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霖身上穿著學院風的毛衣，腳下踩著毛茸茸的動物拖鞋，怎麽看都還是粉嫩嫩的未成年少女。但是她端著水杯往餐廳門口一站，那種閑適優雅的儀態頓時讓薛越生出她正端著酒杯出現在雞尾酒會上的錯覺。

    特別是她臉上的表情，嘴角似乎永遠掛著一抹微笑，彬彬有禮，卻始終保持距離，像帶上了訓練有素的麵具。薛越真是太熟悉這種表情了，他爸暴富後，他家一下子從“平民階層”躋身於“上流社會”，那些含著金湯勺出生的公子小姐們無師自通，無論年齡人人都有這樣一張社交麵具，仿佛“上流社會”的通用款。

    剛開始，他還很向往這種看起來得體又高深的做派。直到有一次，他無意中聽見兩個笑得優雅的女人一邊品鑒香檳一邊微笑著說出惡毒的話，他才知道“教養”有時候也可以是一種非常具有迷惑作用的麵具。

    現在乍然間看見鍾霖露出這種表情，薛越下意識的頭皮一緊，差點把實話和盤托出。好在鍾霖沒有在門口久站，很快就走到飲水機邊上倒水喝。

    “啊，我跟康哥說你今天特別有耐心。”薛越回過神，估摸著鍾霖可能隻聽見最後半句話，趕緊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

    鍾霖好像真的接受了他牽強的自圓其說。用無所謂的口氣說：“拿了你家的工錢，是應該稍微改善一下服務態度。”她說著嘴唇輕輕碰了碰水，感覺溫度正好後才端起來喝一口，然後眼珠一轉，定位到薛越：“還是說，你比較喜歡暴躁一點的授課方式？”

    薛越看著她被純淨水濡濕的嘴唇在玻璃杯邊緣要碰不碰，心底忽然像被什麽東西給撓了一下。沒等他琢磨明白那種突然冒出來的酥癢是怎麽回事，小康已經在招呼他們過去吃飯。

    薛越如果是台處理器一定是中斷處理有問題八百年前就該被淘汰的那種，一旦有臨時任務插進來，之前掛起的程序就會被他這台單核處理器忘得一幹二淨。小康一打岔，他的注意力馬上就轉移到了餐桌上。

    吃過飯，薛越正準備去臥室睡它兩個鍾頭，還沒上樓，就聽鍾霖在後麵叫住他：“一個小時。”

    “啊？”

    “給你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鍾霖說，看臉色好像又恢複成了第一天那鋼尺抽他的嚴師。。

    “誒？怎麽突然……”薛越望望鍾霖又望望小康，吃飯的時候他漏過什麽信息了嗎？

    “很意外？不知道我為什麽突然加課是嗎？”鍾霖輕笑起來，“別驚訝，畢竟‘女人是一種情緒分類非常精細的生物’，薛少閱曆尚淺，分辨不出這麽精細的情緒也正常。”

    薛越腳底一滑踩在了下一級階梯上，還好身手敏捷才沒從樓梯上摔下來。槽，在這等著他呢！

    “你有異議？”鍾霖問。

    “沒有，沒有！”薛越急忙否認，三步並兩的躥上樓。見了鬼，他重活一世怎麽越活越回去了？居然怕個十五歲的小丫頭。

    不過，看在鍾霖盡心盡力教他的份上，薛越暫時還不打算“忤逆師長”。他上樓不久，鍾霖也跟著上來了，但她沒有去客房休息，而是直接進了書房。

    學霸的生物鍾果然不同凡響。薛越感歎了一句，就頂著供血不足的腦子栽倒在床上麵見周公去了。

    等他醒來，距離鍾霖說的時間已經過了半個小時。薛越心虛，躡手躡腳走到書房門口，探頭一看，鍾霖正伏案寫寫畫畫。輕軟的發絲從她耳畔垂落，為她白皙稚嫩的側臉平添了幾分柔弱。一想到自己居然在怵這麽個小姑娘，薛越就覺得這世界不太正常。

    “醒來了就進來。”正偷偷看著，冷不丁被鍾霖忽然冒出來的聲音嚇了一跳。讓人點破，他就趕緊走了過去。“怎麽沒叫我？”薛越拉開椅子在她旁邊坐下，一眼瞄到她攤開的本子上寫的東西類似教案。。

    “你昨天晚上幾點睡的？”鍾霖問。

    “一點多吧……啊不，應該是兩點。怎麽了？”

    鍾霖隨口“嗯”了一聲，在教案上改動了幾筆。薛越一看，她這是把當天要補習的內容給劃去了二分之一。

    “鍾霖”薛越嚴肅的喊她，“我說了，我是要憑自己實力考進一班，你別因為我基礎差就遷就我，不就是熬夜嗎？多大事！不是我吹我天天……”牛皮吹半道上，薛越忽然想起來他現在才高一，那些晝夜顛倒醉生夢死的生活都是成年後的事。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還好鍾霖沒有追究他戛然而止的吹噓，可能她一開始就沒聽進去。“你昨晚做的練習題剛開始錯誤率還挺低，到後麵才越來越亂，你自己看看這是人寫的字嗎？”鍾霖把練習本推到他眼前。翻開的那一頁上有不少歪歪扭扭的鬼畫符，怎麽看都是困得睜不開眼的時候無意識畫上去的。

    薛越郝然，張了張嘴又閉上了，不知道還能說啥。

    “你的基礎要考進一班肯定不是一兩天努力就能搞定。熬夜隻適合考前突擊，剛開始進度慢一點，等前邊基礎牢固了，以後速度自然能快起來。”鍾霖敲了敲課本，示意他繼續做題。她已經給他翻到新的章節。

    薛越“哦”了一聲，聽起來頗為失落。提起筆好一會一個字都沒寫。

    “鍾霖。”他到底還是忍不住，放下筆叫住鍾霖。直到她從課本裏抬起頭，他才繼續說：“你說，要是天賦有限，努力還有用嗎？”

    “……”鍾霖掃了他一眼，又露出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薛越，你是擔心自己天賦趕不上你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怎麽努力都沒用嗎？”

    “才不是！”薛越被戳中要害，頓時跟隻炸毛獅子似的彈了起來，“我為什麽要跟那個野種比！”

    鍾霖一言不發的看著他，直到他突然暴起的怒火消退，人重歸平靜，她仍舊一言不發。

    “你別這麽看我，看得我心裏發毛……”薛越徒勞的伸手在她眼前揮了幾下。整個人跟個泄了氣氣球似的往桌上一趴。“好吧，我承認。我小時候一直是爺爺奶奶帶，跟我爸不親，又沒有那小子聰明，除了臉好像哪都不如他。你是不知道，我中考自己考上附中以後，我爸給我擺酒席炫耀了一把，我當時還挺高興，以為他心裏還是很關心我。結果酒席才結束沒兩天，我弟期末考試沒得第一，在家難過，我爸馬上給他訂了迪士尼的門票，讓後媽陪他去散心。回來就把家搬到朝元區那裏住。還跟我說那裏跟這套房子離附中距離差不多，讓我也搬過去，我賭氣沒點頭，他們三個就搬走了。”

    “所以你一學期不學習是為了博關注？”鍾霖問。

    “可惜沒用。”薛越聳聳肩，“我學成什麽樣我爸都不關心，他對我毫無期望，隻要我不給他惹事他就謝天謝地了。”

    鍾霖三指夾著筆，忽然轉了一圈。“痛苦往往源自不切實際的期望。”她忽然說。

    薛越沒反應過來，半張著最看她。

    鍾霖嘴角勾起一個很淺的弧度，眼底沒有一點笑意。她盯著那隻在她手裏搖搖欲墜的筆說：“人的反應最難掌握，給予再多的輸入，也可能得不到任何預期的輸出。所以產生期望同時就要做好承擔期望得不到滿足的準備。有這個精力去博取根本得不到的反饋，不如從一開始就調整期望對象，拿時間和精力做點回報率更大的事。”她講道理的時候，眼神雖然沒有溫度，聲音卻柔和動聽。

    “比如？”薛越不自覺就問出了聲。

    “靠自己的實力考進一班。”鍾霖看著他說，“不是為了博取你爸爸的關注，也不是為賭一口氣，僅僅為了你自己。你是靠自己考進來的，當然也有這個實力靠自己留下。你不需要證明給任何人看，所以也不用太心急，按照自己的步調走，肯定會得到你想要的結果。”

    薛越隻覺得鍾霖的聲音仿佛有某種蠱惑力，讓他身體裏沉寂已久的“熱血”再次沸騰了一把，他喉頭滾動了幾下，激動中，嗓子裏迸出的聲音有點走調：“好。”他說著，下意識的捏了捏拳，滿心期望的望向鍾霖。“你會幫我的，對吧。”

    真是傻子……才說不要對人抱有期待，鍾霖心說。“當然。”她到底還是點了點頭。

    得到了她的肯定，薛越一下子興奮起來，壓了壓課本準備開始做題。可筆尖剛落到紙上，他忽然想起來什麽，扭過頭，看著鍾霖：“鍾霖……你為什麽會知道這麽多……我是說，你是不是也試過得不到關注所以改變期望值？”

    鍾霖挑眉：“如果我說是呢。”

    薛越眉眼頓時柔和下來，一副要替她難過的樣子。

    “白癡。”鍾霖收回目光，不鹹不淡的說，“並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樣，在現實碰壁了才知道思考。”

    ……他一定是腦子充血了，才想去安慰她！

    作者有話要說：　　薛越：我是不是拿錯劇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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