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落紅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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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紅塵1
黎千尋嘴裏哼著那兩句酸死人的對子,一邊合計著跟晏茗未兩個人四條腿該怎麽徒步天涯才比較不累。
南門宵禁還在,遠遠就見兩排明亮的火光,寒岑岑的夜裏看到還挺激動人心。
正如晏茗未所說,小城宵禁不過就是城門落鎖外加一道防外的攜靈結界,又怎麽可能攔住他們二人。
出城是挺簡單,可想連夜走水路南下還真就少不了船。眼下清平城外渡口偏偏就沒有停泊的船,別說平日擺渡的客船了,就是一根搖船的櫓都沒有。
漆黑水麵平靜得沒有被月光刷出一片粼光,白亮的月盤像是一頭紮進了深不見底的井裏,隻留水麵一個委委屈屈的倒影。
黎千尋倚在棧橋邊的大柳樹上叼著根草悠閑地晃:“沒有就等著唄。”
原本沒有一點線索他都沒急過,如今有了確切的線索就更不急了,七靈並非凡物,不是誰說搶就能搶說拿就能拿的,更何況東平這個是地獄蘭。地獄蘭是七靈之中唯一一個活物,但是相比另外幾個名聲張揚容易惹出事端的死物,地獄蘭卻是最老實安穩的一個。
以黎千尋對地獄蘭習性的了解,那東西對棲身地極其挑剔,肯在一個地方紮了根就不會輕易挪窩。而且靈流波動也溫吞得很,遊蕩在世間的各種山精靈體也隻有時分蝶能分辨出它的靈信。
所以長久以來,時分蝶這種像螢火蟲般的小飛靈就與地獄蘭相依而存。
晏茗未卻不以為然:“天亮之後渡口噪雜,萬一黎宗主找過來我們怕是不能走得這麽輕鬆。”
“他是我兄弟,又不是仇家,他攔我幹什麽?”
晏茗未循循善誘:“早些出發,免得夜長夢多。”
黎千尋撇撇嘴:“那怎麽辦,還能長翅膀飛著走?”
晏茗未掃了眼他腰上的青鸞,朝他勾唇一笑,淡色眸子裏裝了一整輪月亮:“禦劍。”
黎千尋把嘴裏的草莖一吐,拿手指直戳晏茗未的鼻尖:“你這麽不要臉你哥知道嗎,西陵綽知道嗎?”
自很久以前修真界就有個不成文的風俗,隻有師徒或夫妻道侶才可禦劍共乘,黎千尋和晏茗未既非師徒更非道侶,對方卻兩次三番提起禦劍,不是耍流氓是什麽。
晏茗未輕輕握住他手腕,向前挪了一步:“那我喊阿塵一聲師尊好呢,還是喊聲夫君?”
哼,你倒是大方坦蕩,扔了麵子直接屈居人下。這哪裏還是十幾年前那個清冷孤傲要他十句磨耳根子的軟話也換不來一個好臉色的晏三句?
想當年他被他上輩子得罪過的一個老東西算計,在丹鼎峰被弦音井回陣傳送到那個鳥不拉屎妖哭狼嚎的鬼鎮,後來得知還連累了一個進了禁地找他們的被各家宗主長老稱讚無數的新起之秀。
他在論法道會第一輪結束就被那位在盛會上名聲鵲起的新起之秀的消息給砸了個眼冒金星,就因為結界部分比試他輸了,輸給了一個非名門非宗室的無名旁係弟子。而且好死不死,這人一看就端正規矩卓而不妖,跟前一屆論法道會拿下第一的那個一身邪氣蓋過正氣,囂張不遜的混世魔王放在一處,分分明明一塊璞玉和一塊茅坑裏頭撿來的硬石頭,各家長老們眼裏哪裏還有他黎塵半點好處。
不過聽說歸聽說,因為晏茗未並非修劍道一係,黎千尋也就沒能在賽台上瞻仰到這位被各家仙首拿來跟他對比的白璞玉是何等清骨仙姿。
鬼鎮一片兵荒馬亂中兩人相遇,震驚之餘又有一絲他鄉遇故知的熱淚盈眶之感。
可在一句話出口,見識了他的無禮輕薄之後,人家晏璞玉前兩天裏頭可就賞了他三句話:你是何人?與我何幹?離我遠點!
整整三句,足足一十二個字,餘音繞梁提神醒腦。黎千尋曾一度覺得他應該把這十二個大字沐浴更衣工工整整謄抄了裱起來掛在經常關他的那間書室裏。
其實對於晏茗未這些年變得越來越不正經,黎千尋也是進行過極其深刻的自我反省的,看看蘇閑和黎阡,一個半道誤入歧途被荼毒的小細柳,一個從小被他摔打長大的瓷娃娃,那就是血淋淋的前車之鑒。興許這塊璞玉還真就被他染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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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千尋不動聲色的往後一挪:“晏三句你是不是被人奪舍了?”
晏茗未還十分認真的搖了搖頭。
黎千尋抽出手甩了甩,徑自走上棧橋身子一矮坐在了木棧道上,兩隻靴子踢著水仰天歎了口氣:“幸虧小兔崽子不是我帶大的啊!”想到眼下就在清平的黎阡,再接一句,“人家重夏怎麽就能出淤泥而不染呢?”
他這頭剛感歎完,不遠處就有人接了一句,“你如何知道重夏出淤泥而不染?”
黎千尋也沒回頭,直接上身往木棧道上躺平仰著頭瞅著來人:“你怎麽也跟過來了,送你哥上路啊?”
來人赫然是他的另一個著名狐朋狗友,黎阡,一身白袍在夜裏跟晏茗未竟有些相似。
“咦?”黎千尋看到黎阡腰間的佩劍時卻一骨碌爬了起來,盯著那把在夜色裏還銀光閃閃的長劍驚叫,“破曉!重夏?”
來人笑了笑:“大哥!”
黎千尋跳開一步:“你來幹什麽,你哥讓你跟著我的?”
黎陌扭頭看了眼晏茗未,才道:“當然不是,爹派我去渭水辦些事,路過。”
黎千尋眉梢一挑,拍了拍黎陌的肩:“嗬嗬,渭水在碧連天之南,清平是南陵最北邊的小城了吧,你從碧連天去渭水能路過清平?怎麽走的?”說著去抓他腰間的破曉,“我看是這破劍帶錯路了吧,哥給你換一把?”
黎陌笑著躲了一下,故意提高嗓門道:“我聽說因為等不到船,有人終於要共乘一劍了?”
“嗬嗬,”黎千尋對他笑了一下,迅速掰過人肩膀,腳下一掃輕鬆將那人放平兩人一起倒在了地上,黎千尋一手揪著他衣領,一手指著他的臉罵,“好你個黎阡,冒充你弟來騙你哥,翅膀硬了,嗯?”
黎阡笑嘻嘻的坐起來:“怎麽樣,是不是連你都沒認出重夏來?”
“連重夏都被帶壞了。”黎千尋抹了把臉痛心疾首,“碧連天要完。”
黎阡真是出來辦事,連碧連天的信物都沒帶,隻穿了一身素白常服和一把鮮少現世的靈劍。當年黎千尋從丹鼎峰炸了自己墳頭劍塚刨出這對未開刃的靈劍給他兩個兄弟做出世禮。破曉劍氣淩厲出挑,配得起性子張揚的黎阡,葬邪靈信樸拙沉穩,與內修持重的黎陌更加相稱。
黎千尋本以為自己不會看錯,誰知後來再見時那兩人已經相互交換了佩劍。之後碧連天黎阡主外黎陌掌內,所以除了黎氏宗家弟子,靈劍破曉倒也沒多少人親眼見過。
黎千尋則常常是按劍分人,如今這兩兄弟把佩劍換著耍,一個還把另一個的神色動作模仿得惟妙惟肖,不由暗歎他老人家一個不留神又養出了兩個青出於藍。
黎阡畢竟是一家之主,跟自己哥哥玩笑之後還人模狗樣的跟晏茗未抱拳打了個招呼。
接著就跟黎千尋兩個人雙雙杵在棧橋頭上翹首以望,看到黎阡不懷好意的湊過來,黎千尋掃一眼破曉,瞪了他一眼:“你杵這等什麽?”
黎阡眨眨眼:“哦?大哥要和晏宮主禦劍先行了嗎?”黑漆漆的眸子望著他滿是譏誚,“兩位好走,一路順風。”
果然這個才是黎阡啊,跟監察署裏頭那個幾乎稱得上是有問必答言聽計從的“黎阡”完全不是一個位麵,本以為是黎阡這小子跟他太久未見收斂了些,沒想到那根本就是個假冒的純良版。
“滾滾滾!你裝什麽豬,我們等船!”
“哥,別這麽不識趣,人家晏宮主聲名顯赫為人正直怎麽就配不起你了?”
黎千尋抬手在黎阡後腦糊了一巴掌:“快滾!”
黎阡拽著他衣袖踉蹌一下,笑嘻嘻也不氣不急,勾頭又往上遊望了望才嘖聲道:“哎呀,方才還在猶豫要不要邀你們一同乘船南下,哥你這麽急著趕我走,我的船來了你可上不去。”
黎千尋挑挑眉不動聲色的剜他一眼。
黎阡看了看安安靜靜站在另一側的那條筆直身影,回頭拿胳膊肘懟黎千尋:“哥,當年你那一聲‘始亂終棄’可真是震耳欲聾啊,試煉場上十幾個人可都聽得清清楚楚。當時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我爹還特別生氣說咱們碧連天宗室向來從一而終,要把你拎回去跪祠堂,可沒想到後來你真老老實實紮在崧北了,再說這麽多年你未娶他沒嫁的...”
黎千尋覺得自己險些被唾沫噎到,清了好幾次喉嚨才順過氣來,冷哼一聲:“你去嫁一個。”
黎阡搖頭晃腦:“小弟偏愛那梨花床頭俏朱唇,芙蓉帳裏香酥胸。”勾唇眯眼笑的十分坦蕩,“我喜歡姑娘。”
黎千尋朝河裏頭狠啐一口,嗓音嘹亮:“你哥我也喜歡姑娘!”
他十幾年殫精竭慮不辭辛勞的在紅燈場裏尋香獵豔難道還抵不過那一個粗淺的玩笑?自那次誤闖論法道會又遇晏茗未,修真界各大家似乎便都知道了一件事,黎家那位離家出走的混世魔王跟他們清雋端方的白璞玉有些不能與人言的秘密,而且那痞子還不識好歹的始亂終棄!
後來那被他褻瀆過的白璞玉終不負眾望雕琢成了奉上神龕,不論是當年的同修還是曾教訓過他的長輩,見著他的時候那眼神裏盛的滿滿的全是諱莫如深。
什麽叫一失足成千古恨,這輩子的情債累累似乎比上輩子的挫骨揚灰來的還要刻骨銘心。
這聲響亮的剖白竟掠起一陣微風,水麵上的白月盤一抖碎成了十幾瓣,晏茗未站在棧道一頭便也隨著抖了一下。
哥兒倆正大聲嚷著喜歡姑娘,可巧河道上遊就送來了一船的姑娘。
“有船來了。”晏茗未回頭輕聲道。
還是個朱漆鎏金描紅畫綠的花船,遠遠就看見紅燈點綴的精致船廂,水晶簾紅粉帳,近些,琴瑟縹緲珠玉聲聲,再近些,甜幽縷縷香風陣陣。
黎千尋眼冒金光摩拳擦掌,等到畫舫靠岸,從彩絹滿掛的船廂裏頭出來一個白淨俊俏的年輕公子。
“喲,是你啊!”黎千尋樂嗬嗬跳到橋頭招呼。
“啊!”那位年輕公子也驚了一下,開口便是一腔糯糯的吳儂軟語,“公子,我們又見麵了。”
這位年輕公子就是黎千尋前日中午在北門小茶棚裏給人拋媚眼的那位,當時隻覺得那幾個穿著細綢軟緞的像是南邊來的商人,果不其然,猜對了七成。
這艘畫舫很大,船廂上下共分了三層,甲板上二層供留宿的客人和樂師姑娘們歇息,三層是個小花廳,光那個紅毯鋪就的舞台就隔了近一半出來。
畫舫正要順流南下,到下一個城鎮停泊些時日,一聽到船上有供人留宿的地方,黎千尋便當機立斷抓著晏茗未就上了船,當黎阡厚著臉皮也要上的時候卻被黎千尋撈起青鸞一棍子擋了下去:“你等你的,我們先走一步。”
黎阡這會哪裏會有船,他隻身一人出門辦事當然還是禦劍更快。又不是攜家帶口出來遊山玩水,別說宗室家主,就是黎氏眾多弟子中最平凡的一個劍道修者,也不會旱路坐車水路乘船,那會被笑掉大牙的。黎千尋顯然早看出黎阡肚子裏揣的壞水,當然不能放任這麽個煽風點火唯恐他哥不亂的貨跟著。
可黎阡也不是廢的,黎千尋擋左,他就往右鑽,如此兩個回合,那位俊俏公子開口了:“公子,眼下船上沒有客人,都是樂伎舞姬的姑娘們,屋子空著好幾間呢,住得下。”
黎千尋扭頭賠笑,正想解釋這人跟他們不順路,不方便雲雲,誰成想一個空擋給黎阡鑽了上來,上都上來了總不能捆了手腳給扔下去,就此作罷。
黎千尋如今身上穿的還是碧連天的正統弟子服,袖口衣襟都繡了銀線的製式,而晏茗未和黎阡本就是一身白衣,夜色裏紅燈下一時也分不清鵝黃和素白,總之就是三個似乎蒙著一層白霧的人形長身玉立齊刷刷站在了甲板上,長相還一個賽一個的俊朗。畫舫裏頭的姑娘們就呼啦啦全撲在了圍欄上,矜持些的,雙瞳剪水柔波暗送,活潑熱情些的,已經摘了頭上的繡團簪花扔了下來。
黎千尋和黎阡縱橫風月場,走在花樓底下被姑娘們扔朵花投塊絹這種事經的多了,自然覺得無比正常。兩人仰著腦袋駕輕就熟的跟幾個姑娘眉來眼去。
身子笨重的花船輕輕晃了兩下,懸梯便緩緩離了棧橋,船頭破開碎在水中的一輪明月,載著滿船的歡聲笑語順流而下。
作者有話要說: 怎麽負責?以身相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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