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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有意思。”容貌平平的青年手中捧著一份雜報,目光定格在那召集平民意見的那行墨字之上,而在雜報的另一邊,正有另外一行大字,正是關於秀女進宮的內容。
臘月初十,秀女進宮。
衛國公府從昨日起就開始忙活了起來,準確點說是二房裏頭忙活了起來。大房的老爺盡管成了府中的世子爺,頂頂的衛國公府第二大的話事人,在府中卻還是沒有多少存在感,顧淮這個香饃饃也無聲無息搬出了衛國公府。下人們往大房湊了好些天也沒得上一二貴人的眼,便都熄了心返回來接著討二房的歡心。
畢竟老夫人尚在,而二老爺可還是當朝戶部侍郎!
這二房的嫡小姐可是要進宮當娘娘了,國公府的嫡孫女,這規格這出身,就是進了後宮那也是頂了天的。如今帝王後宮蕭條,一眼望去,竟無人能與顧芷儀的出身相比肩。
按理來說國公府嫡孫女入宮便是極罕見的事了,更為罕見的卻是,這衛國公府竟然還要送一名庶出的孫女入宮,這讓眾多同樣瞅準機會送家中女眷進宮的大臣們都不禁暗地酸了一把,連民眾都道這衛國公如今權高勢重,竟還巴著送孫女進宮,真心是權勢花了眼。
自京中出了雜報,民眾的嘴便瞬間如泄洪的口子,什麽事都要參和上一句,時刻想著扒拉些新鮮事情就要往通政司那裏行那勞什子的“投稿”之事,大尚子民的八卦情緒被徹底調動了起來,當真出現了“百家爭鳴”的街頭盛況。
二房現在可沒人去聽外界的閑言閑語,杜璃玉收到了兩千兩黃金後,徹底熄了求得沈氏借用鎮國公權勢拐著彎赦免兒子的心思,轉而想從自己女兒身上出手。既然進宮已經是板上拍釘子的事了,那便要讓女兒在後宮中拔得頭籌!她直接拿出了一千兩黃金與女兒一同抬進宮去,再與顧芷儀好好談了一番。
杜璃玉與顧芷儀一談便是徹夜,待秀女進宮日再看顧芷儀的妝容,竟與杜妃有一二相似,連麵上都換了副高冷的神情,再加上都帶了些杜家人的模樣,遠遠看去竟如一個年輕數十歲的杜妃。
衛國公府的小姐進宮,來迎接的自然都是宮裏頭的老人了,一看那顧芷儀,竟不小心晃了神,倒有種自己回到了十年前接杜妃入宮的那天一樣。
相比下顧芷儀的轟轟烈烈,顧芷禮出門,身後卻隻有顧何一人,連杜月都沒為自己的女兒送上一程,她的一廂情願讓杜月對這個女兒徹底寒了心。
顧芷禮完全不在意,她的心早已飛進了那富麗堂皇的皇宮之中。
顧淮站在看熱鬧的人群之中,係統麵板直接一個個彈了出來,不停地提醒他完成了什麽任務。他看著衛國公府那還鮮亮無比的牌匾,微微眯了眯眼,身後突然有暗衛的聲音閃過。
“顧大人,雜報出事了。”
此次秀女進宮共有十人,榮封品級自五品級的秀女至貴人皆有,而衛國公的兩名姑娘都是貴人品級,一進宮就成了眾人關注的對象,尤其是長相出身遠遠比大多數人都起眼的顧芷儀。
這種情況在顧芷儀始終擺著一張“唯我獨清”的麵色受了召寵後直接打到了頂峰。眾人皆知最近衛國公府正處在風頭浪尖上,卻不敢多擺出臉色,身份的差異讓一眾秀女眼睜睜地看著顧芷儀,入宮初夜便抬入了帝王的寢殿。
伴隨著顧芷儀受封儀貴人的消息傳到前朝,關於大尚雜報引起了民眾小型□□的奏章在早朝上被禦史大夫直接摔在了顧淮臉上。
“啟奏聖上!所謂雜報之事,真乃民亂之始也!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如今竟有不詭之徒泄民之口,其心叵測,定是有所不法圖謀!”都察院的禦史大夫直接劈頭就將顧淮定性為不法之徒,眼刀子一道道地往顧淮身上刮。
建元帝這些日子龍體欠妥,臉色一直不佳,隻是昨夜臨幸了新妃子,現在倒有了些鮮活氣。對於禦史他向來縱容得很,從來都懶得理會他人言論的性子,讓他同意了顧淮編那雜報任人評說政事。現在聽禦史又拿這事來蹉跎他,此時心情倒還算不錯,建元帝便問了一嘴,“愛卿如此憤懣是為何啊?”
那禦史直接就開口了,“陛下有所不知!這所謂的雜報在天香樓販售時竟有兩派文人在現場因其中一文直接吵了起來,雙方持相反意見,鬧到最後竟動了武,還傷及無辜路人!光天化日之下,竟如此無視法紀,簡直無法無天!”
“哦,竟有此事?”建元帝起了好奇,“可是為著什麽文章?竟惹得如此爭議?”
“回稟陛下,是……”禦史這下啞了,他有些不自在地迅速瞄了顧世平一眼,才吞吞吐吐地開口,“是關於朝中某已撤職官員的瀆職貪墨案的文章。”
顧世平麵色不變。
建元帝了然,那篇文章他可還在上頭簽了字樣。他再問,“可是為何出了爭議?爭議為何?”
禦史大夫都是靠嘴皮子吃飯的,便一順溜將事情說了。“……卻是有兩派人進行爭執,一派人認為這筆銀兩乃是被衛國公府貪去,另一批人卻是認為,這些銀兩乃是被盡數散去。”
“便為這等事而爭執不休,甚至動手?”建元帝如今可是收下了顧芷儀帶來的一千兩黃金,本來他對這些黃金便抱著無法盡數追回的念頭,畢竟是衛國公的孫子,在真相未明之前,他當給老公爵一個麵子。再有顧芷儀那副嬌俏模樣,形容高冷私下卻又有一番溫柔小意,不過一夜,建元帝對顧瑀的氣已經消去了一二分。隻看那顧瑀流放西南,遠遠離了自己眼便是。
顧淮認為自己實在是高估了建元帝的節操,他站在下方聽著建元帝那輕描淡寫的語氣,心中已有了不好的想法。
果然得到禦史大夫肯定的答複後,建元帝揮了揮手,“當真是文人氣短,一點小事都能爭執不休,不過一個年輕小輩,一時走岔取了些銀子,竟也能引得一番打鬧。”
一時走岔取了些銀子?顧淮深深地埋下了頭。
建元帝的話語剛落,卻有一人站了出來,卻是鮮少發言的禮部侍郎。
這禮部侍郎一出來麵容便是無比肅穆。“啟奏陛下,臣有話說。”
這副嚴肅的模樣讓建元帝都不由端正了麵容,“卿有話直言便是。”
“稟陛下,臣有問,敢問陛下,臣日前一觀雜報,得知其由通政司主持印辦,且上有陛下禦筆。臣可否認為,‘大尚雜報’是為朝廷所屬?”
建元帝直接拍板,“顧愛卿,你與之說道說道。”
顧淮持象牙笏出列,“臣遵旨。侍郎大人,此雜報自然為朝廷所屬。”
“臣觀此雜報至今已刊印三份,但內容五花八門,不一而論。可其中有些內容,臣認為實在不妥,便有一問,雜報內容可都由朝廷審閱而得?”
“自有通政司對雜報內容把關。”
“通政司?”禮部侍郎加重了語氣,然後又重複了一遍,“通政司?”
一旁的通政使大人胖乎乎的身體顫了顫,忍不住回上一嘴,“通政司又如何?”
禮部侍郎神情依舊一絲不苟,“朝中誰人不知,通政司是何等官署,今日有一流向民間的邸報,竟由通政司把關內容?”他的話擲地有聲,“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轉身:“啟稟陛下,禮部自來考吉、嘉、軍、賓、凶五禮,臣認為,此等事務,應由禮部操辦,方為大善!”
說了半天竟然是來搶功的!通政使剛為通政司得了些成績開心,這下卻是不樂意了,正想說些什麽,顧淮卻輕輕阻了阻他。看著禮部侍郎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顧淮眯了眯眼,感覺這事情沒那麽簡單。
雜報這物事若是辦好了自然是掌握了民眾言論風口的好武器,但如今雜報不過刊出三期而已,見效並不如何,若不是自己從係統那裏查閱了大量關於“報紙”這一物事的信息,也不會下定決心折騰出雜報來。
禮部侍郎是如何高瞻遠矚,看出雜報是個香饃饃要搶過去?不得不說,目前的雜報兩日刊印數量不過一千,在朝中大臣眼中,也就是個小作坊的產量而已。
顧淮音色十分清朗,“啟稟陛下,通政司自古以來便職掌出納帝命、通達下情、奏報四方臣民建言、申訴冤滯或告不法等事,雜報不過是簡便通政司行事之物,臣認為由通政司操辦,並無絲毫不妥當。”
建元帝點點頭,他既然在哪上頭提了禦筆了,自然不會隨意下自己麵子,正打算駁了禮部侍郎的請求,卻又聽那人說道,“啟稟陛下,臣認為,通政司中人並無此能力,可過萬民之口。”
他並不再等建元帝發話,便直接從懷中掏出一份奏折,“此乃臣於京中一名天香樓處收到的所謂雜報投稿所集,共有數十人之所言,臣略略一觀不敢多視,現呈與陛下。”
內侍傳了那奏折直達天聽,建元帝本想著不過是庶民閑言閑語粗粗一翻,隻是翻著翻著表情卻嚴肅起來。
顧淮看著那禮部侍郎直接啟動係統,“掃描此人。”
中立……顧淮還未看完係統麵板上的內容,卻聽“啪”的一聲,帝王的奏折已經直接摔到了地上,滿朝文武瞬間跪滿了一片,“皇上息怒!”
建元帝直視著顧淮,怒極反笑,“好一個顧通政,沒有本事,倒也敢如此擺弄口舌!”他顯然是氣極了,“將奏折中涉事的書生全部給押進大牢清醒清醒,讓他們好生知曉,這大尚是誰的天下!”
“雜報一物,亂民之口,現起禁止刊辦!”
“至於顧淮,監察不嚴,朕觀你年少,既無此擔當,且先回家念念經史子集,再作他說!”建元帝一甩袖,直接離開龍椅轉身而去。沐恩太監連呼一聲,“退朝!”
顧淮還沒反應過來,隨著百官跪了一地後才回過神。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撿起那本奏折,細細翻閱,不放過一字一詞。
他這是……被撤職了?
奏章之中,盡然都是一些書生關於顧瑀貪墨銀兩去往何處的猜測,其中超過七成的人,懷疑是陛下監守自盜,後宮中人窮奢極侈,透支內庫中銀,最後陛下厭棄了杜妃後,便將其侄子拿來當替罪羊,想要榨幹泰安侯府和衛國公府的府庫。
這種想法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卻偏偏有人提了,而且不止一人!卻偏偏讓陛下所見!
這種巧合……顧淮慢慢地站起身,沈麟和通政司幾名同僚一臉擔憂地圍到了顧淮身邊。顧淮朝他們揚起一抹安撫的笑容後,轉頭看向看向朝著自己微笑著走來的顧世平,“二叔。”
顧世平依舊是那副和善的模樣,看到顧淮這個弄得他家宅不寧的侄子似乎也沒什麽生氣的。“侄兒,名利乃身外事,切勿過分看重才是,失了平常心便不好了。”
“二叔所言極是。”顧淮拍了拍自己膝蓋上並不存在的灰塵,臉上沒有絲毫被奪了烏紗帽的不快和悲痛,“侄兒當向二叔學習,心態端平了,才能在家中雞犬不寧的時候,還能置若罔聞並從側出擊,不是嗎?”
“侄兒這話,我並不十分明白。”
“二叔的話,侄兒卻是明白得很。”顧淮搖了搖頭,看了向這邊走來的禮部侍郎一眼,勾了勾唇角,直接攬過沈麟和自己的前同僚,加快腳步,離開了金鑾大殿。
方離開了皇宮,顧淮看著秋末無雲的天空,竟感覺到一種少有的輕鬆感,仿佛卸下了一身重擔。
從今天起,他便是白身了。
遊吾在他腦海中哀嚎,“不,怎麽莫名其妙就被撤職了啊!我可是大名鼎鼎的權臣係統啊!我的宿主怎麽會被撤職呢!不應該啊!”
係統也連續不停地發出“嗶——嗶——”的聲音,似乎在抗議什麽。
顧淮聳了聳肩,在腦海中默默地解釋:“這與我無關吧,可不是我自己想的,對吧?”他說這話時語氣還帶上了些許輕快,惹得遊吾大恨自己沒有實體,不然非要出來痛打顧淮一頓。
沈麟卻有些擔心顧淮是故作輕鬆,輕拍了拍他的肩。通政使大人對於顧淮這些日子在通政司的所作所為十分信服,更感激方才顧淮拉了自己一把,一人擔下帝王怒火,免通政司遭難的舉動,一時之間,竟千言萬語噎死在心頭,嘴上不知說什麽好。
顧淮卻一副大無畏的表情,站在路中央思索了一番,倏地一拍掌,“難得有空閑,去天香樓好好吃上一頓,以撫慰我被撤職的悲痛之情如何?果然好主意!”
沈麟和通政使自然是連連道好,通政使更是拍胸表示他請客。幾人說著便直接往天香樓的方向去,馬車也不坐了,身上的官服也沒脫下,一行人就這麽晃悠著兩條腿走著去了。
顧淮這邊是看起來完全不在意的樣子,但同樣得了消息的各方人士可不這麽想了。暗衛一得消息,那是跑癱了三匹馬連夜將消息送去了西南,而此時的尚止正窩在西南王府的一處樹梢,和自己的暗衛手下們啃著大西瓜。
雖然此時已是秋末,華京中人畏寒的都已經披上了薄襖,但西南二省的老百姓們頭上頂著的大太陽卻還是逼著他們單著一身輕衫。這地兒又悶又熱,夏季著實太長。
尚止到西南已經有好一些時間了,也得了不少消息,發現這邊的確有些許貓膩,隻是一時也沒有什麽確切的證據,便也沒往京師發信。這他沒往京師發信,京師卻來人帶信了。
雖然是大熱天,但暗衛們其實也不大樂意待在尚止這個人形冰塊身邊,涼快倒是涼快,可是任誰跟一看就不大好說話的頂頭上司在一塊也心裏犯怵。這不一看尚止得了密信,眾暗衛紛紛退出了幾尺之地,美名其曰給老大點私人空間。
尚止可沒心思去探究自己下屬們的心思,他拆了信看到顧淮二字,麵色便稍微緩和不少。待看完整篇內容,他的麵色卻黑得可以滴水了。
他轉身看向送信的暗衛,“小淮反應如何?”
那暗衛沒想到還得身兼觀察頭目對象心情的重任,隻得努力回想了一番,磕磕絆絆地開口,“顧大人……心情似乎十分悲痛。”都說要去天香樓大挫一頓以撫慰內心悲痛了,那自然是悲痛了的吧?
悲痛?尚止皺緊了眉,果然被撤職一事讓小淮無法接受是嗎?他挖了一勺子西瓜吃,又看了一眼手中的信,心下立即有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