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是一種頑固的東西, 練紅霸這麽相信著，所以, 他並不意外還存在記性好的人類。

    隻不過……他辛辛苦苦做出來的燈籠，就這麽白給別人實在有點不開心。

    “那麽，拿和這捆柴相當的錢來換吧。”練紅霸一點也不客氣地說道，背柴的年輕人明顯更加不讚同了, 可是老者再次製止了他，從自己的錢袋裏拿出了錢。

    “有勞您了。”

    龍看看練紅霸, 又看看交錢的老者, 有些焦急。在他的觀念之中，信徒索取什麽, 舉手之勞的範圍內神明都會給予，這才是仁愛的神, 而不是像練紅霸這樣……

    練紅霸用一個眼神示意他閉上嘴，接過錢之後, 毫不猶豫的將燈遞給了老者。

    老者小心的觸碰脆弱的燈罩，眼中充滿溫情, 末了慎重的向練紅霸道謝。

    “感謝您……”

    一陣清風吹過, 原地已經沒有任何人, 年輕人不由地揉了揉眼睛, 突然好像想明白什麽一樣, 驚訝的張大嘴。

    “父親！莫非那是神明？！”

    老者又點fa leng，他又低頭看看手中巧奪天工的天燈，燈上題著字, 他並不認識。

    練紅霸賣了燈，接觸到龍不讚同的視線，輕輕哼了一聲。

    “白送給他肯定不會珍惜，還是花了錢穩妥。”

    “但是，那可能是他們一天的收入……”

    “你好煩！誰會貪那點錢啊！當然是反手就送回去了！”練紅霸徹底不耐煩了，幹脆就把真相告訴他，自己難道還會貪圖那點小錢不成？

    原來是這樣……龍一陣慚愧，自己竟然誤會了練紅霸。

    練紅霸心眼小的很，一路都不跟龍說話，直到到了高地，才好不容易開了尊口。

    “全部的燈都在這裏了，等到晚上，我們一起放飛。”

    “嗯。”一目連溫柔地應了一聲，開始期待起晚上來。

    晚歸已經對晴明說過了，練紅霸接下來下河摸了一把河蚌，放在竹筒裏烤製，撒上鹽末就異常好吃。一目連不進食活物，但他完全沒有禁止練紅霸吃的意思，傍晚的風徐徐吹拂，火燒雲鋪滿天邊，明天一定是個晴朗的好天氣。

    “燈上寫的句子，是什麽？”一目連很有求知欲的問道。

    練紅霸看一眼燈籠，“是唐代的一首詩。”

    “唐代……”

    “大意是說，風有兩種不同的形態。有的時候很溫柔，吹落葉子，催開春花；有的時候很狂暴，在江麵上掀起巨浪，吹斜柔韌的竹枝……就像你和大天狗。”練紅霸一下就想到了這個貼切的比喻，嘴角翹了翹，餘光卻看到一目連微微低頭。

    “催開春花這種事，是風可以做到的嗎？”

    “要很溫柔的風才可以。”

    “那可真是件美好的事情……”

    曾經的風神感慨了一句，夜色一點點落在他妖異的緋色發上，連帶那緋色的龍也一起埋沒在陰影之中。半山的村落裏亮起星星點點的光，光點晃動著，是移動的火把，那些火把漸漸聚攏到一處了。

    練紅霸輕輕的“咦”了一聲，在他的視線中，無數金色的魯夫向著那個小小的村落聚集，至少說明此時那裏的人們，都懷著一種喜悅而輕鬆的心情。

    為什麽喜悅呢？

    【今天是風神的祭典。】這句話突兀的劃過練紅霸的腦海，他若有所思的看著一目連，突然闔起眼簾，再睜開時，眼底已經有了清晰的笑意。

    “天已經黑的差不多了，差不多可以放燈了。”練紅霸起身，拿出自製的火折子，為了不把燈直接燒掉，他還是保守一點點燈吧。

    “這些燈一共分三批放飛，我會用最快的速度點燈，你記得先用柔和的風暫時壓住，然後輕輕向上送……”練紅霸拿了一盞燈，先跟一目連演練了一遍。

    一目連做得很仔細，他小心地操縱風之力，天燈緩緩升起，在細微的夜風吹拂下飄向遠天。平安時代的夜空沒有遭受過汙染，星月皎潔，天燈就在夜色之中、群星之間向上飄遊，漸漸飄遠了。

    一目連一直盯著那盞燈，感覺似乎卸去了心中的一絲沉重。

    “那就正式開始了。”練紅霸站在一堆燈籠中間，聲音喚回了一目連飄遠的思緒，“放走一切憤懣和煩惱，讓寫著祝福字句的燈飛到最高的地方，這才是放天燈的意義。”

    狐之助好像意識到了什麽，以練紅霸的性格，本來是不會花大力氣管別人的事情的，除非……

    這樣的場景，也是他心中的遺憾。

    天燈次第起飛，火和風給了它們力量，就算外表脆弱，也能飛到極高處。天空中的燈越來越多，等到練紅霸送走最後一盞燈，他和一目連一起坐在石頭上，望著遠去的燈火。

    整片天空都被照亮了，整個世界都淹沒在暖色的光影之中。半山腰的村落裏，圍著老者等待放燈的村民發現了這邊的異狀，驚訝的小聲議論起來。老者從蹲著點燈的動作裏直起身，神情恍惚的望著那大片的燈火。

    “真的……和當年一樣……”

    接著就有小孩子好奇地問道：“當年的祭典是什麽樣的？風神大人又是什麽樣的？”

    老者眼中倒映著漫天燈火，不多時，有比燈火更閃亮的東西流轉在他眼眸中，閃閃的流下來。

    “當時我還隻是個孩子，那年的祭典舉辦在洪水之後，因為躲過了致命的洪水，所有人都在歡鬧，都在感謝神明的恩典。”

    “小孩子們帶著麵具到處奔跑，有賣好吃煎餅的小攤，還有其他賣各式各樣東西的雜貨鋪……”

    所有人都圍攏了過來，各自找好一個位置，聽村子裏年紀最大的老人家講古。

    “風神大人是非常溫柔的神明，聽說他阻止了那場洪水，有沒有付出代價，我們這些凡人並不知道，隻知道安全了，有那位神明在這裏，我們隻要虔誠地信仰著，就一定不會受到傷害……”

    “我當時還是個小孩子，並沒有那麽深刻的體驗。趁著祭典的時機，我的父母支起了一個小攤，賣些麵具燈籠，很多人來買，燈籠更是尤其暢銷，隻不過我唯獨記得一位客人……”

    “他穿著深綠的衣飾，那種感覺就好像神明一般。他買了天燈，我的父母從未見過這個陌生人，忍不住客套了幾句，說道‘啊呀，能有今天都多虧了風神大人啊’，那個時候……”

    “那位客人笑了，那是我見過的最溫柔、最美麗的微笑。”

    在村民的簇擁之中，老人顫抖著手放飛了那盞天燈，燈仿佛被風溫柔的托舉著，緩緩而堅定的向上飛去，最終，如同找到了同伴的魚一般，匯入漫天燈火的大群之中。

    “風神大人！請看那個！”龍眼尖的看到從村子裏飛出的天燈，“那個就是我跟您說的，村民特意買回去的燈！他還說，今天是您的祭典呢！”

    “風神大人！風神……大人……”

    龍慢慢的不說話了，他沒有爪子，於是把尾巴卷上來，試圖為風神和自己擦去眼淚，他已經哽咽的快要說不出話來了。

    “風神大人，這無論如何都是好事，總算……還被記得……”

    一目連伸手撫了撫龍的頭，他就算流淚也很坦蕩，煌煌燈火之中，妖異的紅發反射出神明的純白，深綠衣飾在晚風中輕輕搖曳著，龍的黑鱗中點綴著點點碎金，溫馴的攀在神明肩頭。

    就算此刻隻是燈光之中的幻景，這片刻也已經足夠。

    “我保護人類，愛著人類，從未後悔過。”

    “因為……”

    “人類是那麽的溫柔……”

    安倍晴明慢慢給自己斟了一杯酒，眺望著諸天燈火，柔和的夜風在走廊上回旋，又轉瞬拂過夜色中含苞的花枝，是杏花，含苞時豔紅，綻開時雪色，想必在這溫柔之風的吹拂下，會更早的綻放吧。

    這樣孤身一人看著漫天燈火，稍微有點寂寞。

    這樣想著，安倍晴明隨手折了一個小紙人，放它出去找練紅霸。

    小紙人走了沒一會兒，就碰上對不知好歹的百鬼夜行大打出手的練紅霸，當臉頰上染血的紅發孩子看過來的時候，小紙人很人性化的抖了抖。

    “晴明讓你來接我回去嗎？算他有心。”練紅霸站起來，不忘最後用力地踩了一腳紅鬼，“喂，下次再敢攔我，就拿你們祭天！”

    鬼怪們屁股尿流的跑遠了，狐之助幸災樂禍的望著他們的背影，接著內心又被憂愁充滿。

    他感覺紅霸大人情緒不高，想必這漫天燈火，又讓他想起那個沒有過完的正月十五了。

    現在隻希望晴明公能稍微安慰紅霸大人一下。

    安倍晴明最擅長觀察別人的情緒，練紅霸的低落還表現的很明顯，他怎麽可能發現不了？於是攔住想回去洗漱睡覺的練紅霸，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過來坐，今晚怎樣？”

    “還好。”練紅霸隨意應了一聲，在晴明身邊坐了下來。

    簡直像隻耷拉著耳朵的小貓。

    “有什麽煩心事，可以跟我說說。”安倍晴明一如既往地淡笑著，耐心十足的等待練紅霸開口說話。

    練紅霸抬了下頭，下一句話差點讓狐之助嚇得栽倒在地。

    “晴明，我要一個抱抱。”

    作者有話要說：　　為連連暴哭一場！

    下一篇章預告“荒川水”！

    紅爸爸：我要一個抱抱！{理直氣壯臉}（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