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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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巷兩旁肆意生長的野草不斷向後掠去,在沈卻的眼裏形成一片片虛影。

    跑了沒多久,沈卻就開始大口大口喘著氣,心裏的那股燥熱又開始鬧騰。她的額角有一顆顆汗珠滾落下來,滴落在肩頭,滲進繡著青竹暗紋的銀白衣袍上——戚玨留給她的那件衣袍。

    素色的衣袍將她整個人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她奔跑起來的時候衣擺拖在地上,染了肮髒的血跡,汙濁不堪。沈卻的右手被前麵的少年抓著,她不得不用左手提起袍子前擺和自己的長裙,露出染了血跡的鞋子。

    後麵追捕的人越來越近。

    沈卻被拉進一座庭院裏,手裏一鬆,牽著自己一路的人已經鬆開了手。她一怔,就看見那個少年長手長腳幾下子就爬上了牆頭。

    “來,把手給我!”

    沈卻終於看清了他的臉,有大捧夏日午後暖融融的光從牆外照進來,照在少年的身上。沈卻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這個是誰。

    “殷……爭?”

    “不不不,殷爭是我哥哥,我是殷奪。快!快把手給我!”殷奪望了一眼就快衝進庭院的人,他彎下腰,整個人隻靠一雙腿夾在牆上。他的手很快抓住沈卻的胳膊,一使勁將沈卻拉上牆頭。

    沈卻死死抓住牆頭,免得自己跌下去。然後她就看見殷奪已經一步跳了下去,然後站在下麵衝她伸出雙臂,朝著她小聲地說:“快,快下來!”

    沈卻看了一眼,這牆比她還要高。

    “不要怕,我接著你,沒事的!”殷奪急切地說。

    沈卻心裏突然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好像有一條毒蛇在暗中窺視自己的感覺。她回頭,就看見追過來的幾個人中,有一個人搭起弓箭,已經瞄準了她。也就是她回頭的瞬間,森寒的箭尖朝著她射過來。

    沈卻一驚,整個人朝著牆外跳去。

    背心一痛,追來的箭射在她的背上,讓她的心肺跟著顫了一下。

    跌落的時候,沈卻的視線裏是遠處被風吹起的繁茂柳條不斷吹拂。想象中的疼痛並沒有發生,她睜開眼就看見殷奪呲牙咧嘴地瞪著她,說:“被箭射中了嗎?疼嗎?還能走嗎?”

    他推開沈卻一點,讓她背對自己,然後“咦”了一聲。

    沈卻反手摸向自己發麻的後心,發現戚玨的袍子劃破了一塊,但是並沒有破。而那一箭根本沒有穿透衣袍射中她。

    沈卻僵在那裏,如果先生沒有把這件袍子裹在她身上,那麽先生是不是就不會……

    沈卻的眼眶瞬間蓄滿淚水。

    “哎!你別哭啊!沒受傷哭什麽啊!還不是哭的時候,快走!快走!”殷奪再次拉著沈卻往前跑,他回頭去看牆頭。奇怪,那裏並沒有追出來。是覺得沈卻被射中了一箭必死無疑,還是有什麽更緊急的情況撤離了?

    小巷盡頭是一輛灰色的馬車,沒有什麽標記,瞧著十分樸素。

    “哥!嫂子!”殷奪拉著沈卻奔到馬車前大喊。

    車門被推開,露出殷爭和魏佳茗的臉。

    殷爭一驚,問:“你這是怎麽了?後麵跟的是誰?”

    還是魏佳茗眼尖,一眼瞧出了沈卻,說:“這是沈家大房的三姑娘吧?這怎麽跑了一頭汗。”

    “來不及說這些了,咱們快走!”殷奪說著就推著沈卻的腰,想將她往馬車上推。

    魏佳茗不讚同地瞪了他一眼,急忙給殷爭使眼色,讓他扶著自己下了馬車。她推開毛毛躁躁的殷奪,親手扶了沈卻上去。

    殷奪撓了撓頭,然後跳上馬車,坐在趕車的位置。這次出行本來就是一切從簡,並沒有帶什麽下人。殷爭和魏佳茗坐在馬車裏,殷奪親自當上了車夫。

    處於避嫌的緣故,殷爭沒有再進去,而是和殷奪一起坐在外麵。然後在趕路回去的時候詢問了殷奪事情的緣由。

    馬車裏,魏佳茗拿起帕子想要給沈卻擦擦臉上的汗水,她的帕子還沒有碰到沈卻,沈卻就下意識地向後縮了縮。

    魏佳茗動作一頓,仔細地瞧著沈卻。沈卻掛滿汗水的臉上紅彤彤的,而那雙大大的眼睛空洞一片。她穿著男子的衣袍,魏佳茗瞧了一眼上麵的暗紋就曉得這是戚玨的。沈卻的鞋子已經丟了一隻,露出沾滿血跡的白襪。她環著膝蓋,整個人縮成一團,向後退去。那雙抱著膝蓋的手,正一下一下揉搓著滿是疤痕的手背,手背上已經紅腫一片。

    魏佳茗隱約猜到小姑娘這是受了刺激,便不靠近了,而是端起一壺水,遞給她,說:“這水是幹淨的,我和夫君都沒有碰過的。”

    “謝謝。”沈卻看了她一眼,然後伸出微微發顫的手將水接了,大口大口的將水喝了。

    “殷家離這兒不遠,你先去我家坐坐好嗎?也好把身上的衣服換換,梳洗一番。然後我們再送你回……沈家?”魏佳茗瞧著沈卻的臉色,問。

    “不回沈家。”沈卻悶悶地說。

    魏佳茗愣了一下,然後說:“好。”

    瞧著沈卻這個樣子,魏佳茗也沒有多打聽什麽,一路上隻是仔細瞧著沈卻的神情。瞧著她的眼睛從一開始的空洞,逐漸安靜下來,揉搓手背的動作也緩緩停了下來。魏佳茗才鬆了口氣。

    沈卻的模樣的確有些狼狽,於是殷爭便讓殷奪將馬車停在了殷家的一道很少人經過的側門。

    殷奪大大咧咧地想要開車門,手尖還沒有碰到車門就被殷爭拍了一下。殷爭站在外麵對著裏麵說:“佳茗,我們到了。”

    魏佳茗瞧著沈卻的臉色已經緩和了很多,這才說:“我們該下去了。”

    “謝謝你們。”沈卻抬起頭,看著魏佳茗。

    魏佳茗安慰似地笑了笑,在殷爭的攙扶下下了馬車,然後又將沈卻扶了下來。

    魏佳茗吩咐貼心的丫鬟給沈卻兌了沐浴的熱水,又尋了府上差不多身量的丫鬟還沒有上身的幹淨衣服給沈卻備好,然後又讓小廚房準備些清單易消化的吃食。

    她想了想,還是依了沈卻的意思沒有告知沈家。但是卻讓殷奪悄悄去通知了沈休過來看望沈卻。至於沈卻要不要回沈家就是再說的事情了。

    殷爭那邊也沒有閑著,他雖然是個文人,手裏能動用的關係實在小,仍舊派了家丁去打聽沉蕭府出了什麽事情。

    暮色四合的時候,沈卻才洗漱幹淨,然後穿著不是十分合身的衣裙走出來。

    “餓了沒有?過來吃些東西吧,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些什麽,我讓小廚房挑了些清淡的東西,你先墊墊肚子,有什麽想吃的,再告訴我。”魏佳茗站起來,將沈卻拉過來。

    “我不餓。”沈卻搖了搖頭,她抬著頭望著魏佳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麻煩魏姐姐了,可是……我可以去後院洗件衣服嗎?”

    魏佳茗笑著說:“洗衣服?這事兒哪裏用得著你來做,讓丫鬟去洗就好了。”

    沈卻搖了搖頭,她有些不好意思又帶著點執拗地說:“我想自己去洗。”

    魏佳茗的目光就落在了沈卻懷裏抱著的銀白色袍子上,瞬間就明白了,沈卻要去洗的並不是她自己的衣服,而是懷裏抱著的這件袍子。

    臨出屋子,沈卻又一次回望魏佳茗,十分歉意地說:“真的麻煩你們了。”

    魏佳茗笑著搖頭,她這個人吧,如果別人給她一點小恩小惠都要記下。當初香爐宴上,麵對雅定公主的刁難,是沈卻站了出來幫她解了圍。如今沈卻有了難,魏佳茗怎麽可能袖手旁觀。

    沈卻仔仔細細洗著袍子上的血跡,一盆水很快被染成了紅色。她輕輕摩挲著袍子上被劃破的地方,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她將袍子上的汙漬全洗淨了,然後才袍子掛在晾衣繩上。

    “沈卻!”

    沈休幾乎是不顧什麽避嫌直接衝進了後院,看著沈卻站在遠處小小的背影,心裏一下子就疼了。

    沈休衝過去一下子抱住沈卻,哽咽著說:“不要怕,都過去了。”

    明明說過,再也不會丟下她,再也不會讓她受到傷害,可是他卻沒有做到。

    “哥哥……”

    “是!是哥哥來了!哥哥帶你回家!”沈休拉著沈卻想要往外走,沈卻卻站在原地不動。

    沈卻緊緊抿著唇,有些固執地搖頭,她說:“哥哥,你能送我回沉蕭府嗎?”

    沈休愣在那裏不說話。

    沈卻又說:“我不好意思再麻煩殷家了,哥哥,你帶我回去好不好?”

    沈休紅著眼睛看著沈卻,還是不吱聲。

    魏佳茗和殷家兄弟站在院子門口,略略無奈。還是殷奪忍不住說:“沉蕭府已經沒有人了,那些黑衣人把沉蕭府的家仆都殺光了,你回去幹嘛啊?”

    “殷奪!”殷爭瞪了他一眼。

    沈卻眨了下眼,蓄在眼眶裏的淚珠兒就那麽滾了下來。她急忙伸出手背將眼淚擦了。又扯出個笑臉來,說:“好,我跟哥哥回沈家。”

    回沈家,不是回家。

    魏佳茗想起來在馬車上的時候,沈卻是十分抗拒回沈家的。她略一琢磨,走上前拉了沈卻的手,說:“今天天色晚了,就先在這兒住一晚可好?”

    殷爭也走上前去對沈休說:“而且現在也不曉得你妹妹是不是安全了,若就這麽大張旗鼓回了沈家,不知道會不會引來不必要的注目。”

    他們兩個人都這麽說了,沈休也不好再執意帶沈卻回沈家。其實他也知道沈家是怎麽對沈卻的,沈卻如今這個反應實在是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