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Chapter: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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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奇物作為某種身份的標識,繼而演化成為比所有者本身更具有辨識度的存在,安摩爾見過兩三次。
在故鄉時,她就很喜歡拿著母親的奇物作為敲門磚,鮮少出現被拒之門外的窘境(她自己反倒沒幾個人認得)。
再從她的出生年往前數,她的母親曾憑借龍骨權杖威懾盟軍,參與(甚至稱得上主導)了改變曆法的大戰。
附帶一提,龍骨權杖的官方授權複刻版陳列在博物館,作為舊時代的見證,供億萬生靈瞻仰。
為物品賦予比所有者更深重的含義,似乎適用於所有智慧生物。
因此,斐蘭-林德或許隻是象征某種身份的名字。
望著畫像上容貌、氣質不盡相同的女孩們,安摩爾覺得還有些微妙的違和感。
如果僅僅是身份,為何功績都歸於一人——從詩歌和隻字片語中她能夠解讀出人們對“斐蘭-林德”的敬畏全然投向召喚師,而不僅僅是那個名字。
可召喚師對世事的懵懂,以及她偶爾流露出的無措卻也不似假象。
傳說與真人的割裂感……嗯,放在艾爾尼拉,肯定有一幫老學者願意深入研究。至於她麽……
聽到緩緩接近的腳步聲和刻意壓低隱藏於氣流的呼吸,安摩爾收起散漫的思緒,迅速轉進立柱投下的陰影。如何扮演哈夏她已然駕輕就熟。
片刻後,召喚師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她雙臂環握著那支不起眼的法杖,輕易找到安摩爾所在的位置,投來的眼神中帶著淡淡的疑惑。
有貝爾-哈德諾之環為前鑒,安摩爾一度懷疑召喚師的法杖是不是也是什麽奇物的簡易體,讓持有者能自如運用遠超資曆的高等級默咒。
召喚師目不轉睛地望著安摩爾,蔚藍如海的眼睛泛出莫名的情緒,眉間漸漸蹙起的紋路讓情緒顯得趨向負麵。
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發生短暫碰觸。
安摩爾心裏敲起鼓。
是歡欣的鼓。是伴隨著自由號角吹響的輕快鼓點。
召喚師終於發現她的與眾不同,打算將她從桎梏中釋放出來嗎?
安摩爾心懷著如此期冀。但她扮演哈夏太過投入以至於忘了自己仍是自由身,可以趁此機會表達她的訴求。
召喚師無聲地看了她片刻,眼中的陰雲慢慢散去,她轉身回到臥室。
爬上床,斐蘭將那枚黑水晶召喚石放回枕頭下,將綿軟的鵝毛被拉到下頜。想了想,她又做起來,拿過枕頭邊的筆記本,鄭重其事寫下一行字:
「金月七號(尖耳朵三號),是一隻格外淘氣的哈夏。」後綴:「暫無失控之虞」。
她咬了咬筆頭,翻開新的一頁,寫下另一個研究題目:《往生者的種族特性是否影響哈夏的行為特征》。
完全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麽的安摩爾自然沒感覺到失望。
夜晚,出乎意料的寧靜。
似乎陰謀家們都躲去暗處打磨尖牙利爪了。
隻有小鬼頭莫名其妙夢遊了一陣。
安摩爾心中油然泛起悲涼:還有什麽能比她自身存在更糟糕的?
遍數意識之海殘餘的若幹記憶流,安摩爾還真找不到比自己更悲慘的。籲了口氣,她放任自己沉入搖曳夢鄉。
……
“沒錯。”
“真看不出,大人的食量真不錯。”
“是,我早上看到空盤子嚇了一跳呢。”
“……”
窸窸窣窣的討論聲將安摩爾從睡夢中喚醒。
兩名咬耳朵的女仆從東側走廊出現,一人推著擺滿食物的餐車,另一人則飛快瞟了安摩爾一眼。
在她們看來,這隻讓領事念念不忘的哈夏果然很像活人。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尤其在它盯著餐車時。
它看起來對食物充滿欲望,因而顯得無比生動。
“它真的在看耶。”女仆搡了搡她的同伴,“你看它的眼睛,還會發光。”
同伴保持餐車平穩往前,也看向安摩爾,“呀,它好像還在吞口水誒!”
安摩爾抬起下頜,朝她們吐出舌頭扮了個鬼臉。
“啊!”
“呀!”
女仆尖叫著丟下餐車掉頭回去。
安摩爾洋洋得意地活動著酸痛的頸椎,保持一夜的低頭動作是會給肌肉造成負擔。常年饑一餐飽一餐,她的體能比普通人類更弱。
舒展開四肢,安摩爾的目光在餐車和臥室門之間逡巡。
剛才兩聲尖叫,召喚師該醒了吧?
不好說,或許她會想再多睡一會兒呢?
她看上去明明是個會賴床的小女孩。
琳琅滿目的食物是第一驅動力,烤肉和麵包的紋理寫滿了給安摩爾“快來吃我們”的理由。明知機不可失,安摩爾如餓龍般撲過去。
然而驚喜總在不經意間。
對四肢的控製權在到達餐車前喪失,新的指令未能及時傳達過來。安摩爾前腳絆後腳,結結實實地栽倒在地。
地毯的味道顯然不如烤到七分熟的小牛排或者麵包來得美妙。
麵包還是剛出爐並且塗滿蜂蜜的!
懷揣著憂鬱又不甘的心情,安摩爾在召喚師的役使下,邁著僵硬的步子來到她跟前。
召喚師用力按了按她的肩膀,沒等安摩爾解讀出她的肢體語言,召喚師從口袋裏摸出一張紙條:「哈夏不需要吃東西」。
嗬!紙條還是在旅館裏用過的。
安摩爾斜睨她,試圖用眼神傳達出“我不是哈夏所以我需要吃東西”的意願,但她知道這是徒勞。
恢複自由這件事隻能從長計議。
召喚師默默收起紙條,垂下的眼睫斂去一絲疑惑。
現烤牛排四溢的香味不止蠱惑了安摩爾,同樣讓召喚師從負麵情緒的打壓中抬起頭。
她指派安摩爾幹脆把餐車推進臥室——如此慘絕人寰的指令讓安摩爾連歎息的力氣都沒了。
召喚師用過早餐,太陽神的車輦也駛向了中天,光頭領事默多克親自來邀請召喚師斐蘭-林德去亡者之塔觀摩最新一批哈夏的誕生。
得知這塊神奇的地域,或者說這個神奇的世界名為克裏比,安摩爾猶豫繼續稱呼普照大地的發光體為太陽神是否合適。
不過光亮灑上皮膚同時帶來令人犯困的熱度,安摩爾決心不再關注此等無關緊要的小事。
“您可能有所不知,最近巴丹堡的需求量越來越大,聽說正和它鄰近的幾個城邦打仗。聖靈協會謹遵您的指示,不會參與城邦之間的利益紛爭。”
默多克憨厚地笑了兩聲。
“但在把哈夏投入戰爭領域這項研究上,我們也一直沒有放棄努力。”
斐蘭-林德(見識那排畫像後,安摩爾說服自己接受這個名字)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將一卷羊皮紙塞進哈夏的背包。
留意到她的舉動,默多克跡不可尋地撇了下嘴角。隨後,他用更殷勤的笑容掩蓋了無意間流露的輕蔑。
這一幕卻被安摩爾收歸眼底。
“聽說您以前從來不會讓哈夏長時間停留在生之塔。”默多克若似不經意地問道,“您對這隻哈夏很特殊。”
因為我是活的,不是往生者。安摩爾主動提供了答案,然而默多克無法探知他人思維。就算可以,他也不會屈尊降貴地鑽進一隻哈夏的意識之海。
斐蘭的啞舌與其說是一種缺陷,毋寧稱之為屏障更恰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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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寂然無聲地穿過長廊,來到連空氣都帶著腐臭因子的亡者之塔,置默多克的指引如罔顧。
這為她是斐蘭-林德提供了新的佐證。安摩爾每次放棄探究召喚師身份時,總會詭譎地出現新線索。
經過第一扇門,斐蘭腳步不停,將法杖從左手換到右手,同時輕輕翕動鼻翼。
安摩爾在此後不久嗅到了似曾相識的味道。
是水果行將腐爛所散發出的獨特的甜膩酒香。
死亡的味道。
二十幾天前,安摩爾從高塔的地下密室蘇醒,周圍也縈繞著類似的氣味。之後她受召喚師指令身不由己地離開那裏,後來也再沒找到密室的入口。
斐蘭推開第三扇門。
圓形法陣出現在眾人麵前。
懸浮於法陣上方的金色發光符文安摩爾熟悉極了。
所有威力巨大的咒語皆須借助上古神係的力量——神隕紀年之前,操法者的通用語正是與眼下這些符文同出一脈的古龍語。
盡管安摩爾的魔力之種像烤熟的地瓜,發不出魔法嫩芽,但古龍語卻是她的第二母語。
為了讓她流浪時有保命的技能,自安摩爾有記憶以來,她就疲於應付母親為她找的各科學者,其中不乏頂尖的大法師和聖騎士。但不管是法術還是劍術,以致被母親斥為旁門左道的工程術,安摩爾總是無法發揮其應有的效果。
私下裏,老師們向艾爾尼拉的管家反映:殿下的資質實為有史以來獨一無二的……
礙於母親的地位,那幫自持清高的老頭子老奶奶深諳點到即止的真理,省略的內容敬請閣下自行領會。
遍數各任導師,好像那名教授工程術而卻讓安摩爾隻學會了開鎖術的侏儒老師點破過奧秘,留下一張“此子隻知偷奸耍滑,是個完全沒有上進心的大混子”的字條,不辭而別。
哪怕是掌握一兩個詞匯即可呼風喚雨的古龍語,於安摩爾而言,也僅僅是維護家庭和諧的工具。
她最擅長也是唯一擅長的技能是語言,最大的理想就是把通用語推廣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這樣不管她被法則隨機傳送到哪裏,都不必再去學拗口的陌生語種。
至於每個導師都要詢問的夢想……
嗯,她的夢想是每天醒來都能放開肚皮吃到飽。
回想歸回想,一眼掃過去,安摩爾順利讀出符文的涵義。
“以時間之名
失去魂魄的往生者
聽從我意誌的召喚
以仆役之身
重回世間”
和她預料的相去不遠,是召喚往生者的咒語。
簡短而有目的性。
口吻卻和她熟知的咒語有極大的差異。
安摩爾熟知的操法者向來自詡為神的仆人,諸如“聽從我意誌”之類目空一切的咒語,似乎隻聽母親講過。
唔。有意思。
安摩爾束手立在一旁,召喚師雖未下達新的指令,讓她停下來的位置卻正好錯開光頭領事。不用看到那張油膩而又故作憨厚的圓臉,安摩爾很是欣慰。
斐蘭附身檢視法陣是否完好。
緩緩轉動的符文所散發的光芒,在召喚師接近時愈加熾盛。淡金色柔光籠罩了她的一半身體,勾勒出明暗交錯的側臉線條。召喚師寬大的衣袍隨重力牽引下滑,頎長後頸上起伏的骨點展露無遺。
安摩爾內心一動。她見過這幅場景。
隻是忽然想不起是在夢裏,還是在某個未知年代的畫布上。
伸手覆上法陣一角,斐蘭回頭看向安摩爾,一側唇角略微揚起,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像是在說,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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