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漂向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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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牛小石出現在地鐵上。
地鐵上的人很多,都在埋頭看手機,身體緊挨著,卻又互不相幹,如同處於一個虛擬空間。誰也不會注意到他的存在,他要去的地方,是南京大屠殺紀念館。興許在那兒,有爺爺遺骸的線索。
演出隊平時管得很緊,加之那一場告別晚會,牛小石很久沒有進城了。最近一次進城,還是陪林小燦到新街口逛。進出美食店,買吃買喝的,牛小石要付錢,林小燦還不讓。這樣一來,他更加自信,他和她的感情純度,很有一些超凡脫俗的意味。
牛小石一時忘了林小燦不辭而別帶來的傷痛。他打開手機相冊,翻看著她的照片,一絲微笑從嘴角瀉下。臉頰上的兩個小酒窩,顯得圓潤、醒目和富有標誌性,如同一位紅得發紫的男性軍旅歌唱家。
“這位大哥,掃個碼吧,三塊五塊、十塊八塊的都行,我們那地方兒窮哩,兒子要結婚,拿不出彩禮,俺隻能到你們這富地方化緣了。”一位穿著整潔的老年婦女,手裏舉著一個小紙板,上麵印有微信、支付寶的二維碼,站到了牛小石的跟前。
牛小石感覺新鮮,連乞討都電子化了,不由得暗暗稱奇。
牛小石最見不得別人可憐了。他衝老年婦女笑了笑,舉起手機就要掃碼。
有那麽一小會兒,牛小石覺得自己很高大上。他甚至希望有人把自己的善行偷拍下來,傳到網上,恰好被林小燦看到,然後她打來電話,話語激動,大加表揚,速速約見。
一副濟貧救困的美好圖景,清晰地展現在牛小石的眼前。
“小酒窩帥哥,別那麽容易發善心。她是地鐵裏的常客,昨天剛被警察趕跑,今天又來了,還編了騙人的新詞。”說這話的,是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年輕女人,個子高挑,嘴唇略厚,透著性感,有如舒淇。特別是,鼻梁筆挺,有如刀削,光潔耐看,令人難忘。她衝著老年婦女喝斥,“還不快走,等著警察抓你們啊!”
“刀削鼻梁”橫插一杠子,中斷了牛小石的善舉。他的舌頭在口腔內轉了兩圈,最後吐出“謝謝”兩個字。他多少認為她在多管閑事,即便是受個小騙,他也樂意。
“臭婊子養的,擋人財路,出門狗咬,睡覺虱咬,上山蛇咬,下河鱉咬……”老年婦女邊走邊罵。
“罵得有水平,可以寫進小說裏,哈哈哈。”“刀削鼻梁”一點也不生氣。
人們一陣哄笑。老年婦女灰溜溜地走了。
地鐵上的人更多了。
“帥鍋,當過兵吧?心地蠻好的,不過,出門在外,騙子很多,當心著點。”“削鼻梁整”的身體堵在牛小石的跟前,令他不敢直視。她那高聳鼓脹的杯罩、白裏透紅的頸脖、一張五官勻稱的臉,還有頭發裏散發出來的某種清香,充分開發嗅覺功能,對,是草莓味的。
牛小石快要窒息了。但他喜歡這種窒息,他的毛孔悄悄地張開,釋放著某種莫名的興奮。
倆人有一句沒一句地攀談起來。“刀削鼻梁”很健談,北方口音,聽上去爽朗、透亮、節奏感強。
一個聲音提醒牛小石,牛小石希望進一步認識“刀削鼻梁”:“姐,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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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削鼻梁”衝牛小石一笑,搖了搖頭。
恰在這時,地鐵停了下來。
“刀削鼻梁”迅速轉過身去,走出地鐵。牛小石的目光追了過去,很快被上下地鐵的人流截斷。他那葦草一般的自尊,如同被沙石擊中,不輕不重地閃了一下。
牛小石走出地鐵,一股寒意立即襲來,他下意識地裹緊了衣服。他抬了抬頭,城市的上空掛著一輪太陽,但感覺不到熱度,像是正患貧血症。
地鐵站出口,離南京大屠殺紀念館不遠,牛小石決定步行過去。
手機響了,是個陌生電話,牛小石還是接了。
“先生您好,常州推出一批性價比很高的地鐵商鋪,您有時間過來看看嗎?”一個年輕女孩不等牛小石吭聲,語速極快地做起廣告來。
“小姐,我在南京,過不去啊,除非你們來車接我,免費吃住,買不買你們的商鋪,還要看心情哦。”牛小石不緊不慢地說道。
年輕女孩遲疑起來:“這個嘛,我要請示我們老板。其實,您從南京來挺方便的,開車兩個鍾頭不到,坐火車汽車也是可以的。”
牛小石掛斷了電話,自言自語道,我都在南京居無定所了,哪裏還能想買什麽商鋪呢。要不是爺爺的遺骸還沒著落,我早就離開了這個煩人的城市。
牛小石走近南京大屠殺紀念館。遠遠望去,街邊的那一座女人捧著個死難的孩子悲慟欲絕、叩問蒼天的雕塑,出現在了牛小石的視野裏。牛小石的身體一陣發冷,不忍直視,一腔憤懣竄上他的心頭,撞擊記憶神經。
牛小石加快了步伐,走向紀念館檢票口。
檢票口關閉了,來得不是時候。原來,今天是周一:依例閉館。一個保安兄弟在附近巡視,隻看到三、五個與他一樣吃了閉門羹的遊客。
某快捷酒店。
牛小石坐在床頭,翻看手機上的房屋出租信息,不時地拔出一個電話。
大約是有些累了,牛小石把手機扔到一邊,攤開四肢倒在床上。不一會兒,睡了過去。酒店外麵一陣喧鬧,把他給吵了醒來。他一骨碌從床上起來,走到窗前往下看。幽暗的燈光下,一輛貨車停在院落裏,幾個人扯著嗓門在卸貨。
牛小石覺得無趣,便退了回去,在房間裏轉圈,又走進衛生間,小便了一下,洗了一把臉。他照了一下鏡子,看到自己麵容憔悴,胡須好幾天沒刮了,看上去生硬紮眼。他把自己草草地收拾了一下,精神狀態有了提振。他走出賓館,肚子餓得響了。
牛小石走進一家蘭州拉麵館。他要了一碗羊肉蓋澆麵,剛要低頭吃時,一隻手掌拍在了他的肩上:“小石,你怎麽在這兒,沒有回湖南老家啊?”
牛小石扭過頭去,立馬一陣驚喜:“啊哈,是辛幹事啊,您也來吃飯?”
辛幹事是牛小石的原單位的新聞幹事。因為平時搞活動、開個會,倆人比較熟悉,但沒有什麽深交。
“我家就住在附近,常來這店裏吃。沒想到在這,把你給碰上了,”辛幹事邊說話,要了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一碗別的麵,順便把牛小石的麵錢給付了。
牛小石說了兩聲謝謝,掏出幾張紙巾,替他把桌子上麵的油汙擦了。
倆人邊吃邊聊。
“聽說林小燦把你給踹了,有這回事嗎?”辛幹事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牛小石老老實實地點頭:“嗯。情況屬實。”
“樹倒猢猻散。演出隊沒了,感情也黃了,想想,真他媽的沒勁。”說完,辛幹事扒拉進了一大口麵條。
牛小石慘笑:“我現在居無定所,也沒工作,就不拖累人家了。”
辛幹事說:“也是。感情婚姻知難而退,不見得是件壞事。聽說林小燦的很好?”
牛小石說“嗯”了一聲。
“算了,不談這個。門不當戶不對,你也別多想了。”辛幹事說,“不過,我就納悶,都這樣了,你還留在南京作啥呢?”
牛小石苦笑了一下,放下筷子:“南京大屠殺前的那場南京保衛戰中,我爺爺死了。我奶奶生前講,一定要把爺爺的屍骨找到,待她百年過後,與她合葬在一起。”
牛小石從身上掏出一張翻印的老照片。辛幹事接了過來。一個年輕英俊的國軍士兵,背著手挺立在總統府大門前。從照片上看,總統府大門顯得有些破敗,並不威嚴。
“嗯,我明白了,你留在南京的理由。”辛幹事說,“不過,那個時候兵荒馬亂,日本鬼子跟野獸一樣,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南京軍民死傷無數,血流成河,你爺爺的遺骸不好找哦。”
牛小石說:“再難找也要去找,這是我們全家的心願。”
辛幹事說:“隨你吧。不過,你的生計問題怎麽辦,總不能餓著肚皮兒、睡在大街上去找你爺爺的遺骸吧。”
牛小石麵露難色:“老哥,我除了能寫個不入流的小品,寫點小散文、小詩歌,會寫點新聞報道,別的就啥也不會了。”
辛幹事想了一會兒說:“老弟,你先別急。你到處投投簡曆,先找個管吃管住的活幹。我替你想著這事兒,有一個更好的去處。”
“就勞駕老哥費心了。”牛小石客氣道。
辛幹事替人辦事,牛小石是有所耳聞的。誰家孩子上部隊幼兒園,哪個官兵春運期間買個火車票,隻要找到他,都能搞得定。不過,你得意思到位。人們背地裏議論他,或調侃或嘲諷,說他是個唯利是圖者。不過,遇到了啥難事兒,隻要找到他,還真管用。
不過,辛幹事說要幫忙的事,牛小石還真沒放在心上。沒過幾天,就把這茬兒給忘了。
在南京這個特大城市裏,像牛小石這樣的“無頭蒼蠅”,大約還有很多,飛來飛去,誤打誤撞,是沒有多少人注意的,進退去留悄無聲息。他住在快捷酒店裏,是吃方便麵還是吃大餐,是徹夜不眠還是白天大睡,隻要按時結清房費,是沒有人來打擾他的。他去過幾乎所有人的才市場,都是興衝衝地去,垂頭喪氣地回。
銀行卡裏的數字,在快速地萎縮,牛小石有一種脖子被掐得越來越緊的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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