,但還是迫於規定教授了菲利普差遣哈夏的技巧。

    隻要有召喚石,他就可以向哈夏傳達一些簡單的指令。

    斐蘭-林德昨夜去薔薇府前寄存了三隻哈夏在旅店。菲利普順路把它們帶回城堡。

    父親說寫封信給薔薇府,沒說是讓他送還是讓哈夏送。

    他可以帶封口信過去,如果在路上碰到克洛斯……希望他能耐心聽自己說完。

    菲利普低頭來到馬廄。

    他拿出那枚淺棕色的水晶石,應他的召喚出列的是一隻老年哈夏。菲利普踩著凳子爬上馬,想了想,換成灰綠色的那枚。

    腿部肌肉健壯的女性哈夏替代老年哈夏,緊跟不怎麽聽菲利普使喚的棕毛馬駒。

    一刻鍾後,菲利普在斯丹莫與城堡的中間地帶碰上克洛斯。

    斯丹莫城主的獨子克洛斯眼圈烏黑,神情煩躁,看起來又和他時時刻刻散發迷人魅力的情人纏綿了一晚上。

    他老是把那女人說成漿糊:白膩、黏糊糊、令他作嘔。

    那女人是才思敏捷的克洛斯議員的唯一弱點。因為每次見到她,克洛斯便會兩腿發軟,心甘情願讓她貼在身上。

    看到小個子薩雷,克洛斯的臉色從陰天轉為烏雲蓋頂:“你出來做什麽?”

    菲利普抱著馬脖子跳下來,“父……”一張嘴,他就知道不妙。然而越著急舌頭越不聽使喚,他“父”了一長串,在克洛斯的馬鞭甩過來前,菲利普閉上眼睛。

    “父親讓我帶口信給薔薇府下午要去跟大人們商討和巴丹堡的供需問題。”

    哈夏的產出及其一切收益歸屬於聖靈協會,但若幹年前,作為協會創始人的斐蘭女士就曾與諸多城邦簽訂了中立協議。

    聖靈協會永遠不會發展成獨立政體,它必須依附城堡所在的當地政府。哈夏每一筆交易產生的利潤都要撥出一部分作為稅收上繳給政府。

    相應的,雙塔城堡的中立性不可動搖——無論所在地政府與臨近城邦積怨如何,都與協會無關。

    協會隻提供商品,不提供援助。

    雖然相互輸送利益,卻無法將利益擴大,這種看似沒有深入發展必要的關係決定了政府和聖靈協會隻能是也必須是簡單對等的交易夥伴。

    在此基礎上,一條不成文的規矩便橫亙於政府與城堡之間,雙塔城堡不可邀請政府官員登門,更不能在城堡談論公事。

    說出了關鍵點,菲利普逐漸放鬆,“他可能看出了什麽。”

    菲利普回想在亡者之塔見識到的新哈夏。

    “聽說,斐蘭女士隻用了一眨眼,就……就召喚出了哈夏。”菲利普大著膽子說道,“可能,可能我們太小看她了。”

    他是想說克洛斯你太小看斐蘭。

    但跟克洛斯相交這麽多年來,他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克洛斯議員不會錯,錯的永遠是他。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菲利普把腦袋垂到了胸口。

    看著他自怨自艾的模樣,克羅斯不由冒出一股無名火。他揚起馬鞭,把火氣發泄在那隻跟著菲利普來的哈夏身上。

    “放勇敢點,小薩雷。”克洛斯沒好氣地說,“她就是個小鬼頭。”

    “可是你昨天也看到了,她在薔薇府……”

    菲利普想起昨晚那讓在場賓客瞠目結舌的一幕。

    “那是幻術。”克洛斯道,“隻是欺騙眼睛的幻術,都是假的。隻要你不被表象騙到,那種幻術根本無法造成任何實質性傷害。”

    “幻術?”菲利普鸚鵡學舌,“都是假的?”

    克洛斯額頭爆出青紫的血管,他的耐心即將告罄,“沒錯,巴登堡的沙西耶勳爵親口告訴我的,他們那兒隨便一個幻術師都會玩那種把戲。”

    “巴登堡的沙西耶勳爵?”

    菲利普迷茫地在腦海搜索這個名字。

    “是時候擴充你的小腦袋瓜了,小薩雷閣下,它連麻雀都比不上。”克洛斯大聲說道,這是條人跡罕至的鄉間小道,他可顧不上把禮儀展現給讓他快要喘不過氣的藤蔓雜草。

    “昨天去過薔薇府的客人,巴登堡大公派來的貿易使者。要是你老爹沒急著趕去給小鬼頭拍馬屁,你本有機會結識他。”

    “是、是嗎?”菲利普難以置信。

    “沒錯。”克洛斯按捺下內心暴漲的火焰,故作親密地朝菲利普擠了擠眼睛,“再說了,我不是給你帶了這個嗎?”

    他從馬鞍上懸掛的牛皮口袋裏取出一個小紙包丟給菲利普。

    “有這玩意兒,別說小女孩了,一頭大象也逃不過被宰殺的命運。”

    小紙包在菲利普手中彈了起來,更像是他有意要把這包殺人的東西丟開。然而紙包像長了眼睛,又落回他手裏。

    “這是什麽?”

    克洛斯滿不在乎地說:“麻藥粉。”

    “好了,小薩雷,你的口信帶到了,我現在返回別館,時刻迎接薩雷領事的到來。”克洛斯雙腿夾緊馬腹,掉頭回白城,“它無色無味,塗在麵包上,放進茶水裏,隨你的喜好。你要是樂意,可以把整包都放進去。”

    菲利普把麻藥粉塞進他隨身攜帶的小錢包裏,慢吞吞地上了馬。

    走了一段路,小薩雷忽然想起那隻女性哈夏還在原地。他握緊召喚石向哈夏傳去返回城堡的指令。

    一百三十碼外,女哈夏渾濁的眼睛裏劃過一道不輸於活人的精光。

    隻有短短的一刹那,她也不是恢複了生機。

    是她真正的主人聽到了她聽到的話,僅此而已。

    雙塔城堡,亡者之塔。

    召喚師側耳傾聽的姿勢持續了解決一磅牛排所需的時間——是安摩爾餓了十天之後風卷殘雲的一餐——大約有一分鍾之久。

    她將琥珀色召喚石從左手換到右手,這是個無意義的動作,但那名新鮮出陣的精靈哈夏也從安摩爾的左邊換到右邊。

    它經過麵前時,安摩爾清晰地嗅到一股若有似無的腐臭。

    行了,承認吧,保鮮手段做得再好,都無法掩飾它是一名往生者,一具屍體的事實。

    她到底在為召喚師粉飾什麽。

    她已經知道克裏比就是邁哈洛維奇,是不被克裏維亞其他地域所知曉的新大陸。

    而看似未經人事的女孩——實際上是一個麵目多變、詭計多端的黑術士。

    作者有話要說:  求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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