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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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恩澤曆1422年6月,夏。
在通往巴德王朝占領區的青山穀官道上,有一個穿著黑色粗布道袍、個子頎長瘦高的年輕人背著竹筐闊步行走。他就是大流王念念不忘的牧清,今年19歲,眉舒目朗,英氣勃發。他化名牛三木,身份是幽蘭穀神醫金道全的關門弟子。
行走中,牧清發覺右後方的灌木叢裏撲棱棱飛起一群金雀,金雀飛得突然,顯然是受到了驚嚇,很不正常。他停下腳步,右手抓住腰間短劍,擺出防禦姿勢,定睛仔細觀察。原來是他?
“別藏了!出來吧,方子舟師兄!”牧清對著灌木叢喊。
“嗨嗨,剛才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枯樹枝,要不然也不會驚嚇一群飛鳥。”灌木叢後麵傳出兩聲不尷不尬的笑聲,接著草葉一陣晃動,方子舟緩緩走出,來到牧清身前。
牧清看到方子舟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緊身衣,不由發問:“師兄為何這身打扮?”
方子舟對牧清的提問避而不答,一邊撣去身上殘留的敗葉,一邊說道:“小師弟,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青山穀。”牧清追問,“為什麽跟著我?”
“青山穀是軍事禁區。你去哪兒幹什麽?三年前青山穀那場大火足足燒了三個月,燒死了七八萬人,難道你準備再去放一把火?”
“還用放嗎?”牧清眼前忽然間出現了一場大火,熊熊地大火。他低聲自語,“那場火從來都沒有熄滅過。”
“你說什麽?”
“我說,你要不要跟我去青山穀?還有十裏就到了。”
方子舟沒有直接回答牧清的提問。關於牧清,他有著數不清的疑問和憤怒。三年前的某一天晚上,師父金道全突然從外麵撿回一個胸前插著半隻鈚箭、要死不活的野小子。後來他知道那個半死不活的混蛋叫牛三木。那年牛三木十六歲,比他小兩歲。自從牛三木來到了幽蘭穀,師父就把所有的寵愛全都給了他,比如師父在傳授醫道技藝的時候,總會變著法兒的把他支走,唯獨讓牛三木留下來侍讀。師父的這些舉動讓他無時不感到憤怒。還有就是,師父對牛三木從來都是放任自由,牛三木背不背藥經,挖不挖草藥,師父根本不聞不問,愛去哪兒就去哪兒。比如今天一大早,天還不亮,牛三木就背上竹筐,拿起藥鋤,招呼也不打,直接出了門。他覺得蹊蹺,故而換了一身緊身衣一路跟隨來到了這裏。
牧清見到方子舟怔怔出神,催問說:“你到底去不去?不去就回。”
“為什麽去青山穀?“方子舟心中疑問一直沒有解開,“那是軍事禁區,戒備森嚴。”
“戒備森嚴和茯苓沒有關係。我去挖茯苓。“牧清補充說,“師父命我去挖的。”
“師父命令的?鬼才信!”方子舟伸手指一指東麵的山,接著又指一指西麵的山,“茯苓到處都有。羊駝山有,牛口山也有。為什麽非要去青山穀?”
“你也可以不去!”
“我若不去,誰來監視你!”方子舟出其不意地掀開牧清道袍,道袍下麵藏著一把短劍,他指著短劍叱問,“用劍挖茯苓?”
“用劍防身!”牧清試圖推開方子舟的拉扯,但沒有成功。
“防身?”方子舟嘲諷說,“這是製式短劍,軍人用的!按照波羅王朝律例--私藏製式兵器--砍頭!”
“波羅律例?”牧清諷刺說,“國已亡,何來律例?”
方子舟啞口一陣,接下來就是強辯:“正因如此,這把短劍更是違禁品!“他咽了一口唾沫,想了想詞,接著質問說道,”你把前朝短劍藏在身邊,分明就是圖謀不軌,你要意欲何為?我問你,此劍從何而來?”
“撿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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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撿來的?呸!我怎麽撿不到?”
方子舟早上看到牧清出門時往腰上別了一把短劍,當時並沒有注意到劍的成色。此時近距離看這把劍,他發現此劍做工出奇的精美,單看握把上鑲嵌的四顆紅藍寶石就知道價值不菲。這死小子究竟什麽來頭?如此精美的短劍隨隨便便就能撿到?如果把它賣掉,應該值不少錢吧。或者獻給姨叔,應該也會得到很多嘉獎吧。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屈指做出討要的手勢。“把短劍給我。免得擱在你身上惹出是非。”
牧清白了他一眼,把短劍重新藏好,然後掂了掂肩上竹筐,繞過他,向前方走去。
這個舉動激怒了方子舟,方子舟在牧清後背猛一推……牧清大喊一聲你幹嘛,連打兩個趑趄才穩住身體。方子舟順勢拽住他的右臂,繼續威脅說:“把短劍給我!”
“憑什麽給你!?”牧清開始反抗。兩人扭打在一起。竹筐滾落一旁。
方子舟身穿緊身衣,比起牧清一身寬大道袍,在行動上占了不少便宜。他人又高,格鬥技法也純熟,三兩下就占了上風。他把牧清掀翻在地,騎在他身上,膝蓋頂住他的胸口,得意洋洋地威脅說:“把短劍給我!否則要你好看!”
牧清摸索著從腰間拔出短劍,佯裝交給方子舟。方子舟得意不止,放鬆了警惕,膝蓋上也鬆了力氣。牧清趁機深吸一口氣,憋足了力氣,猛得一翻身,突然就把方子舟壓在身下,方子舟應變也很快,一見形式不對,立刻雙手卡住牧清的喉嚨,意圖反敗為勝。但是牧清已經不再給他機會,他按下劍鞘上的機簧,倉啷一聲響過,短劍出鞘,他順勢用劍鋒抵住方子舟喉嚨,吞吞吐吐得吼:“把手……拿開!否則……割喉!”
方子舟不以為是,依舊死死掐住牧清的脖子,還得意洋洋地笑。“你不敢殺我的,我是大師兄。“
但是很快……他察覺到自己喉結上傳來冰冷的刺痛,刺痛之後是一種割裂感,他能感受到皮膚下的血正在向外滲透。他猛然醒悟,這小子真敢殺我!他從牛三木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裏,看到的是……死亡!
“別……別割!”方子舟怕死地鬆開了手。
牧清剛剛差一點就被方子舟扼死了,此時喉嚨一鬆,深呼吸兩大口氣,慢慢站起來,手中短劍始終與方子舟保持一擊必中的穿刺距離,他還揉了揉胸口,嗽嗽喉嚨。接著冷冰冰地說:“別再惹我!我要去挖茯苓。”
方子舟也從地上爬起來,在麵前短劍的脅迫下,他不敢再張狂:“小師弟,帶上我吧。我隨你去挖茯苓。”
“挖茯苓還是監視我?”牧清冷冷地問。
方子舟向後猛一跳,脫離牧清手中短劍的穿刺範圍。危險一旦解除,他又變得驕狂:“下一次,我不會給你抽出短劍的機會了。”
牧清針鋒相對。“下一次,你也不會有舉手求饒的機會了。”他短劍入鞘,撿起地上的竹筐,拍了拍上麵的土,重新背在肩膀上,向山穀走去。
方子舟在他身後突然大聲喊:“喂,你真叫牛三木?”
牧清沒有理他,隻是回頭對他說道:“你來不來挖茯苓?不來就回。”
“我當然要來。”方子舟跟上他,若即若離地與他保持一臂距離,向青山穀而去。
在波羅王朝時代,青山穀是其東南邊境的屯糧重地,穀內囤積的糧食可保證三十萬戍邊士兵半年的給養供給。
而今,波羅王朝雖然覆滅,但是青山穀的重要性並沒有消弭,它還是屯糧之所,還是戒備森嚴的軍事禁區;隻不過青山穀上空飄揚的旗幟變成了崢嶸的虎旗--這是巴德王朝的徽幟--為巴德王朝守衛這片山穀的將領名叫柴東進。他眼小嘴闊,體態微碩,官居顯武將軍。
此刻,他身披魚鱗甲,頭戴虎賁盔,正率領一名書記官(主薄)以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及眾多的扈從在青山穀南門內點檢即將起運的糧草。
書記官合上賬本,向他匯報說:“將軍,糧草已經齊備。下一步……”
“風陵渡河口鎮,”柴東進發布命令,“起運!”
運送糧草的車隊揚鞭策馬,吱扭扭開啟了駛出了青山穀南門。
書記官目送漸行漸遠的車馬隊,問道:“就這麽送走了?按照慣例,我們不是應該抽成的嗎?”
“抽成?“柴東進慍怒說,“河口鎮的老王已經把我告到東線總帥哪裏去了,他指責我缺斤短兩克扣糧餉。三天後,督軍巡視組就會進駐青山穀查我的帳!“他並攏食指中指,對書記官指指點點,提醒他說,“別給我惹是生非,曉得麽,李琦?”
“那些歌舞伎呢?也算惹是生非?”李琦問。
柴東進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再說一遍,巡視組眨眼即到,別給我惹事!去把那些女人解決掉。”
“解決的意思是--”
“殺!”柴東進冷酷地說,“不留痕跡!“
李琦不以為然。“留下痕跡又能怎麽樣?隻要有那位老人家護著您,誰敢太歲頭上動土?”他往柴東進身邊靠了靠,壓低聲音又說,“將軍,那些歌舞伎姿色不錯,殺了怪可惜的,賞給我吧。”
啪!李琦臉上挨了一巴掌。
“我的女人你也敢碰?”
李琦捂著臉,咕噥說:“她們左右都是死。我為您鞍前馬後的,幾個將死的女人您都舍不得給我?”
柴東進安撫他說:“等巡視組走了,我把麗春院買下來送你。”
我不要那些娼妓,我要金梅萍,你把她還給我。李琦捂著臉,感想不敢說。但下麵的話他是敢說而且必須說的,他說道:“將軍,巡視組有什麽可怕的。您的後台可是光明教廷資曆最深的紅衣大主教,他老人家是僅次於教皇的人,他是光明大神在人間的代言人,就算咱們的國王陛下見了他也得點頭哈腰,有他罩著您--”
“--罩著我?半年前也許會。“柴東進說,“無用的狗,他老人家是不會牽在手裏當寵物的。“他停頓了一下,好像想起了什麽,“我讓你辦得事情進展如何?”
“您指得是--”
“禦醫安道全。”
“呃,“李琦肯定地說,“錯不了,幽蘭穀的那個老雜毛就是前朝禦醫安道全。”
“好!”柴東進擊掌叫好,“隻要從他手裏得到神藥,然後獻給教廷……哼哼,我就是把整個青山穀的糧餉變成我的私產也沒人敢質問我。”
“真有那種神藥麽?“李琦說,“那種神乎其神的藥品會在人間存在?”
“一定存在,”柴東進斬釘截鐵地說,“因為那是光明教廷苦苦尋覓的藥。”正說著,他的視線忽然停在營外西側的小山坡上,影影焯焯看到兩個年輕人--方子舟和牧清--正在獐頭鼠腦地往這邊探望,這讓他大為惱火。
“今日巡山的遊騎是誰?”他叱問。
“校尉鄒正。”李琦回答說。
“鄒正何在?”柴東進厲聲說,“讓他來見我!”
鄒正應喚而來。他的步履有些蹣跚,一副宿醉漸醒的神態。在他挺拔魁偉的肩膀上扛著一顆方方的腦袋,這讓他看上去稍顯滑稽。他牽著一條'六足雙頭'犬--這種異形猛犬產自海對麵的蠻荒之地--他把'六足雙頭犬'交給兵卒看管,而後快步來到柴東進身前單膝下跪,抱拳說:“將軍,鄒正來見!”他說話時還打著酒嗝,濃重的酒氣噴了柴東進一臉。
柴東進憤怒不已,掄起胳膊,對準鄒正的臉,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啪啪就是兩巴掌,大罵:“我怎麽得到青山穀的?”
“偷營。”鄒正捂著臉。
“別說的那麽難聽。”李琦插話說,“怎能用'偷'這種下賤的字眼呢?那叫智取。三年前,將軍帶人扮作樵夫和采藥人把青山穀的軍事部署摸得通透,以至於後來將軍隻用百十人的縱火隊就把青山穀內囤積的糧食一把火燒光。”
這一通馬屁拍得剛剛好,柴東進聽著很舒服,火氣也降了不少。
但也就是一瞬間,鄒正接下來自作聰明的馬屁話又把他引爆。
鄒正說道:“李主薄說的對,火燒青山穀可是彪炳史冊的大戰,不但敵軍主將富國將軍牧文遠死無全屍,就連馳援青山穀的十五萬援軍也被一舉伏擊全殲。因為沒了糧食,波羅王朝東線戰場一潰千裏,門戶大開,最終導致兵敗亡國,這麽大的功勞,將軍居首功!”他本想拍拍馬屁,安撫一下柴將軍的火氣,但是拍馬屁也要講究技巧和時機的。
李琦已經在一旁抿嘴偷笑了。他心想:你呀,馬屁拍在馬腳上嘍。
柴東進果然大罵:“既然熟知往事,為何懈怠巡山之責?我問你,軍規第一款第三條是什麽?回答我。說!!”
鄒正猛得驚醒,宿醉之態瞬間全無。他覺得後脖頸子上冷颼颼搜的,好似架了一把刀,他瞥了一眼暗笑竊喜的李琦,瞟了一眼怒發衝冠的柴東進,謹慎地說:“穀外三裏,不準有立人!違者,杖三百!”
“那麽我問你,“柴東進身體左轉,指向青山穀南門外西側小山上的兩道人影,厲聲問,“他們是什麽?豬,還是人?”
鄒正看了一眼山上的人影,頓覺頭皮發麻,冷汗涔涔直下,都怪昨夜貪杯忘了巡山,這可如何是好。他心下躊躇,一時不知如何應答。
李琦又來插話:“將軍,我觀鄒校尉滿身酒氣,許是昨夜又貪杯了。不過呢,看在他忠心耿耿、武功高強的份兒上,您還是饒了他吧,雖然他已經不是初犯了。”
李琦這番話,名麵上在做好人,但是其心無比惡毒,分明就是火上澆油。鄒正當然曉得李琦是要把自己火坑裏推,恨得兩眼冒火。
在李琦的挑撥之下,柴東進果然勃然大怒:“一月貪杯數次,早晚誤我軍中大事!來人!責罰加倍,杖六百!”
杖六百!?行了,鄒正這狗東西不死也是殘廢了。李琦兩手側立,淺笑不止。他斜眼盯著鄒正,仿佛是在說,你不是罵我刀筆吏嗎,你不是對我不服不忿麽,這回看你死不死。
鄒正牙根咬得嘎嘣響,暗罵,王八蛋李琦,你也別想好,臨死我也得把你拉上。他大聲說:“將軍饒命,三日前我看到李琦與--”
李琦聽到這裏,立刻明白鄒正所指何事,急忙插話說:“將軍,還記得禦醫安道全麽?“他抬手指向營門外的兩個年輕人,“答案就在他們身上。”
柴東進頃刻換了一副神態,他根本不去理會鄒正未盡之意,他問:“這兩人跟安道全有關聯?”
“千真萬確地關聯。”
柴東進麵露喜色,轉身對鄒正說:“帶上你的惡犬和三十名短刀手,把他倆給我抓回來。“他頓了一下,側身對李琦說,“你與他同往,速去!”
“是!”李琦和鄒正同聲回令。
柴東進轉身率眾離去。
鄒正長出一口氣,慶幸撿了一條命。他點齊三十名短刀手,牽過'六足雙頭犬',然後這才來到李琦身邊,對他說:“小白臉子臭書生,你的膽子也忒大了,將軍的姘頭你也敢碰?剛才算你識相,否則--”
李琦豎起一根手指立在唇邊,示意他噤聲,緩緩地說:“多說無益,咱們走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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