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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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光影搖曳,耳旁是如擂鼓般的心跳。

    楚昱喘息著從地上爬起來,額頭的鮮血順著高挺的鼻梁蜿蜒而下,他卻仿佛渾然未覺,步伐踉蹌地朝前方走去,腳下或熟悉或陌生的屍體堆滿山野。

    放眼望去,曾經被詡為仙境的青陰水榭如今已是滿目瘡痍,每個從他身畔跑過的族人都形色倉皇,似喪家之犬般四散奔逃,再沒有絲毫往日輕盈翔空的優雅姿態。

    “站……”楚昱張開口,卻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地可怕,喉嚨口蔓延著揮之不去的燒灼感,他猛地咳嗽了幾聲,捂著胸口半跪了下來。

    他的側臉看上去堪稱無可挑剔,泥土和血汙的痕跡絲毫沒有掩蓋掉他昳麗的容貌,反而因為那蒼白的麵色,更襯托出一種殘酷的美感。

    楚昱雙手撐在地上,眼神從渙散緩緩過渡到清明,紛雜的耳鳴聲也隨之漸漸退去,他這才發現四周不知何時突然變得寂靜無比,方才震天的喊殺聲就好像是一場幻覺般,倏然消弭在天地之間。

    一雙好似從未染過塵埃的青底龍紋靴子,也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的眼前。

    楚昱麵無表情地抬起頭。

    重蒼站在那裏,脊背挺得筆直,玄色的衣袍在風中獵獵作響,他以絕對睥睨的姿態俯視著楚昱,神情冷淡。

    “你輸了。”他漠然道:“現在向我臣服,我或許可以留你一條命。”

    “…………”

    楚昱麻木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絲帶著屈辱和嘲弄的神情,隨著傷勢的加重,而逐漸變得激烈而憤慨,他目呲欲裂,狠狠瞪著重蒼道:“做夢!朱雀一族生來就是自由身,除了頭頂一片天,沒人能壓在老子上麵!”

    重蒼看著他沉默不語,但在那一瞬間,他古井無波的目光中,好像有什麽難以分辨的情緒微微起伏了一下。

    “住口!楚昱!不得對妖主大人無禮!”隨著一聲清冷的斷喝,周身繚繞著雲霧的蛟龍在空中咆哮而來,落地化作一個身穿白衣的俊美青年,對重蒼恭恭敬敬地屈膝一拜。

    “嗬嗬……我當是誰,原來是閉風澗的滾地蛇,果然雜種的骨頭彎得就是快,不過短短幾月的功夫,你就變成妖主的走狗了!?”楚昱咳出一團血沫,抬頭冷笑地看著他。

    白衣青年被他激得神色一厲,但頃刻又轉為諷刺:“紅毛雞,你現在也就隻能逞逞口舌之快了!想必你也聽說了吧?穹屠山頂萬年常青的梧桐開花了,重蒼大人才是真正天命所歸的妖主!這乃是眾妖自穹屠山下親眼所見,毋庸置疑!……哼哼,看來你這個被朱雀族鼓吹出來的‘妖主’,不過是個欺世盜名之徒啊!”

    楚昱抿著唇,手指驟然發力,深深地嵌入了泥土之中。

    白衣青年愈加得意,他繼續露出險惡的神情道:“自從數月前妖主令一出,妖界已有半數妖怪臣服在穹屠山下,至於剩下那些負隅頑抗者,不多日也必將被妖主座下鐵蹄踏平,而今日你們朱雀族的下場,就會是他們來日的前車之鑒!”

    他話音剛落,又一道身影悄無聲息地翩至跟前,她的身姿宛若流風回雪,如寒風中凜冽的白梅,在不經意地瞥了地上的楚昱一眼後,就轉身對重蒼盈盈一拜道:“歆謠見過妖主大人。”

    “連你也……”楚昱聽到這聲音,便登時抬頭,不可置信地望著來人,最後重重一咬牙道:“十二府的大妖怪都是這麽容易卑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躬屈膝的嗎?”

    歆謠蒙著麵紗,看不清是什麽神情,聞言隻是淡淡道:“誰能令穹屠山頂的萬年梧桐開花,誰就是能一統妖界的妖主,這個傳說,楚昱,你應該最熟悉才是。”

    這一句好似平地驚雷,震徹楚昱的耳膜,讓他的眼前瞬間恍惚一片——長老從不出錯地卦象,生來就眾星捧月的優越,年少便譽滿四海的驕傲……以及為了這份盛名,而負重前行的每一日。

    一樁樁一幕幕在楚昱腦海中呼嘯而過,它們曾經是那麽的璀璨耀眼,但如今卻分崩離析,化作煙火綻放後的灰燼,隻能被碾作塵埃,受人踐踏。

    最終,為一個虛名而不斷追逐、甚至無法停歇的五百年時光,不過是一場笑話罷了。

    楚昱垂下頭,喉間顫動,卻什麽聲音都沒能發出來。

    而重蒼向前踏了一步,他的麵容冷淡而疏離,仿佛時刻都拒人於千裏之外,可又不沾染一絲鄙夷和不屑,就如盛夏的冰泉,清澈見底,卻不見遊魚。

    “他們的話你都聽到了。”他俯下身,平靜地望著楚昱,仿佛看穿他的一切:“現在,你的回答呢?”

    縱使多年來的信念一朝破碎,楚昱仍不願將崩潰的一麵展現出來供人玩笑,他聞言便強撐著抬起頭,不甘心地直視著重蒼的眼睛,而在那雙黑眸中,楚昱竟然奇異地捕捉到一絲絲悲天憫人,但這種錯覺在下一瞬就消失殆盡,隻如明鏡般清晰地映出自己屈辱的姿態。

    “呸!”楚昱吐出嘴中血沫,掙紮著站起身,色厲內荏地叫囂道:“去他媽的妖主!老子不用別人來做我的主!還是那句話,朱雀一族,隻能展翅翔天,擇木而棲,但卻從不會屈膝人下!”

    “是嗎?”重蒼冷漠的臉上好似浮現出一絲譏誚,他瀟灑地一揮袖側過身,將視野讓給楚昱,開口道:

    “可你的族人似乎並不這麽想。”

    楚昱臉色慘白,順著他讓開的方向望去,隻見漫山遍野火紅一片,萬千化作原形的朱雀麵對重蒼伏在地上,姿態卑微地到了塵土底下,哪還有一絲往日貴為鳳族的傲氣。

    楚昱神色先是驚駭,緊接著便是憤怒。他不能置信地挨隻看過去,但所有族人的眼中都寫滿了絕望與消沉,再提不起一絲鬥誌,曾經被他們奉若信仰的傳說,現在亦是讓他們丟盔棄甲的最後一根稻草。

    沒有一個人肯抬起頭來直視這個曾被他們捧上神壇的少年,他們或許堅信過這個少年會締造傳說,但在生死存亡的關口,在重蒼絕對強勢的姿態麵前,沒人再相信——他楚昱,是所謂天命所歸的妖主。

    ——既然是妖主,又怎麽會失敗?

    沒有質問,沒有怒吼,楚昱在頃刻間就明白了一切。

    痛楚與失望如同潮水朝他席卷而來,但這其中卻又夾雜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如釋重負,苦澀在喉間滾動了半晌,楚昱閉了閉眼,萬念俱灰——是時候結束這些了。

    曾經讓他驕傲也亦讓他煩憂的所有。

    淒楚地後退兩步,楚昱仰天唳嘯一聲,寒光從腰間乍起,眼看便要引頸自刎。

    重蒼臉色微變,瞬間一拂袖,數道符文組成的墨環就憑空現出,將楚昱以跪伏的姿勢死死地鎖在地上,令他動彈不得。

    “我沒有說嗎?”重蒼眯起眼,嘴中吐出的話語卻直誅人心,他道:“你的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族人為了活命,甘願將你的本命魂羽獻給我,任憑我來處置。”

    “所以——”他上前捏住楚昱的下巴,緩緩抬起來,寒聲道:“沒得到我的允許,你現在連自己的命都無法主宰!”

    楚昱渾身一震,幾乎有一刻忘卻了身上所受的屈辱。魂羽是在他出生時頭頂第一根冠羽,可以說與他的三魂六魄息息相關,稍有差池,死都是輕的,也許還會變成神智不清的怪物。所以為保萬全,他的魂羽一直被收在族中禁地裏,唯有族中祭師才能進入,沒想到有一日他們居然會為討好了重蒼而去監守自盜……

    嗬嗬,這就是他這五百年間為族內鞠躬盡瘁所換來的下場嗎?

    白衣青年在一旁陰測測地道:“妖主大人,讓我替您將這小子的妖骨剔除,打回原形!”

    重蒼略微蹙眉,道:“不必。”

    “妖主大人……”

    他還未說完,重蒼就俯下身,單手製住楚昱的後頸,楚昱隻感覺自己不受控製地化作原形,在眾目睽睽之下,由一個身姿勻稱修長的青年,變成了一隻略有些肥胖的火紅色雛鳥,渾身毛茸茸的,像一團火球,隻有一對翅膀上長出了成形的羽毛,看樣子像是堪堪能飛翔的樣子。

    重蒼稍稍一怔,似乎沒料到楚昱的本體居然這麽……超乎想象。

    “哈哈哈哈,楚昱!我當你有多了不起,五百歲了連羽毛都沒長全啊!”白衣青年毫不留情地嘲笑著。

    歆謠也在一旁隔著麵紗用袖子掩了掩嘴,沒有出聲,但其笑意不言而喻。

    趴在地上的雛鳥氣急敗壞地撲棱著翅膀,但卻無濟於事,強烈的羞恥感鋪天蓋地地籠罩了楚昱。他自破殼而出那天起就不知道為什麽,總是長得比其他朱雀慢上許多,這也是他向來難以啟齒地痛處,所以他從不輕易在外人麵前現出原形,在別的族人以原形在林間自由自在地來回飛舞時,楚昱卻總是默默蹲在濃密的樹冠裏,梳理著打結的絨毛,遠遠看去,就像樹上結出了顆孤零零的大紅果子。

    而如今,他一直隱藏的缺陷就這麽毫不留情地被重蒼展示在眾人麵前,楚昱從沒有一刻覺得像現在這麽丟臉,甚至超越了多年信念崩塌給他的打擊。這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好像那種被關在籠中供人玩賞的蠢鳥,再怎麽鳴叫和掙動,也擺脫不了腳上的鐐銬,反倒被圍觀者當作新奇和笑話看。

    “我可以不殺你,也可以不廢你。”重蒼率先回過神來,他臉色平靜,但卻不容反駁地道:“但你要隨我回冥央宮,沒有我的命令,你終生都將不能踏出那裏一步。”

    歆謠和白衣青年對視一眼,皆閃過一絲詫異,冥央宮坐落在穹屠山上,是妖主的寢殿,連他們都不能隨意進出,而楚昱曾經身負妖主的預言,妖主不殺他也罷了,算是有容人之量,但廢了他的妖力隨便扔個禁地裏讓其自生自滅也算是仁至義盡,又有何必要放在眼皮底下天天看著?妖主到底在想什麽?

    白衣青年更是神情急切,張口想要說些什麽,但重蒼卻抬手製止了他,雙手探上楚昱的翅膀。

    “既然終生都不能出冥央宮,你的翅膀就沒用了。”重蒼無情道。

    楚昱聽出他的話外之意,幾乎嚇得心驚膽落,拚命想脫逃出重蒼的魔掌,但卻隻能是徒勞無功——沒有感到絲毫疼痛,重蒼用一種匪夷所思的手段折斷了他的翅膀,明明每一根羽毛和骨頭都完好無比,可楚昱卻清晰地感覺到——他再也不能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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