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生產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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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母……”阿生帶著哭腔,卻沒流眼淚,一看就跟真哭個稀裏嘩啦的吉利不一樣,演員一個。

    “唉,你呀。”

    “母親如何了?”

    “一開始胎位不正,一個時辰前出來的是腳,又叫塞回去了。”正院的人手被篩查了五六遍不止,現在算是幹淨了。因而吳氏也不隱瞞,直接將情況跟阿生說了,知道她聽得懂。

    “一天一夜都沒將胎位正過來?婦醫呢?”

    “剛剛進去了,是太醫令的下屬,醫術是沒問題的。”腳都出來過一次了,醫生才到位,簡直服氣。

    阿生知道這個時候埋怨現狀於事無補,又問:“母親可有吃午餐?”

    “前一天還能吃,現在痛得死去活來的,能喝水就不錯了。”

    阿生一跺腳:“拿紅糖大棗煮開,給母親喝。雞蛋打成蛋花湯,也能喝下去。”

    在吃這方麵,阿生是家裏的權威,立馬就有祖母身邊的婢女小跑去廚房了。

    “阿丁的氣力還是有些的,關鍵是胎位不正……”

    吳氏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屋裏有人喊:“肩位,還得再正!”

    阿生簡直想罵人。胎兒腳朝下變成了肩膀朝下,那還不如腳朝下呢。肩膀朝下,相當於胎兒是橫著的,這幾乎是不可能生出來的體位啊。放後世已經該剖腹產了。

    “放我進去。”

    “不行。”

    阿生被繒氏抱著,腦子裏不停地轉著這個時代中剖腹產的可行性。首先是要有刀,有啊,餐刀很普遍又鋒利,燒紅消毒應該能用。然後是針和線,可吸收線一時難以弄到,縫衣服的細麻線消毒後也湊合啊,就是要考慮拆線和感染問題。

    最大的問題偏偏就是做手術的人了。阿生看看自己勉強才能握住筷子的小肉爪,陷入了深深的挫敗之中。若是找其他人來開刀她自己指揮呢?不成,還真以為做手術是這麽容易的事嗎?輕重、位置、手勢、步驟,錯一個都不行。

    破開肚子取嬰兒,駭人聽聞暫且不論,丁氏大概率是要死了。阿生是現代人,她的思維永遠是保大。她寧可丁氏生個死胎,也想讓丁氏活下來。所以,她隻能一邊想方設法地給丁氏補充體力,一邊坐在院子裏陪撕心裂肺慘叫的丁氏苦熬。

    當然,如果可以的話,阿生是想進去的,也許親眼看了之後她能夠在細節上提供幫助。但奇怪的是,向來開明的爺爺奶奶這回堅定地阻止她進產房去看母親。阿生思前想後,既然她沒法用手術徹底解決所有問題,再加上裏頭一直在朝正確的思路努力,也就沒再強。

    能夠守在院子裏就足夠好了,至少有危急情況她可以第一時間知道。

    吉利都習慣了母親時斷時續的慘叫聲,甚至還靠著妹妹打起了小呼嚕。

    一直到了六月初二的淩晨,丁氏才生下了曹家排名第四的兒子,曹彬。曹彬還在母親肚子裏的時候就咽了氣,阿生不顧祖母阻攔給它做了半天人工呼吸,都沒有等到奇跡的發生。

    更糟糕的在後麵,丁氏血崩了。

    婦醫一臉灰敗地從產房出來,他熬了一天一夜,此時眼袋都是青的:“醫術不精,有愧費亭侯重托。”

    阿生跳起來就要往產房裏衝,被曹騰命人死死抓住了。“你已經盡力了,莫要自責。”說完命人奉上診金,就將這名太醫送了出去。人出了院子,連同手忙腳亂的婢女奴仆也被趕走了大半,阿生才被放開。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你要去就去。”曹騰說,“莫要……莫要怪祖父。”

    阿生沒有管正院裏鴉雀無聲的詭異氛圍,脫掉外套就往裏衝。吉利小哥哥被身邊的動靜驚醒了,在乳母懷中睡眼朦朧:“如意?”

    天色還黑,晨曦尚未升起。

    產房裏全是血腥味。婢女全都停了動作,跪在丁氏榻邊垂淚。隻有丁針還在有一下沒一下地揉丁氏的肚子。

    阿生一看盤子裏的東西就知道怎麽回事,胎盤沒有脫落導致的產後大出血。放在後世這根本不算什麽,止血藥、宮縮劑、葡萄糖酸鈣,再不行還能輸血,急救做到位基本上死不了人。但眼下這個條件裏,大出血就真的是要命了!

    “哭什麽?流血而已!丁針不要停,再用力一些。”她直接上手調整丁針的手勢,“這樣,有規律地按子宮,這是最有效的止血方法。使勁!不要停!”

    看到丁針手勢正確,阿生又喊婢女繼續換被血浸濕的床單。天氣太熱,血液最容易滋生細菌。她甚至還從記憶的角落裏搜刮出了第二個比較靠譜的中醫知識,按壓合穀穴和三陰交可以促進宮縮。

    合穀,就是手掌虎口的穴位;三陰交,在小腿上。於是找了兩個婢女來按壓穴位。

    這個過程一直持續到太陽升起。屋裏的所有人都已經是滿頭大汗。丁針的手都抽筋了,卻依舊咬牙維持著按摩子宮的動作。

    “嘩啦啦。”伴隨著大量淤血,胎盤終於滑了出來。

    丁氏臉色蒼白地躺著,按照過往的經驗,她現在是不太能夠感覺到疼痛的。

    “母親!”阿生跪到她枕頭邊,“血馬上就能止住,你會沒事的!你不要放棄啊,你會沒事的!”

    除了缺少藥物,她所有的護理步驟都是對的。但是丁氏還是失血過多了。

    她現在的狀態,最需要的是輸血。可阿生沒有a、b抗原,連驗血都做不到。就算恰好蒙對了血型,也沒有針管和輸液瓶啊。

    阿生三天來的第一顆眼淚掉了下來,砸在丁氏肩膀上。

    丁氏朝小女兒露出一個慘白的笑,氣若遊絲:“如意……莫哭。”

    “糖水!給母親糖水!還有黨參也切片!”

    母親很聽話,無論阿生給什麽她都吃了。按摩還在繼續,血漸漸止住了。但是更加嚴重的問題也隨之出現:產道和子宮的傷口感染。

    新擦出來的惡露異常,散發出明顯的腥臭。

    阿生這下是真哭了,她一點都不懂中藥消炎。甚至中藥消炎是否真的有效她都不確定。“拿熱鹽水擦,還有,拿酒來……不……醋……”她說不下去了,盆腔和子宮肌膜要怎麽擦?

    阿生一哭,基本上是個人都懂了。丁氏在劫難逃。

    丁氏突然像是有了力氣,跟邊上的一個婦人說:“我想見吉利和郎君。”

    那婦人似乎是丁氏的身邊的管事,算是個得力的,沒多言語,擦擦眼淚就出去了。不一會兒吉利就被抱了進來,連同乳母李氏和兩個僮仆都跪坐於一道簾子外麵聽訓。

    按往常吉利是要鬧的,然而這次或許被母親和妹妹蒼白的臉色給嚇壞了,或許被滿屋子的血腥氣衝得頭昏腦漲,愣是僵著小腦袋不敢出聲。

    “你發誓,要照顧如意。她活著的時候,是曹家的二郎;她死了,要入曹家的祖墳。”

    阿生發出似哭似笑的一聲鼻音。丁氏到死了,還在擔憂女孩子不出嫁將來要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埋孤墳的問題。這種她看來無關緊要的問題,對丁氏來說就是最大的掛念。

    吉利學話無比順暢,大聲重複:“我發誓,我會照顧如意。她活著,是曹家的二郎;她死了,要入曹家的祖墳。”

    “你們都聽見了,吉利還小,你們替他記著。”

    簾子外齊齊應諾。還有曹嵩的聲音:“阿丁,你放心。吉利和如意還有父親。”

    “郎君,張氏,不可扶正,即便我的兩個孩子有所不測,曹德成了長子,張氏,也不可扶正!”

    “……好。”

    “你發誓。”

    “我發誓。”

    “你發誓!”

    “我發誓,阿丁去後,張氏不扶正,即便吉利……和如意……有……有不測,張氏也不扶正。”

    “若有違背……”

    “若有違背,生不得善終,死不得安寧。”

    吉利被抱出去了,曹嵩隔著簾子發了毒誓,還剩下不停掉眼淚的阿生。

    “你來曆不凡,我沒有什麽可以教你的。隻一條,你要幫你阿兄,無論他再怎麽不如你,你都不能拋下他。”

    阿生抽抽鼻子:“母親多慮了。我是開了外掛,阿兄才是真聰明。”她突然又哭了。“我即便是開了外掛,還是沒救下母親。”

    丁氏抬手試圖摸摸阿生光溜溜的腦袋:“如意……已經很厲害了……太醫都做不到……你卻做到了……”

    “你不知道我在哭什麽。”阿生紅著眼睛,倔強地看她,“我沒有抗生素,我沒有器材,我什麽都沒有……”

    丁氏聽不懂,隻能看著她笑。

    阿生突然就被母親虛弱的笑容弄崩潰了:“我是能救你的!我能!”剖宮產手術我做過二十多例,別說輸血和子宮切除,我會開胸,我甚至跟導師做過開顱……小小的難產!

    這隻是小小的難產!

    給我一個月,我就能弄到羊腸線。

    給我一年,我就能造出玻璃吊瓶和輸液針。

    給我五年,我可以製備出簡易版的血清抗凝集素,從而檢驗血型。

    給我十年,就能有第一代的土法抗生素。

    給我十五年,我就能夠握穩手術刀。

    給我……

    給我……

    ……

    但現在,我救不了你。

    永壽三年六月初,曹操、曹生之母丁氏死於產後並發症,享年二十三歲。

    作者有話要說:  曹彬不祥什麽的,我其實就沒考慮過。

    根據曹操的《善哉行》中“自惜身薄祜,夙賤罹孤苦。既無三徙教,不聞過庭語。”幾句,很多人推測曹操年幼喪母。另一個依據是正史沒有記載曹操有同母兄弟姐妹,他最親近的曹仁、曹純、曹洪已經是堂兄弟了。基本上曹操活下來的親兄弟都是同父異母的庶弟,而且關係地位甚至不如堂兄弟。

    綜上,我這邊設定丁氏是在生二胎的時候難產死的。

    根據《魏書》,曹操一共過繼了三個兒子給三個早逝的兄弟,其中曹彬是爵位最高的一個。如果曹操有同母兄弟,我認為曹彬的可能性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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