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的怨靈結群飛來, 猩紅的眼眸中透出刻骨的仇恨，然而這仇恨在渲染天際的火焰麵前, 實在是脆弱得不堪一擊。

    火是……紅色的……

    練紅霸從來沒有討厭過火，就算這東西帶走了他的母親，他也完全無法討厭。

    ——因為是那麽的美麗。

    紅瞳倒映火光，練紅霸一劍橫斬, 半片天空都是墜落的火鴉，拖著像流星那樣長長的光焰墜入平安京, 在半空之中就被陰陽師的術法熄滅, 不會釀成什麽火災。

    “六根清淨。”安倍晴明低聲念咒，一層無形的力量頓時附著在練紅霸和朧車身上, 練紅霸有些新奇的感受著這種力量，強大的感覺絕不會令人討厭。

    練紅霸躍出了朧車的範圍, 他並沒有向下墜落，這些怨靈就是他的踏板。被踩中的烏鴉發出支撐不住的嘶啞鳴叫向下墜落, 練紅霸早已踏上了下一隻烏鴉的脊背。狂風在高空中怒號，練紅霸反手又斬落一片烏鴉, 朧車開始緩緩下落。

    “禦敵！”地麵上驟然騰起金光, 是賀茂保憲前來接應, 黑衣的陰陽師騎在黑虎背上, 口中念念有詞。他身後是賀茂家的門人, 念誦之聲大作，怨靈們痛苦地掙紮著，不得不選擇撤退。

    黑雲呼嘯著離去, 朧車下落，練紅霸一手抓著一隻怨靈的翅膀，在兩條長長火光的繚繞之中落下。這並不算特別危險的局麵，敵人並不強大，隻是數量多而已，他甚至沒有張開火翼。

    “晴明！我收到信息就等在這裏了！現在是什麽情況？”賀茂保憲急切地問道。

    安倍晴明挑開車簾緩步走出，仍然是那副含笑的樣子。

    “是量變引發了質變，這件事情必須要先行解決。”

    “說得輕巧！現在陰陽寮的力量大半集中在鴨川，哪裏能抽調更多的人手？”賀茂保憲氣結，“喂晴明！你怎麽還在笑啊？！”

    “抱歉，可以先為我提供一間淨室嗎？我要先行淨化鴉九。”安倍晴明止住保憲的話頭，整好以暇的微笑著，“不必過分擔憂，隻要有鴉九在此，那些怨靈不會敢再次上門的。”

    “……什麽意思？”賀茂保憲的語氣有些緩和。

    “怨靈畏懼的，無非是清淨之氣和光輝的太陽。在大唐，烏鴉，金烏，兩者之間關係密切，這也是過分殺害烏鴉會導致黑夜加長的原因。”

    “也就是說，殺死烏鴉，實際是在削弱太陽的力量嗎？”

    “沒錯，保憲，如果想詳細的了解這兩者的關係，不如問問紅霸。”安倍晴明最後說道，為了避免怨靈卷土重來，他立刻就前去淨化鴉九。

    練紅霸收了劍，忍不住困倦的打了個嗬欠，這大晚上的一場折騰，完全抹殺了他睡前保養的效果。要是這件事情的幕後主使出現在他麵前，他非得給那家夥戳上十個八個窟窿不可。

    “我現在不想回答問題，我要睡覺。”練紅霸毫不客氣，賀茂保憲自認不是晴明，沒法降服這個小魔星，毫無怨言的立刻安排房間。

    練紅霸撲在柔軟的被褥上，向來奉行明天的煩惱留在明天，很快就睡著了，在他呼吸漸漸平緩的時候，耳畔好像突然響起了唱誦佛經的聲音。

    ——是《妙法蓮華經》的序品。

    【我念過去世，無量無數劫……】

    練紅霸站在黑暗裏，四麵白蓮開遍，蓮葉田田。搖曳的花海中，一名僧人背對他坐在那裏，練紅霸隻能看到他背麵古舊的僧衣。

    蓮香幽幽，練紅霸麵無表情的向前一步，在黑色的水麵上踏出波紋。

    “喂，你……”

    【這世上……並沒有極樂淨土的吧……】

    “你在說什麽……”

    【那麽，就由我來——】

    【創造一個極致的淨界！】

    僧人動了，他緩緩舉高手臂，luo lu的皮膚上盡是縱列的傷痕，那件妖異之物隨著他的動作緩緩上升，伸出血紅的須觸，粘稠的鮮血和烏鴉的羽毛一同滴落。

    【這便是“太陽”，淨界的“紅日”！】

    【不夠……不夠……還要更多的光！更多的火！更多的血！】

    僧人轉過身，麵容平凡可親，絲毫看不出剛剛說了那些狂妄的言語。他向練紅霸緩緩伸出手，瞳孔殷切的顫抖著。

    【體內流淌著紅蓮業火的佛子啊，請隨我普度這世間……】

    “不要。”

    伸張的觸須停下了，開始瑟瑟顫抖，練紅霸抬起紅瞳，冷漠的重複了一遍。

    “不要。”

    【這是為何……這是為何？！你明明是……！】

    練紅霸笑了，他捏住了一直藏在袖中的佛珠，拇指按住母珠，橫在身前。金光一點點膨脹，真言旋轉，唱誦之聲大作！

    白蓮開始凋零，懸浮在僧人頭頂的紅蓮幾乎淹沒在了白色瓣羽之中，須觸顫抖著。

    “因為我不是什麽佛子，我是修羅。”

    保憲府上的結界真爛，什麽妖魔鬼怪都能進來。

    練紅霸順著長發，嗬欠連天的從房間裏走出來，廊下坐著的不是安倍晴明還有誰？保憲也坐在一起。明明已經正午了，天色卻隻是蒙蒙的有點亮，還有霧氣縈繞在院子裏。

    “紅霸大人，早上好~”狐之助跑到他腳邊，一臉笑容，“昨晚睡得好嗎？您的夢圖顯示，一直在精彩的夢境之中哦~”

    “睡得好才有鬼。”練紅霸忍不住吐槽，“保憲這裏的結界太爛了，有奇怪的東西闖進我夢裏。

    “小混蛋！這可是賀茂家幾代人的心血！不會遜色於晴明的！”賀茂保憲炸了。

    “這點我可以證明，保憲這裏的結界與宅邸不相上下。”安倍晴明笑著說，“剛剛起來，有粟米粥和煎魚，稍微吃一點吧。鴉九也淨化完成了，怨靈果然不敢在附近逗留。”

    不是結界的問題？練紅霸坐下來，捧起碗，先吃為敬。他吃東西很專注，一時之間，隻剩下了“哢嚓哢嚓”咀嚼魚骨的聲音。

    吃完遲來的早餐，練紅霸接過已經淨化完畢的鴉九。短劍仍然黑沉沉的，鑲金卻愈發明亮，金色魯夫盤繞在上麵，練紅霸能感知到裏麵有個不弱的靈在蠢動。他稍微注入一點靈力，短劍頃刻變成黑羽鎏金的烏鴉，落到他手臂上。

    【多謝您一直以來的幫助。】鴉九誠懇道，【我願意效忠於您，希望您可以成為我的劍主。】

    “好啊，你就像狐之助一樣，從今天起就是我的東西了。”練紅霸眯起眼睛，“隻要不背叛我，其他一切好說。”

    狐之助心有戚戚的動了動耳朵，背叛紅霸大人的後果想也知道有多可怕，希望新同事不要犯渾。

    這麽一想，他臉上也露出了幾分端倪，被練紅霸揪起來，把臉揉成了四方形。

    “最可能背叛的明明是你，給我態度端正點！”

    狐之助：……臉好痛但還是要微笑。

    “我會誓死效忠主君的！”鴉九慎重的承諾道，“為了證明自己的作用，我會清除平安京盤旋多日的怨靈。”

    “唔，你跟晴明道滿一起去吧，我另外有事要去做。”練紅霸略一忖度，“對了晴明，我晚上會晚一點回來。”

    “是去風神的神社嗎？”安倍晴明猜到了，因為從前段時間以來，練紅霸就往那邊跑得很勤。

    “嗯，我去兌現答應過的事情。”練紅霸的紅瞳中泛起了溫度，“夜幕降臨的時候，記得向神社的方向看看，有超級厲害的東西，我也想給晴明看看。”

    “那麽，我就拭目以待了。”安倍晴明含笑道。

    來風神的神社，晴明應該是很安心的，因為不太可能有人從一位擅長守護的鬼王那裏傷害到練紅霸，就算同是鬼王，也很難做到這一點。

    犧牲了攻擊的尖銳，轉化為守護的厚重，這就是曾是神明的妖怪一目連。

    “我來晚了。”練紅霸帶著狐之助走進神社，一目連正蹲在地上端詳一隻燈籠的花紋，聽到聲音，緩緩站起身，眸中帶著溫柔的笑意。

    “辛苦了，平安京那邊的氣息很亂，你也很忙碌吧？”

    “也沒什麽，大部分時候我不會幹活的。”練紅霸振振有詞，狐之助忍著不讓自己露出嫌棄的表情，忍到麵部肌肉僵硬。

    不過這個小魔王倒也不是不幹活，至少這裏幾乎全部的燈都是他自己一個人完成的。

    原本荒蕪衰敗的庭院，此時已經被天燈鋪滿，暖色柔柔的草紙上，有一些畫了淡色的花鳥。沒有一丁點露水和雨水沾到這些燈上，可見一目連有多麽用心的保存它們。練紅霸挨個檢查了一遍，確認無誤之後，開始了漫長的搬運工作。

    天燈骨架脆弱，上麵蒙的紙張更是脆弱，隻能耐著性子一點點搬運。一目連留在高地，用風的力量守護這些燈籠，練紅霸借來了龍，一人一龍一起往上運。

    “真是懷念啊。”龍感慨道，“原來準備這些燈要花費那麽大的精力，我們尚且如此，那些人類又怎麽做完這麽繁瑣的工作？”

    “因為信仰。”練紅霸回答的毫不猶豫，“因為滿懷著對風神的信仰，感恩著曾經受到的庇佑，才會無論多麽艱難，都要將這種心情傳遞出去。先說明，我雖然不討厭這種弱者的做法，也隻會做這唯一的一次而已。”

    練紅霸的腳步停了下來，他們麵前出現了一名老者，正跟著背柴的兒子或者孫子慢慢向前走。

    龍立刻隱去身形，隻留下練紅霸抱著燈籠，狐之助趴在他肩上。

    “父親？”年輕人困惑地叫了一聲突然停下腳步的父親，老者隻是迷茫的望著練紅霸的方向。

    “那個燈……”他臉上的皺紋突然柔和了起來，苦於生計而緊皺的眉宇鬆開，他慢慢向練紅霸走去。

    “這位大人，這隻天燈，可以賣給我嗎？”老者小心的請求道，“我不知道它的價格，但是隻要我能承受……”

    看得出年輕人並不認同，但他還是忍耐下來，選擇尊重父親的意願。

    練紅霸感知著肩上龍的重量，嘴角微微揚起。

    “為什麽想買這隻燈？”

    “因為啊……”老者也笑了，他的視線似乎穿過幾十年的歲月，落在了當年那場熱鬧非凡的祭典上。

    “看到這燈，我突然想起，今天似乎是風神的祭祀之日。”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完結“風燈”，我連連不會被遺忘的，溫柔對待世界的人，絕不會被遺忘的~

    完蛋了感覺下一章我又要邊哭邊寫了orz（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