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斟綠酒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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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藤雖能封住七靈,可小六畢竟是肉體凡胎,不能結丹的凡修也就隻有區區幾十年壽命。

    彼時的壬清弦雖算不得什麽正人君子,卻也還有著胸懷世間蒼生悲天憫人的救世情結,滿腔的仁修義道。他曾設想將自己白得來的生魂渡給小六,若他能長生不死,墨藤便能萬世永存。

    隻是可惜,直到他將七靈集齊,也未能鑽研出渡魂之法。他帶著五個弟子在山頂布下五行法陽陣的時候,剛剛成年的小六就在一旁研習。後來咒陣失控,隨著尚未被徹底封印的往生輪碎裂,壬清弦也形神俱碎,死的太快他自己都猝不及防。

    唯一聽進耳朵裏的,就是小六最後撕心裂肺喊出的那一聲“師尊”。

    決定用法陽陣封印往生輪之前,壬清弦還帶著小六去騷擾了一次七情散人。

    當初決定收小六做弟子準備教他清修道法時,七情就酸溜溜的翻了好幾個大白眼。指著壬清弦的鼻子說他不厚道,搶了該是自己的弟子。

    七情散人馳騁修真界多年,雖說有不少追隨者,卻也都隻能淪為幫他釀酒的苦力,親傳弟子一個都沒有,反正他是個老不死,不怕沒人繼承衣缽。挑弟子毛病比六壬還多,歪瓜裂棗的想都不用想,不僅要長得齊整漂亮,還要有靈氣,有情根。

    他當年看著小六和別人師慈徒孝一派其樂融融,泛著酸勁兒將壬清弦罵了個狗血淋頭,轉眼又百般討好,說那孩子是個情種,隻適合跟他修行。

    左右小六是個不能築鼎結丹的修者,而且原本也隻打算走清修一路,便將小六留在霧海跟著七情散人做了幾年名義上的旁聽童修。可憐七情散人還一心一意教導這個費盡口舌討來的“弟子”。

    大抵是因為少年心性未成時跟著七情耳濡目染,小六長大之後的性子便跟他有七分相似。

    師徒二人在霧海幫七情釀過冬的存酒,七情便毫不客氣的拿出一張寫著密密麻麻一片蠅頭小字的配方出來,大手一揮說那是他畢生鑽研的心血,將會成為世間絕釀。

    沒等壬清弦開口,小六便笑他:“前輩還有那麽多年可以鑽研,這會兒便要將自己的後路斷了?”

    七情眉頭一皺,搶過配方再看幾眼:“反正就是絕釀!小鬼頭好好幹活就是。”

    不出兩旬,第一缸新釀開封,七情踩著小板凳扒在缸沿拿小碗舀著嚐滋味,嚐來嚐去對著兩個從不喝酒的人長篇大論將自己一通誇讚,最後點著小六的腦門說道:“師父我才是世間大才!”完了指指門口大馬金刀坐的跟個大爺似的壬清弦,“那個老東西收了那麽多弟子,你五個師姐都夠他受的,哪有精力引你修煉?我可是就你一個!嗝...”

    小六隻笑著將喝醉的那個扶下來,小聲安撫:“師尊弟子不多,師姐也能引我修煉。”

    “那老東西最不老實,收弟子淨撿著那些水靈的小姑娘,絕對不老實!”

    “前輩,清吟就是男子啊。”

    七情猛地睜了兩下眼,湊近了看著小六,豎起一根食指搖著一字一句:“我認識他幾百年了,他什麽德行我比誰都清楚!”

    話到此處,壬清弦都不好意思再裝聾作啞,隻得出聲打斷:“七情本應改作情聖散人這個我倒是很清楚。”

    小六卻咬了咬唇:“前輩,師尊很好,師尊最好。”

    壬清弦看著自己一手帶大的小徒弟沒有胳膊肘朝外拐,十分欣慰,心裏隻道,那是自然,師尊把你養大,師尊教你修行,師尊紮在山裏頭十幾年沒有出去橫行霸道就為了鑽研怎麽把這條老命給你,又怎麽不是最好?

    剛剛及冠的少年人,常年隱居深山與世隔絕,俊朗麵容上的青澀尚未褪盡,七情卻明明白白看到那雙未經滄桑的清澈眸子裏瀲灩的似水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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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bsp;   登時一個激靈,酒醒了大半。

    霧海也有山有林有溝有水,午後小六被兩個老不死塞了一把弓十根箭派出去打野,七情散人揪住壬清弦劈頭蓋臉就問:“你對人家小孩做什麽了?”

    壬清弦被問得有點蒙:“啥?”

    “怪不得你之前隻收女弟子,不愛嬌娥隻愛須眉?莫非是因為怕和自己弟子鬧出不倫之事來?”

    “啊?”壬清弦差點被唾沫噎到,“胡說什麽?你以為人人都是情聖?”

    七情皺了皺眉,表情難得有幾分嚴肅:“十幾年前我就說過,那是個情種,你完了,要被自己養大的狼崽子吃了。”

    壬清弦愣了半晌,眨眨眼皮:“小六還小,從未出過山林,他哪裏知道紅塵紛繁裏的樂趣?”

    “小六不小了。”清清朗朗不卑不亢的一句話忽的從背後傳來,兩個抵在一起的人皆是一驚,小六背著弓箭站在不遠處,不知為何急著跑回來,此時額頭亮晶晶一層薄汗,眼睛一眨不眨,又道,“清吟不要紅塵紛繁,隻想要師尊一人。”

    七情頓時挺起腰杆,指著已經長身玉立的少年嘖嘖有聲:“看我給你帶出的好徒弟,有氣魄!”

    壬清弦打量著從小到大事無巨細都有自己經手的小徒弟,眉頭漸漸皺了起來,伸手一拉七情抬得高高的手臂,字字鏗鏘落地有聲:“我們隻是師徒。”

    壬清弦在書室石桌邊給分裝好了的酒壇寫酒貼,橫平豎直一刀一刀將紅紙裁開,七情目光深沉的盯著他看,手裏還在研著墨錠子。

    壬清弦將筆蘸飽了墨,抬頭問:“絕世佳釀叫什麽?”

    七情微微勾唇笑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相思醉。”

    壬清弦挑挑眉,低頭落下一筆,道:“這麽膩味的名字,不是你的風格。”

    七情散人笑嘻嘻,將墨錠子往青石硯台上一放,攏攏袖口在他對麵坐下:“你怎麽打算的?”

    對麵人稍抬了抬眼,腕下生風,再連幾筆:“不知。”

    “嘖嘖,知道什麽叫情種麽,靈尊大人?”

    壬清弦手腕微微一抖,“醉”字最後一筆滑出了那小小的四四方方一張紅紙,挑起眉梢瞪他一眼:“我第一天認識你嗎?你口中的情種無一不是風流浪子。”

    七情低低笑了一聲,又往前湊了湊,手指夠著那一個寫壞了的酒貼點了點:“阿塵,想不想見識,浪子癡情的模樣?”

    壬清弦重新換一張紅紙,提筆工工整整將三個字寫完,從始至終穩健流暢,抬頭咧咧嘴角,笑得十分敷衍:“喜聞樂見。”

    七情嗤他:“你怕什麽,小六從小到大裏裏外外被你看了遍,橫豎你都不吃虧,今朝有酒今朝醉啊,難道你還真打算和丹道術法天長日久?”

    “我不飲酒。”壬清弦低著頭隻顧寫字,筆走龍蛇一張一張飛快挪到七情眼皮子底下。

    “要跟丹道術法天長日久的是你這個不老不死的清修仙宗才對。”壬清弦將最後一張勾上最後一筆,拍在七情胸口。

    傍晚小六背著弓滿載而歸,山雞野兔,還有兩條被箭戳了兩個血窟窿的肥美鯉子。

    七情挽著袖口儼然一個看家炊夫,將那兩條橫著開過洞的魚豎著再開個洞,洗幹淨拿棍子穿了架在火上烤,一邊戳戳正在侍弄燙了毛的野雞的壬清弦:“咱寶貝徒弟是不是從來沒下山打過野?”

    壬清弦抬頭看了看正在小院角落摁著那隻拖著斷腿紅了眼的兔子不敢動彈的小六,思索了一瞬:“合歡那丫頭不舍得讓他出去。”

    “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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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六隻是凡修,深山裏頭留著不少鬼怪靈體,他怎麽對付得了。”說完又瞪了一眼七情,“那是我徒弟。”

    “那兔子他真要養?”

    壬清弦無奈點頭:“小六經常從老二口下奪食,就連我從都木那討過來的剃火狻猊他都攔下來非要養。”

    七情散人搖頭又賞了個白眼:“那東西不是拿來補丹鼎的嗎?都木可真大方!你為了小六連剃火狻猊都去討,您老臉皮可還好?”

    壬清弦擺了兩把水淋淋的手,訕訕道:“還好,還好。”

    七情又瞅了幾眼牆角試圖跟兔子擺真心講道理的小六,回頭笑的滿臉蕩漾:“你可是把他放在心尖上養護的,我還不瞎!”

    “是我欠他的。”

    小六一個人抱著被他誤傷的兔子清理上藥好一通折騰,等他帶著兩手深深淺淺的撓痕回到火堆旁時,山雞鯉子都閃著油光冒著香氣。

    亮晶晶的眼珠子盯著那隻肥雞一把撕下一條腿,遞到壬清弦麵前:“師尊。”

    七情又浪子......”

    壬清弦順手掰下另一個烤的焦黃噴香的雞腿塞進他嘴裏,嗔道:“我隻見過風流情聖發情的模樣。”

    七情散人優雅的捏著雞腿,撕下一口細嚼慢咽,狹長美目眼角一勾,微微搖首嘖嘖有聲:“這般溫良恭儉讓的浪子哪裏有,來幾個我收幾個,我在這霧海也不用整日與酒對愁眠了。阿塵你當年搶了我的小徒弟,如今拿什麽還?”

    壬清弦道:“我若如願,塵歸塵之後,清吟就托付於你。”

    “世間唯有四件事能讓你提起興致:弦斷變徵鳴,半目棄子生,茶香方未至,浪子癡情時。”

    “為何不是酒香未至?”

    “你才不配,酒是我的。”

    不配,黎千尋咂咂嘴,是不配呀。至於為何不配,仁者見仁吧。

    清吟托付於你,你要引他走正途,長生途中與你作伴,時時警醒,萬萬不能打往生輪的主意。

    小六幼時在霧海跟七情散人修行數年,六壬接他回山時曾被一大一小合夥捉弄。

    壬清弦手裏拎著一根不知從哪棵樹上扒下來的荊棘藤哭笑不得。

    他指著七情恨恨道:“損友!”

    轉而點點已經快要及肩高的小六的腦瓜:“逆徒!”

    “損友,逆徒......”黎千尋嘴裏嘟囔著,一邊搖頭晃腦衝著那披紅鍍金的泥像翻眼皮,“老東西,知道我回來了還能憋這麽多年不來找我,敬你是條漢子!”

    將小酒壇放在一塵不染的供桌上,一把扯掉上麵蒙著的一層油紙,一陣濃鬱醇厚的酒香撲麵而來:“嘖嘖,看我對你多好,明知道隻是塊死泥疙瘩還拿了你最喜歡的酒來。”黎千尋湊到壇口聞了聞,“還是那年夏末跟小六一道釀的酒,就是你也沒喝過四百年的相思醉吧。”

    “小六靈脈早已枯死,幾天前虛弱而亡,本該多出一個生魂,可他卻少了一個遺魄,這麽多年到底都發生了些什麽,你是不是該來告訴我,綠水?”

    缺席不過四百年,滄桑未及翻覆,無意孤身淪入後世,所見已是人非人物非物。

    黎千尋從廟裏出來時東方天幕顏色已經變淺,禦劍騰空百尺,伸手可摘星辰,秋風蘸著山腳湖光點點繞上劍柄處結著的青色流蘇,轉而隨星芒墜入溫泉水池。

    作者有話要說:  晏總,你的情敵來了,而且他還死了,開不開心,驚不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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