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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妙的清晨伴隨著的是又一天的早朝,一般來說,沒什麽特殊大事發生的話,這新的早朝用得應該還是原來的配方、原來的味道。按照國際慣例,先是大臣們互相推諉責任的把戲,之後就是禦史大夫開始各種舌戰群儒,上挑帝王,下踢路邊小乞兒,還不忘給自己的同僚好友下個眼藥,使一記撩陰腿之類的。
不過今天的早朝因著還真有點事,於是聖上一記冷眼過去,這慣常的一幕就算過去了。戶部尚書難得可以歇會不用哭窮了,禦史大夫卻是盯緊了皇上即將宣布的事情,打算等會搶個發言的機會。
既然是言官,不話嘮都不好意思領朝廷俸祿是吧。
金鑾大殿上終於安靜下來,建元帝輕咳了兩聲,沐恩太監便捧旨往前,麻溜地直接宣布了太後六十大壽的事兒,往年這事都是後宮裏頭操辦,由杜貴妃牽頭,這些年來也算妥當。不過今兒因著是整歲數,杜貴妃近來又“一心念經”,建元帝便打算跟朝臣們一起同聚同樂,好好為自己母後大辦一場百官的盛宴。
沐恩太監一宣完旨,這禮部尚書便直接站出來了。賓禮、宴餐之事向來由禮部掌管,禮部尚書尋思這次估計也不例外,直接就詢問重點,“啟奏陛下,太後娘娘千秋,花費是記入國庫開銷還是由內務府撥付?”
這皇上正一片孝心拳拳地為他娘辦壽宴呢,你說這禮部尚書這麽不長眼,這當口提這事,顯得一身銅臭粗鄙不算,還惹得皇上不開心。按理來說這禮部尚書也是多少年官場油條了,不會這麽沒眼力價兒,此舉實屬被逼無奈。
果然如禮部尚書所擔心的,他一說完皇上還沒表示不開心呢,戶部尚書直接蹦出來了,開口就說萬年老套路,“啟奏陛下,國庫空虛,臣苦苦籌謀,才足以支撐朝廷運轉,實在拿不出多的銀錢了啊!”
反正死乞白賴一張嘴,要錢沒有,要命不給!
禮部尚書麵癱狀地看了自己的老賴同僚一眼,果然一如他所料。幸好自己先開口了,要不這會兒不提,到時候自己忙活完了戶部不給支錢,禮部就得虧空,就算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他也是不能讓這種事發生的!
不得不說六部尚書裏沒幾個不是大老摳。
建元帝聞言隻得狠狠抽眉,環視了朝上所有大臣一眼,瞅到一個人一個人就低頭,把皇帝氣得夠嗆,這群臣子,遇事了就知道推脫!他再猛地一掃,突然間就見到一人微微抬了抬頭。
“顧愛卿可是有話要說?”建元帝直接點名,眼睛裏直接寫著一行大字——“你若讓我不滿意,嗬嗬。”
被忽然點到名的顧淮微微一頓,麵上帶上了微笑,“陛下容稟,微臣認為,可自內務府撥付此筆款項。”
建元帝的臉更黑了。眾臣也向顧淮投去佩服的眼光,直接開口要從皇宮|內庫拿錢,真乃勇士也。
顧淮卻接著說道,“陛下,朝中多項花銷皆有內務府撥付,故此皇宮|內庫開銷日益增大,才以致於入不敷出。臣以為,內務府可以酌情減少這部分支出。”
建元帝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些,微微思索起此事的可行性。不顧眾多大臣們的黑臉,他問,“顧卿認為,哪些方麵的支出可以削減呢?”
顧淮麵色坦蕩,“臣認為,可適度削減通政司謄抄聖諭所用筆墨的開銷。”
這話一出,整個朝堂都瞬間安靜了下來,接著便是轟然炸開的竊語聲。此人竟然削減自身所在官署的銀錢來源,這是大公無私還是純屬就想拍帝王龍屁?
“便依顧愛卿所言吧。”
朝堂結束眾人散去,顧淮站在原地,回身,便看見顧瑀臉色青白地看著自己。他露出一個十分體貼的笑容,“二哥可是身體不適?”
顧瑀狠狠地回了他一記眼刀,轉身離開了金鑾大殿。此刻他心亂如麻,顧淮莫非知道了金米分的事情?
與此同時,衛國公請立世子的奏折也被呈送到了乾元宮。
“喲,倒是稀奇,這老衛國公舍得立世子了?”建元帝接到奏章,還沒翻閱呢,沐恩太監便帶著內務府總管進來了,直接遞上了內務府的賬目冊子。
建元帝卻是懶得看這種大厚冊子的,直接懶洋洋地開口,“內務府按例給哪些朝廷官署撥款了,說說。”
內務府總管對答如流,“回陛下,主要為六部、大理寺、都察院、翰林院、國子監、通政司等官署的經曆司,不過是些公務所需,數額並不大。”
“不大?”建元帝一聽立即就沒興趣了,覺得顧淮這個提議實在雞肋。他示意沐恩將賬簿閑置在一旁,就打算翻閱衛國公請立世子的奏折,隻是一看到上麵的名字,他的嘴唇稍稍緊繃了一下。
內監通傳的聲音在此時響起,“啟稟皇上,二皇子求見。”
“老二?他來幹嘛?”建元帝的聲音中帶上了明顯的不喜,盡管他將後宮的大權暫時給了德妃,但並不代表他對這對母子有所期許。“讓他進來吧。”
二皇子應允而入,相比他的兄弟而言,此人長相並非出色,甚至可以說是皇室眾人少有的憨厚長相。他手中提著一卷竹簡,愣愣地便進來了,幹巴巴地行了個禮後直接說,“父皇,兒臣將《九章算術》篆刻於竹簡之上,欲呈於皇祖母為壽禮,父皇你覺得如何?”
建元帝再一次懷疑老二不是自己的種。他看到二皇子一副呆愣的模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他直接將手邊的東西直接扔向他,“你就是抄這個都比勞什子九章算術好!”
“是,父皇。”二皇子愣生生地應了,翻開皇上扔的東西念了幾句,“建元十八年五月,通政司經曆司,金米分五十兩,經手:顧瑀。”他捧著那賬簿,一臉天真地詢問,“父皇,可是要抄寫這個?”
“等會,你說什麽?”建元帝感覺自己似乎聽錯了,“你重複一遍。”
二皇子便再重複一遍:“建元十八年五月,通政司經曆司,金米分六十兩,經手:顧瑀。父皇,可是要抄寫這個?”
沐恩太監不忍地別過眼。
建元帝卻是緊緊地眯起了眼,食指在桌上有節奏地輕敲了起來,似乎是不經意間掠向內務府總管,一雙眼中卻閃過不明的光。他語氣十分平和,“老二,你將上下文都念一遍。”
二皇子依言照辦,“……建元十七年四月,通政司經曆司,金米分六兩,經手:顧何。”
“……建元十七年五月,通政司經曆司,金米分六兩,經手:顧何。”
“……建元十七年六月,通政司經曆司,金米分十五兩,經手:顧瑀。”
“……建元十七年十月,通政司經曆司,金米分三十五兩,經手:顧瑀。”
“……建元十八年一月,通政司經曆司,金米分六十兩,經手:顧瑀。”
“……建元……”
“皇兒,不必念了。”建元帝第一次用如此溫和的口氣與二皇子說話,讓他頗為受寵若驚,建元帝輕聲問他,“皇兒,可能計出自三年前六月份,顧瑀開始經手後至今日,所支出的金米分總額?”
“共計兩千一百四十五兩金米分。”二皇子快速地計算出來。
“兩千一百四十五兩。”建元帝聽聞這個數目,竟然直接笑了出來,看向站在下方深深地垂著頭,雙袖卻一直在顫抖著的內務總管,“數額並不大?”
“奴才罪該萬死!”內務府總管倏地直接跪倒,全身都趴俯在了地上,“萬歲饒命啊!”
“就這樣把賬簿放在朕的麵前,甚至連擺|弄個假賬都懶得動作。”建元帝語氣依舊溫和,卻在下一秒瞬間變臉,“爾等這般糊弄朕,倒是有幾個腦袋!”他一拂袖,桌上的東西全部被掃飛出去,重重的硯台直接砸到了內務府總管身上,二皇子卻是恰好側了下|身子,躲開了重物。
“陛下息怒!”乾元宮立即跪倒了一片。
“朕何曾發怒?”他一掌直接拍到了桌上,“顧瑀,這名字倒是熟悉,貴妃的好外甥。”他指著內務府總管,“你也是個好的,我記得你姓杜,對嗎?”
內務總管已經害怕得不敢回話。
“朕卻不知,朕的寵愛,你們這般糟踐。”建元帝眼睛落在了還留在桌上的奏折,上麵正翻開著,正好是衛國公請立顧世平為世子的內容。
……
“一萬兩白銀?”杜璃玉將京兆府尹重新送來的債務冊子一把掃在了地上,“這些人倒是敢獅子大開口!真是笑話!”
送冊子的青年舔|著臉將冊子再撿起來,“顧夫人,這可已經是我家大人幫忙篩下了許多渾水摸魚者後的最終數額了,我家大人吩咐了,隻希望您能承情,則皆大歡喜了。”
杜璃玉總覺得此人的聲音有些耳熟,聽了他這話卻是什麽也沒不想了,“呸,他算個什麽東西,還敢讓本夫人承情!承什麽情,判的糊塗案子,想訛我一萬兩白銀?你讓他搶去吧!”
“話可不是這麽說的啊,顧夫人。”青年神色誠懇,“我家大人可真真是為您著想,退一萬步來說,我家大人敬仰顧大人和夫人您還來不及,怎麽會說道耍賴呢!您想想,您將來可是衛國公府的女主人,區區一萬兩白銀,算得上什麽,是吧?”
衛國公府的女主人這詞兒明顯討好到杜璃玉了,她想到國公爺已經遞交了請立世子的奏折就覺得渾身舒坦,忍了幾十年,也該一朝翻身了!她心裏想著,麵上就不禁露出了些許喜色。
青年趁熱打鐵,“您說是吧,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這稱呼讓杜璃玉渾身上下都順暢了,眼前這討人厭的討債青年的麵目似乎也沒那麽醜陋了。她揚了揚下巴,“你倒會說話。”
“嘿嘿,是吧世子夫人,這麽一看,與偌大的衛國公府一比,一萬兩銀子,不過九牛一毛,是吧?”青年湊上了笑臉,杜璃玉斜睨了他一眼,“話是這麽說……”
她說著,突然話鋒卻一轉,“一萬兩,你還是回去跟你家大人說,那些刁民他自己解決,本夫人不會認這份債的。”
青年的五官立即就不對了,他眉一橫,立即一轉方才那細聲細語的態度,直接開啟了潑婦罵街模式,“喲,你這老女人,我好聲好氣跟你說那麽多話,還是這麽個死魚態度,還真當自己是世子夫人啊?”
他直接就將那冊子摔地上了,“真是給臉不要臉!欠債不還還有天理了是吧!人不要臉天下無敵啊!”
被這麽一個京兆府的小吏甩麵子,杜璃玉也直接怒了,“你敢這麽跟我說話?來人啊!”
“來人啊——夫人,你要幹嘛!”杜璃玉的話音一落,青年直接就坐地上了,雙手緊緊地環胸,聲音卻加大了無數個分貝,“來人啊!顧夫人想非禮人家啊!來人啊!非禮啊!”
衛國公府的護衛衝到待客室的時候,就看到杜璃玉和她的侍女木子姑姑都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樣,地上有一名身著衙門書吏服飾的青年,正滿臉羞憤地看著那兩人,看到護衛們的到來,立即嬌羞地撲過去,“大哥救命啊!夫人要非禮人家!”
護衛:……他們這是直接看到夫人和姘夫的現場了嗎好可怕……
杜璃玉簡直要被這個人弄瘋了,“你——來人,給我把這人扔出府去!”
護衛們麵麵相覷,最後還是扛起那青年,直接扔出了衛國公府。
直接被扔地上啃了一嘴泥的青年朝著衛國公府“呸呸”了兩聲,一瘸一拐地挪到了旁邊,剛拐過轉角身體忽然一輕,被人提了起來,輕快地被翻過了牆,又回到了剛才才離開的地方。
享受了一番高空飛躍,他差點沒暈飛吐了抓著他的暗衛一身。直接被拎到了一座幽靜的小樓裏邊,顧淮挑了挑眉看著他,“被人非禮了?”
他緩了緩口氣,“哎喲是啊,您家嬸娘真是生猛啊!”
“安湘,我記得數月之前看到的你,可不是這個模樣。”
顧淮看著麵前的青年,剛開始通過係統知道,那天暗衛在東內二胡同雇傭而來的那名罵街狀元是安湘時,他簡直無法相信,記憶裏的安湘就是個少年,還像個炮仗一樣一點就蹦。
安湘笑嘻嘻地開口,“為了生計啊!暗香坊是我爹留下來的,可不能敗我手裏吧。可是這年頭,坊內作者的著作多被街邊小檔所盜,他們賣的價錢著實低。暗香坊實在難以維持下去了。”
顧淮沒有說話,安湘也就是隨口說了一句便不再多言,直接談自己雇主交給自己的正事,“看來你嬸娘不願意拿這一百萬兩出來。”
“她沒能從我奶奶留下的店鋪中摳出五十萬兩白銀來,不,或者說她就算是摳下來了也不會願意還的,何況是一百萬兩。”顧淮倒也沒責怪安湘沒辦好事,隻是拿過那本冊子,“放心,很快他就會覺得,一百萬兩銀子實在太少了。”
這一萬兩,不過是應了杜璃玉自己抬的價而已,虛得很。可比不上顧瑀從內務府貨真價實挪走的幾千兩黃金。
仿佛是映襯著顧淮的話,不一會兒,樓中的二人便聽到了府中人快速走動的聲音,暗衛稟報,“宮裏來人了。”
“陛下這次行動倒是迅速。”顧淮微微歎了一句,“果然是恩情已逝啊。”
杜璃玉聽著聖旨臉上的血色一寸寸褪|下,直至蒼白。宣旨的是個新進的小太監,倒還有些嫉惡如仇的性子,念完聖旨直接扔給了杜璃玉,“貴公子疑犯不法,還是勞請夫人請顧瑀公子與小的走一遭吧。”
“公公,您看看,這可否通融通融……”再一次被戳到自己的心窩子,杜璃玉這次是打定主意不讓兒子去遭那牢獄之災了,忙給小太監塞了幾枚銀子,想著怕這小太監約莫是新來的,不清楚自己的尊貴,又拿捏了一句,“貴妃娘娘也會記著你的。”
“貴妃娘娘?”小太監冷笑一聲,“哪來的貴妃娘娘?小的可不知道,咱還有位貴妃娘娘。”
真真是山溝裏出來的!杜璃玉心想,怎麽會派這個二傻|子到堂堂的衛國公府來宣旨?杜璃玉心中暗罵,但看著這陣仗實在不像是敢矯詔的,一咬牙又塞了塊銀子,“公公……”
小太監麵不改色地將銀子收了,一轉身卻長袖一擺,“來人呐,將顧瑀大人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