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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顧瑀的再一次落獄,杜璃玉放棄倚靠自己那不稱職的夫君,直接朝宮中遞了牌子,求見杜貴妃,但卻被擋在了內務府門口。
出來應話的是一名陌生的內侍,對著杜璃玉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喲,顧夫人,您這牌子內務府接下來了,待排到您的時候,小的再去請示陛下,您先回去等著吧。”
“你說什麽?”杜璃玉皺緊了眉,“回去等著?你可知道我求見的是哪位?”
“莫不是太後娘娘?”那內侍故作一副訝異表情,“可是太後娘娘近日並不見外客呀。”
“真是瞎了你一對狗招子!”杜璃玉這些日子簡直受夠了半輩子的氣,說起話來也顧不上大家風範了,她將自己的拜帖直接攤開往那內侍麵前一放,“倒真是個睜眼瞎,仔細瞧著些,可瞧著貴妃娘娘的尊稱!”
那內侍還真的認真湊上去瞧了,隻是看完嘖嘖兩聲,“顧夫人啊,恕小的實在不敢多瞧,這偌大的後宮,可無貴妃娘娘這等大人物啊!剛才實在沒注意,您這牌子,小的可不敢給您請示,這妄言的罪責小的擔不起啊!”
又是一個連貴妃娘娘都不知道的土包子!杜璃玉氣急,“連貴妃娘娘都不知曉,看來真是個上不得台麵的家夥。讓你們總管出來見本夫人!”
“顧夫人,看來這招子長得不大好的,可不止小的啊!”那內侍笑眯眯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裳,“若您說的是小的所知道的內務府總管的話,那不巧,正是小的。至於貴妃娘娘,小的可真是不知道,難道夫人說的是……杜妃娘娘?”
杜璃玉才注意到這內侍身上穿的正是內務府總管的宮裝,她不敢細想此人話中的意思,“杜妃娘娘!”
新任內務總管依舊一副恭敬的表情,“是的,說道宮裏頭,這杜妃娘娘前些日子倒還有個貴妃名頭,隻是聖心莫測呀,這不——哎呀,小的話實在是多了,畢竟也是托了杜妃娘娘的福氣,小的才得以幸進呢!”
聞言杜璃玉完全不敢置信,她震驚地往後連退了數步,卻撞上了一堵肉牆,接著便聽到了熟悉的討厭的聲音。
“嬸娘可小心些為好。”顧淮雙手扶住了杜璃玉的雙肩,輕輕一觸立即鬆手,讓杜璃玉差點沒晃倒。她轉身,就看到顧淮那討厭的慣用笑容,“你怎麽會來這裏?”
“嬸娘這話好生有趣。你來得,小侄卻來不得?”顧淮輕應了一句,方才對著杜璃玉笑得十分疏離客氣的新任內務府總管臉上立即揚起了熱情數倍的笑容,“顧大人,可等到您了!請讓小的領您進宮。”
“勞煩公公了。”顧淮直接繞過杜璃玉,卻被她直接揪住了袖子,劈頭問內務總管,“他憑什麽可以進宮?”
“男女授受不親,嬸娘還是自重為好。”顧淮神色微妙地看著杜璃玉的手,“今日|你與一名外來男客在待客廳鬧出不雅傳聞之事,已經十分傷及嬸娘清譽,嬸娘還是多多愛惜二叔的腦袋吧。”
這顧夫人還敢光明正大給顧侍郎帶綠帽?內務府總管給了她一個佩服的眼神,然後端正了臉色,“顧夫人,請不要妨礙小的執行皇命,顧大人乃是陛下宣旨進宮的。”
杜璃玉還想說什麽,顧淮卻忽然轉身微微地揚起嘴角,“嬸娘,可別忘了一百萬啊。”他頓了頓,突然補充了一句。
杜璃玉張了張口,不知想到了什麽,最後還是閉上了嘴。
顧淮隨著內務府總管一路進了宮。這些日子隨著尚止遠赴前線,以及杜妃在宮中直線下降的地位,顧淮這以往跟聖上八百裏扯不上親戚關係的一小輩,竟漸漸走入了建元帝的眼。
乾元宮|內,顧淮跪下行禮,“臣顧淮,參加皇上。”
“顧愛卿啊。”建元帝麵前是那本又重新回到案牘上的內務府賬簿,頁麵停留在通政司的部分。“真是為朕所慰啊!”
他這話剛落地,旁的內侍們便慢慢地退出了乾元宮,隻剩下君臣二人及沐恩太監。建元帝叩了叩桌案,輕吟開口,“此事,顧愛卿如何認為?”
皇上並未直言是何事,顧淮卻抱拳回到,“陛下,臣認為,此事適合交給暗裏的人處理。”
“哦?”帝王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陛下容稟。”顧淮不卑不亢,“臣在朝堂之上提及此事,實是之前無意察看了經曆司的賬冊,發現臣之堂兄以此牟利,臣觀之倍感有愧於陛下對臣之厚愛,然臣與堂兄血緣相連,直言彈劾,卻是難為。”
他稍微停頓了一下,複又慢慢說道,“且臣之庶兄亦在經曆司謀事,臣恐堂兄遷怒,隻得於朝堂之上顧左右而言他,但相信陛下之慧眼如炬,定能察覺其中端倪。臣有罪!”
建元帝認真地盯了一會顧淮的後腦勺,忽然緩緩展顏,“你倒是大實在,這大真話敢在朕麵前說道,倒不怕朕治你欺君之罪!”
“臣……”顧淮忽然支吾了,臉因為憋不出話來,一時之間漲得通紅。建元帝看著他那還未徹底張開的少年模樣,一直微微扣動桌案的食指停了下來。
“倒是難怪止兒與你走得近。”建元帝悠悠地吐出一句話,“你卻還未說,為何要暗下去查訪此事?”
顧淮還跪在地上,聲音卻十分清晰,“臣曾觀察過賬冊,堂兄後每月提高金米分數額到五十兩,三年間的累計,數額早已過千。如此龐大的數額,臣嚐試去查探流向,發現堂兄在同時利用賭坊掏空他人銀錢,再進行放債。”
聽到每月五十兩時,建元帝的眉微微跳了一下,再聽到放債一詞,他的臉色已經開始有些不對了。
“如此大的數額,再通過賭坊和放債的斂財,這些年這數目該翻了多少,臣不得而知。但臣可以猜測的是,這筆錢或許根本不由臣的堂兄支配。”
“哦,莫非,”建元帝的語氣非常輕,卻帶著風雨欲來的氣息,“你是想狀告你的祖父,或者說是叔嬸?”
“回陛下,非也。”顧淮微微抬起頭,卻仍秉持著不可直視天子的律曆,“日前,堂兄所轄賭坊欠下一萬兩巨債,京兆府尹判下債責,嬸娘卻道府中無法拿出這筆債務,料想連一百萬都無法拿出,怎麽會是擁有幾千兩黃金之人所言?”
建元帝心道這顧淮還是年幼,太天真,不知人心的貪婪,即使是坐擁天下金銀無數的帝王,他覺得一萬兩還是有點不想拿出去的……
隻聽顧淮接著不負責任地給仇人下絆子,“……那麽臣卻是無法得知,這筆巨大的金額去了何處,何處會需要這麽大筆銀錢呢?”
何處?建元帝忽然福至心靈,向來最花錢的地方在哪裏!軍隊!顧瑀的親舅舅泰安候便駐紮在西南邊境,莫非此人有不法之意,不然為何要囤積這麽大的一筆財富!
帝王心術向來奧妙,不知不覺建元帝已經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並且從顧瑀三年前特地進入通政司,開始謀財這個細節,想象到了泰安候絕對是謀劃已久,卻還放著自己的親妹妹杜妃來迷惑自己!
此時的他已經完全選擇性遺忘了是自己主動倍加寵愛杜妃,且給予了杜家無限榮耀的。聽完顧淮這一番話,建元帝微微眯了眯眼,終於想起了皇室的秘密機構——皇家暗衛。
於是還沒奔赴到目的地——西北邊疆的尚止被緊急的一道帝王密令,直接調往了西南,而隻是不負責任丟黑鍋給仇家的顧淮對此毫不知曉。
顧淮離開乾元宮時身上背負了新的皇命,與內務府共同安排太後千秋盛宴。這名頭聽上去似乎是件好差事,當然事實上也不錯。不過實際上作為一名通政司的右通政,他主要負責全程安排盛宴中該動筆杆子的工作。
比如,安排人抄送名單、禮單等,通告天下,表示太後壽宴百姓同喜等,顧淮也不去想自己的一番話惹得建元帝開了多大的腦洞,直接一頭紮進了內務府。
卻說顧淮離開了乾元宮,建元帝卻久久地坐在龍椅之上不曾挪動,久到沐恩太監也顧不得不打擾帝王思考了,輕聲問了句,“陛下?”
“沐恩啊。”建元帝終於開口了,聲音卻沙啞得似乎一夜沒睡,滄桑而沉重。“你說,這些年來,朕對杜妃,是否真的榮寵太過?讓那杜家,竟有了不該有的心思。”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隻是杜家持身不謹罷了,陛下切莫為此傷懷。”沐恩太監勸道。
“這麽多年,朕待鎮國公府也是如此,沈家人依舊立身持正。”建元帝感慨萬分,“些許有些人,真的無法代替吧。”
“陛下,元後值得您的對待。”饒是謹慎如沐恩,此事卻也忍不住為自己那舊日主子說句話了。元後二字在後宮之中早已成為禁語,沐恩此時卻開了口。
這一開口,仿佛打開了建元帝思念的潮汛。他微微苦笑了一番,翻開了之前未曾批閱的奏折,正是衛國公請立世子的那一份。他頓了一頓,“杜家人,確實經不得朕的這一份恩寵。”
言罷,他提筆,在奏折下方批複,“按祖例,駁國公爺之私心,仿先規立長房長子顧世安為繼。”
於是顧淮剛與內務府洽淡了具體的流程,回到顧府時,便直接觀看到了這些天自己唱的好戲,終於出了結果。
又是一道聖旨,在國子監的顧世安被緊急召回,直接砸到了他腦袋上的,是懸了幾十年未立的世子之位。
杜璃玉直接暈了過去,而在她暈倒之前,聖旨上特地吩咐了,一百萬兩三日內必須還給債主。
衛國公府的風向立即變了,連木子姑姑都忙著給府裏確定的未來主人提了個討好的笑容後,才想起來要送自己主人回去休息。
大房似乎瞬間成為了衛國公府所有下人們的心之所向,方送走了宣旨太監,便有不知哪個院的反正不是大房裏頭的丫鬟,直接抹了比往常豔|麗許多的胭脂,為還沒離開待客室的顧世安父子端上了香茶,“老爺,少爺,婢妾為二位送上香茶,請二位慢慢品味。”
顧淮微微挑了挑眉,顧世安卻還是有些怔愣地看著手中的聖旨,許久後他抬起頭看著顧淮,“跟我到書房去。”
二人離去的身影簡直刺痛了盛裝打扮的婢女的心,她哭著在眾多婢女的嘲笑聲中跑走了。
顧世安的書房顧淮前些時間找店契的時候剛來過,讓人打掃了一番,倒也沒多少灰塵。顧世安先行一步進了書房,將聖旨攤在書桌上,麵色複雜地看著顧淮,“是你做的?”
顧淮無辜地睜大了雙眼,“父親也太瞧得起我,我怎麽左右祖父和陛下的想法。”
顧世安聽聞此言卻並未鬆開眉毛,隻是微微歎了口氣,又問道,“聽聞顧瑀進了內務府大牢,其中可有你的手筆?”
“堂兄不僅監守自盜,還挪用虧空皇上的內庫,這可不是我逼堂兄的吧?”顧淮一一解釋。
“顧淮。”顧世安終於端正了麵容,隻是眉梢還藏這極深的愁緒,“為父並不想成為世子。”他慢慢地站起身,望向了窗外,“為了這一個世子之位,我實在失去得太多,沒有再能承擔這個位置的東西了。”
聞言顧淮眼中閃了一閃,麵上卻還是單純的樣子,“兒子聽不懂父親的話。”
“我記得上次,你與我說你想當首輔。”顧世安說著,似乎想到了什麽,麵色稍微好看了一些,“為父希望,你能放下不該背負的羈絆,真正去當心中的首輔。”
終於確定了父親的確是在勸說自己放下過去,顧淮的臉色終於嚴肅了起來,“父親,兒子正在一刀刀地隔斷羈絆,您無需擔心,很快,我很快會放下。”
“便是這樣放下?”顧世安忽然激動起來,“一個個地弄倒二房的人?”
“父親,看來您並不是不知道當年的凶手。”顧淮眯了眯眼,“我倒還以為,隻有我還記得那份仇恨!”
“仇恨?再深的仇恨,不過人死燈滅一場空。”顧世安深深吸了一口氣,“顧淮,別再繼續了,我並不想再摻入這場事故中,你也遠離吧。”
“父親,我逃避了太多年了。”顧淮直接上前按住了那份聖旨,“我不知道你們為何不曾追查,或者說追查過後不討|伐惡人,我卻不能容忍。已經太久了,我擔心我再不動手,會忘記這份仇恨。”
這份比自己被人迫害慘死還要深刻的仇恨。
“顧淮……”顧世安看到已經滿眼通紅的顧淮,心下不忍,“我……”
“仇恨?那你為何不自盡了結這份仇恨!”
突然之間,書房內響起了另一人的聲音,正是在門口處,史馨如獨自一人站在那裏,神色清明,並不像發病的模樣,說出來的話卻是無比惡毒,“你這個劊子手,你若是死了,我兒的仇恨早就已經了斷!”
顧淮看見自己的母親張了張口,“母親……”
“誰是你的母親,我可沒有一個惡毒的殺人凶手兒子!”史馨如直接邁進屋來,雙目黑白分明,裏頭卻是徹骨的仇恨,“誰知道是哪個惡毒的女人生下……”
“馨如!”顧世安直接打斷了史馨如的話,“你該吃藥了!”
“吃藥?吃什麽藥?讓我忘記你是個多麽無情,多麽不顧自己親生兒子生死的人的藥嗎?”史馨如一陣冷笑,“也是,真是好藥,這麽多年了,倒是吃得我越發清醒了,也越發記得,就是你這個小惡魔,害死了我的略兒!”
她說著越來越激動,最後終於控製不住自己衝向了顧淮,“你這個劊子手!你這個小惡魔!你為什麽要讓略兒上那輛馬車!為什麽死的不是你!為什麽我的略兒死得那麽慘你卻沒事情!”
“你卻給我的略兒償命吧!”她直接雙手扣上了顧淮的脖頸,用盡全身的力氣收緊了顧淮。
顧淮就站在原處一動不動地任由史馨如攻擊自己,直到史馨如的手越扣越緊,他卻也隻是用一雙悲傷的眼看著自己的母親。
這是史馨如第一次完整地表現出對自己的厭惡,那種從眼底真正流露出來的,那種真的認為顧淮就是害顧略去世的元凶的憎恨,讓顧淮第一次感受到,或許,自己在母親眼中,便真的是害死哥哥的吧。
或許,哥哥真的是自己害死的吧?
母親說得對,談何報仇,自己便是最大的元凶。
他微笑著閉上雙眼,耳邊顧世安和史馨如的爭執似乎離自己越來越遠,直至耳邊的聲音全部都模糊了,出現了耳鳴的嗡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