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情丹赤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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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丹赤5
黎千尋在一片霧裏遊蕩了足足一個時辰,他能感應到大黑沒有走遠,甚至就在清平城內。
從乾坤袋裏摸出憫生弦,朦朦朧朧的月光透過濃霧照在那根細長的銀絲之上,黎千尋勾了勾唇角,最重要的東西還在他手上,不愁那禦靈士不來找他。
黎千尋沐浴著摻有絲絲腥味的白霧伸了個懶腰,將長劍扛在肩上便調頭回了音紅樓。
兩個時辰前還精致漂亮的花樓被開了個洞,透出一片黃色暖光,黎千尋飛身踏上屋簷,一條腿蹬上窗欄站在被爆開的窗洞外往裏勾了勾頭,輕咳一聲:“咳,那個,你們繼續,我就是坐下歇會。”
“黎公子!”
這聲音不是萱芷,黎千尋原是本著非禮勿視的高尚作風並沒有看屋內情形,這時扭頭一看,謔,站著的蹲著的兩個一群三個一堆竟塞了滿滿一屋子黑色道袍的漢子。
此時那杵在一片狼藉中的司天寮眾正以各種姿勢各種角度瞪圓了眼睛瞅著他。瞧這情形,在場的人肯定都知道了這拆房子的功勞有他一半。
黎千尋有些無語的抹了把臉,對出聲喊他的壽媽媽道:“媽媽,您這是還嫌不夠亂嗎?”
不用想也知道是怎麽回事了,一個時辰前他和大黑在這間屋子裏大打出手,轟了人家地板拆了人家窗戶,最後攜靈結界被震碎,這聲響可不是呢喃耳語那麽溫柔,把屋子炸了的同時,可不就把住在樓下的壽媽媽給炸上來了麽。
小透明生前就是音紅樓的樂師,壽媽媽眼睜睜看著一個死人活了過來,自然會當機立斷去報官,而後正被那樁無根的案子搞得焦頭爛額的司天寮眾便如同得到了什麽不得了的線索一般,再有幾個跟西門茶棚裏遇到的“牛哥”揣著一樣心思的兄弟,這便精神抖擻的一窩蜂全來了音紅樓。
嗯,合情合理,順理成章。
事實與黎千尋的猜測相差無幾,就是少了當中的一些插曲和細節。
音紅樓說到底是個妓館,做的就是夜裏的生意,大黑引著黎千尋的靈力震碎結界的那會兒,樓裏笙歌美酒正愜意的恩客老爺們不在少數,被驚動的也就不會隻有樓裏的姑娘和老鴇。
除了春宵帳裏情動正烈無法抽身的,是個腦子清醒的都會趕著跑出來看看出了什麽事。
理所當然的,上樓查看時便看到了跟萱芷摟在一處的喬路,喬路原本是音紅樓的樂師,壽媽媽自然熟悉的很,當然也知道這人已經死了,如今卻又出現在樓裏。清平向來是非多,到了她這個年紀,妖魔鬼怪的也見識過不少,不過壽媽媽還沒老糊塗。
清平城裏的那件案子她也不是沒有特殊想法,隻是萱芷是自家頭牌,那可是棵搖錢樹,正所謂人為財死,壽媽媽之前也曾數次在司天寮掌司那裏替她周旋維護,總之人已經死了,而且沒有半點證據,她自然會力保萱芷的名聲。
誰成想那掌司也是個憐香惜玉的,不管外邊怎麽謠傳,他就是咬死了案子跟萱芷無關,最多也就是個為情自殺,接二連三的都是一樣的說辭。這倒是省了她不少力氣,畢竟在這小城之中,歸屬於玄門範疇的事件還是司天寮掌握話語權。
雖說坊間謠言四起,但近一個月來,音紅樓和各家恩客們卻倒也相安無事,於是便想著這個可能的秘密能夠一直壓下去,畢竟引刀自裁這種事,沒誰幹涉的了,而且死無對證。
可誰曾想,這個連她自己都不敢去求證的秘密竟然自己炸了,壽媽媽一時也是驚懼交加欲哭無淚。
這還不算,更巧的是,跟上來瞧熱鬧的公子哥們也有兩個認出了與花魁舉止親密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的人便是幾個月前橫死的那位清秀樂師。
“鬼啊!”
一聲淒厲的尖叫響徹小樓,一時間鑽進房裏的擠在廊裏的你推我搡嘰裏咕嚕滾得木樓梯上屁滾尿流一片狼藉。
清平城的司天寮就在城東臨街,距離音紅樓也就十幾個鋪麵的距離,沒等嚇破了膽的恩客們連滾帶爬奔去報官,夜裏當值的寮差就已經聞聲趕了過來。
這時萱芷和喬路這對苦命鴛鴦被一屋子的人堵在了牆角,想是心知大難將至,兩人十指相扣倒是十分平靜。
黎千尋看著麵前烏壓壓一片金邊的黑袍子有些頭疼,揉了揉跳動的額角將壽媽媽拉到一邊,誠心誠意的道:“媽媽,這事兒沒那麽簡單,萱芷是被邪靈附身了。”
“真有邪靈?!”
黎千尋並未刻意壓低聲音,一個寮差聽到之後脫口而出,隨即跟著一片噓聲。
寮差們雖不怎麽懂什麽是魂術,什麽是念術,但是卻也知道,一個死了幾個月的人如今好胳膊好腿的站在這就是一千一萬個不該,之前坊間傳言說凶手是音紅樓的人,後來就有人跳出來說是引靈殺人。可眼下已經被當場識破,就算拋開萱芷那過分明顯的殺人動機,就站在眼前的一人一鬼皆是滿臉悲愴的視死如歸就已經不打自招了,再拿被邪靈附體的借口搪塞想要把人摘幹淨拎出來,未免太過欲蓋彌彰。
別說司天寮眾大老粗一肚子不信,就連黎千尋自己都有些心虛。上輩子跟妖尊大戰他不虛,被玄門同修惡意揣測他不虛,可對著一群隻有縛雞之力的肉胎凡修,顯然不能簡簡單單打一架分出個勝負對錯。
黎千尋在一堆人裏頭掃了幾眼,很快便認出了那個或許有些靈根的“牛哥”,誰知那位也正盯著他瞧,黎千尋便衝他招招手。
沒等“牛哥”走出人堆,他周遭的幾位便唰地避開兩步瞬間將他孤立,仿佛這個平日裏就神神道道的同僚就是惡人派來的奸細。他抿了抿唇,腳步堅定的走到窗洞前轉身對眾人道:“掌司說過,我也說過,萱芷姑娘是好姑娘,我相信她不會做那些傷天害理的事!”
“咦?”黎千尋挑挑一邊眉梢,卻是向屋裏的人發問,“你們掌司怎麽沒來?”
這話一出,在場的十幾號人臉色一時都有些尷尬,最後還是壽媽媽見慣了風浪,迅速收拾好臉上表情道:“陸掌司喝醉了酒在飛飛房裏歇著。”
黎千尋:“......哈,你們掌司還真是日理萬機啊!”
司天寮眾個個都有些臉紅,好似自己被捉奸在床了似的。
“公子,在下牛升。”那位“牛哥”反倒是淡定得很,好整以暇的向黎千尋抱拳自報家門,“南陵奉陽人,祖籍漠原西,幼時曾有仙士說有幾分靈根,略懂丹道。”
黎千尋眯了眯眼拍拍他的肩,沒有接他話茬。長腿一抬一撩衣擺卻是在窗欄上坐了下來,屈起一條腿支著胳膊扭頭向外看,又對裏頭杵著的人道:“喬公子不是厲鬼,不會把你們吸魂奪魄再滅口拋屍。”見眾人依舊不肯鬆懈,他托著腮略歪了歪頭又道,“各位寮差大哥若是一心想守在此處那便守著,我等你們掌司醒了跟他聊。”
眾人看著這人一副成竹在胸的泰然神色,一時進退兩難,都在偷偷嘀咕,這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隻知道是個有些能耐的仙修,可又不知道是哪家的修者,畢竟司天寮是歸南陵碧連天管的,清平城裏的大大小小神鬼異事便也都歸碧連天,這莫名其妙一個不知來路的家夥卻橫跳出來指手畫腳,這可是明目張膽的搶生意!
黎千尋沒興趣管他們在想些什麽,這會兒卻是招招手把萱芷和喬路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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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萱芷和喬路兩人的故事並非就別具一格讓人耳目一新,甚至見者傷心聞者垂淚的那種蕩氣回腸的愛情傳奇。
相反,這隻是白首如新的兩家故交包辦婚姻給一雙兒女訂親,之後一方家道中落一方嫌貧愛富的爛俗戲碼。
涉及兩個家族的這一段愛恨情仇中,最不俗套的便是如今音紅樓的花魁萱芷。
萱芷姓林,原名林瓶兒,四方地界上遍布十幾座城的一間老字號點心坊,情丹,就是她家的祖傳家產,林瓶兒是獨女,也就是情丹的少東家。
喬家是書香門第,到喬路這輩的時候卻已日漸衰落,人有旦夕禍福,喬路的父親突然重病身故,天有不測風雲,總之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又不知是哪篇文章惹了權重官宦,某個月黑風高夜,擎著火把的抄家隊伍便不期而至。
便是在一夜之間,如同傾盆的大雨從天而降,驚雷滾滾裹著疾風將搖搖欲墜的喬家大院卷了個七零八落。
喬路孤身一人處理了家人的後事,身無分文走投無路之時,因著調琴奏樂這一技之長,便在音紅樓有了一個棲身之所。
喬家敗落之初,林家倒是沒有落井下石的提出給兩人退親,或許是想著一向養尊處優慣了的林瓶兒能主動與成了窮小子的喬路斷了來往,但是兩人之間的情意不減反增卻是讓林父始料未及。
喬路在音紅樓做樂師,並不隻是教授姑娘們練琴調音,喬路好歹也是大家族裏長大的公子,不曾經過風吹日曬,再加上長相十分清秀,素白的衫子往一身細皮嫩肉上這麽一罩,帶著三分滄桑和著七分傲骨端坐在琴桌之後,長眉微蹙間的那一絲意蘊悠長卻是比音紅樓裏的所有姑娘都要誘人。
聽到此處黎千尋頓覺額頭一跳,敢情音紅樓上屆花魁就是喬路?他捏著眉心眼神戲謔看向萱芷。
如今這個年月,修真界不僅隻有仙修丹道昌隆,四方地界裏民風也是相當開化。南風之事雖不大肆推崇,卻也不值得大驚小怪,更何況在這座以樂伎聞名,用慣了聲色把戲的音紅樓?
黎千尋一口茶噴到窗洞外頭,抖抖索索伸手去拍了拍喬路的腰,這位文弱秀氣的兄弟也太不容易了。
林瓶兒可不是個嬌滴滴的千金小姐,從喬路第一次在音紅樓露麵,她便二話不說卸了金釵玉環,束起長發換上男裝大手一揮定了未婚夫的頭三日燈場。林家少東家明目張膽去了妓館嫖漢子,這一消息的確足夠勁爆。
消息傳到林父耳中,自然是對女兒嚴加教導一番,再禁足思過一番。
黎千尋將不小心喝進嘴裏的茶葉嚼了幾下默默咽進腹中,彎著唇眯著眼示意兩人繼續說。
喬路一向堅持賣藝不賣身,卻也擋不住急著想嚐鮮的恩客們如狼似虎的熱情,彼時他受製於人,便千方百計硬著頭皮跟客人周旋。可拖來拖去無非隻有那幾個被用爛了的借口,頭痛,肚子痛,腰痛,總之一個身體不適,硬生生澆滅了一批虎視眈眈的公子哥的熊熊/欲/火。
可惜世上沒有一貼萬能的方子,喬路慘白的臉色在對上一個一擲千金的壯碩漢子時便更白了幾分,那時林瓶兒還在禁足,得了消息便砸牆鑿窗要趕去搭救喬郎。
喬路被人掰著下巴灌了藥,掙紮著反抗之後依舊還是被捆了綁上鏤花木床,情勢危急千鈞一發之際,喬路頂著藥力氣若遊絲的想要咬舌自盡,卻在下一瞬看到一個熟悉的粉色身影破窗而入。若是赤手空拳單打獨鬥林瓶兒自然不會是那有錢壯漢的對手,可那天林瓶兒卻拎了一把極其鋒利的寶劍。
林瓶兒被林父禁足,由於知道自家女兒與眾不同,窗扇和門板都用了幾層木板加固,林瓶兒砸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窗不成挖門也不成,最後一咬牙摔了房中兩壇烈酒,抓起燭台上的半截紅燭手一抬便扔進了被烈酒浸濕的床帳被褥。
林瓶兒手握長劍從一片火海中跳出來的時候,林父正淚眼朦朧的看著親閨女的閨房後悔莫及,絲毫顧不上安慰險些以為就要白發人送黑發人了的父親,提著劍就往音紅樓方向趕。
劍刃映著屋內紅燈刺入男子胸膛,鮮血噴湧而出,隨即壽媽媽推門而入。
一場混著血/腥/淫/糜/和暴/力的美救英雄就此落幕,十八歲的林瓶兒沒有絲毫膽怯地殺了她這一生中所殺的第一個人。
自那以後,情丹的少東家林瓶兒葬身火海,音紅樓多了一個一笑傾城的迎客卿。
壽媽媽用一個人情換了兩張賣身契,也便是後來的兩棵搖錢樹,至於殺人凶手,又豈能難住在清平手眼通天的壽媽媽,不過兩壇好酒一桌好菜幾個姑娘,便輕而易舉的瞞天過海。
林瓶兒畢竟是大家閨秀,清平城裏見過她的人不少,壽媽媽又是花了好一番功夫請了高人為她易容,這才將那件事情徹底平息。
黎千尋不由感慨,原來這姑娘是真的很瀟灑奔放啊。若不是生做了女兒身,不知道又會長成什麽模樣。
說到這對浴火鴛鴦雙雙落戶音紅樓,距喬路被人下毒致死也就不遠了。
雖說音紅樓隻是個妓館,可那也是方圓幾十裏上檔次有名氣的妓館,就拿當初那位把黎千尋擋在門外,麵對一顆金錠子仍不為所動的龜公來說,這座妓館就很不一般。
音紅樓裏美人如雲,青樓妓館這種地方向來憑姿色分高低,可在音紅樓裏頭漂亮臉蛋從來不是唯一。
所以若說萱芷單憑一張臉就能拿下花魁的頭銜可就大錯特錯了,自小生養在富人家的林家小姐,脫塵而出的是那種天然不經雕琢的高貴氣質,十八般武藝什麽的先不說,琴棋書畫絕不在話下。
官宦權貴之間有爾虞我詐,青樓女子之間也有勾心鬥角,更何況那時萱芷隻是個迎客卿,一個名字不在玉頭牌上的迎客卿,不用接待恩客不用花心思討好,隻在圓廳裏頭端坐彈琴。
饒是如此,仍會有人大把大把的扔錢隻求萱芷一笑。壽媽媽見自己的搖錢樹有了收成,自然便有了讓萱芷接客的想法,再三允諾,賣藝不賣身,隻是把彈琴的地方挪到樓上的儲芳居而已。
在那之後,雖說音紅樓的恩客有所增加,可依舊是此消彼長,萱芷的紅玉牌子像流水似的從壽媽媽賬房裏被送出去,別人的白玉頭牌自然就少被眷顧。
樓裏的姑娘們跟萱芷本來就交情淺淡,見她不用費力便能得恩客追捧,不歎君心如流水,反將緣由都歸結於萱芷賣弄,一個個妒由心生,可萱芷明擺著是個不好拿捏的主,便隻能對喬路下手。
誰能想到,一個從狎妓的漢子手中全須全尾活下來的琴師,卻死在青樓女子爭風吃醋的風波裏,簡直荒唐。
講到此節,萱芷那雙含情的美目像是瞬間燃起了一場大火,烈烈火焰頗有燒盡天下的氣勢。與之前靜坐彈琴有禮卻疏離的萱芷姑娘簡直判若兩人,那一瞬黎千尋甚至覺得萱芷又被邪靈附體了。
黎千尋迅速抓過萱芷的手腕,拋出一股細細靈流將她檢查一番,靈脈未通,丹鼎虛無,可是他卻在鬆開萱芷時歎了口氣。
問世間情為何物,若不能生死相許,直教人性情大變。
毫無意外的,下毒暗算喬路的那位姑娘早已香消玉殞枯骨蒙塵。
作者有話要說: 萱芷攻,喬寶受...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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