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街很重規矩, 這一點練紅霸已經在昨天晚上與宵迦的對話之中有所領悟。沒有付諸紙麵的規矩是支撐花街運行的重要成分之一，無論是遊女還是普通客人, 都在謹小慎微的遵循著這些規矩，諸如“不可騷擾係冷色帶的良家子”等等，老實說給練紅霸提供了不少方便。

    但是有利於他們這些來學藝的良家子的規矩，自然也有不利的, 首當其衝就是這一條“每月探視”的隱藏條例，這並非是良家子們的福音, 因為一旦她們在探視那一日沒有迎來她們的親人, 那麽隻能說明一種可能——

    她們被拋棄了。

    被拋棄在這花街，成為昔日厭棄的遊女們的一員, 莫大的心理落差往往讓被拋棄的良家子選擇zi sha，眼下青葉也是這種情況, 遺憾的是她並沒有如願以償，反而被人搶先救下, 此時正在房間裏無望的哭泣著。

    “青葉試圖懸梁自盡，可是夕顏花魁派來的老女仆已經盯了她好幾天。”菖蒲小聲的沉重地說道, “花魁和遊女, 在這件事情上, 是我們的敵人, 人總是想拉人下地獄的。”

    手裏的飯盒一點點冷卻下來, 練紅霸能感覺到貼著他的菖蒲在顫抖，她害怕到牙齒打顫，緊緊依偎著練紅霸。

    “這是最壞的情況, 是我最恐懼的情況，好在隻有一個月了，兄長上個月也沒有表露出為難的意思，我應該沒什麽關係，椿呢？”菖蒲轉向紅發少女，發現對方在沉思。

    “椿？”

    “沒什麽，我隻是在想，如果因為手頭上的事務耽擱而沒有趕來，也算嗎？”練紅霸這樣問道，然後看到菖蒲堅定地點了點頭。

    “沒錯，這就是花街的不講道理之處，單憑自己培養和對外購買，其實是湊不夠所需的遊女的數量的。所以椿，一定、一定要告誡家人及時趕來，不然花街不會跟你客氣。”

    練紅霸點頭表示明白，說起來妖狐應該深諳其道，估計過不了幾天他也會趕來履行探視的義務。

    他在算著自己的日子，也有人在算著他的日子。夕顏花魁被難纏的客人糾纏了好幾天，好不容易脫身，第一時間就詢問跟隨自己多年的老女仆有關椿的事。

    老女仆說出她推算的日期，“大概五天後，那個良家子到此整一月，需要家人探視。”

    夕顏花魁冷冷一笑，“正好，你拿著錢去找那個大妖怪，告訴他那個人的詳細特征，務必把椿的兄長攔在路上，甚至殺死都行！”

    老女仆一顫，低頭接過錢，退下去完成花魁的吩咐。夕顏花魁坐在那裏，想到五天後即將發生的事情，渾身激動得發抖。

    啊啊，跟她一起落進地獄裏來吧！失去了zi you的身份，那個小姑娘，那個得了宵迦大人青眼的小姑娘，還能稱之為【活著】嗎？她已經等不及要看那一天的熱鬧，她要親手給椿改換豔色帶子，她要親手熄滅那名為【活著】的火焰！

    練紅霸這一回倒是沒有提前查知夕顏花魁的瘋狂打算，靈視過了明路之後，他很快就讓狐之助正大光明地出現了。流朱店裏的工作他還在做，收益不少，短期內不會再為金錢發愁，加上大天狗留給他的錢款……一般攢錢多年的高級遊女都沒有他富裕。

    流朱對他賺錢的能力嘖嘖稱奇，要不是椿不會在這裏停留太久，他都想把分店交給椿來管，一定日進鬥金。

    “小椿～衣服馬上就做好了哦～”為此，流朱這兩天的心情非常美妙，“非常好看的禮服，我都恨不得留下自己穿了。”

    “那你穿啊，錢還我。”練紅霸一如既往的捧著茶杯拆他台，迎麵一個引路人打扮的男人走進來，一臉晦氣，顯然受了不少氣。

    “歡迎光臨～”練紅霸笑起來，清甜的嗓音婉轉好聽，“您有什麽需要的嗎？”

    引路人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店鋪裏沒過幾日就多了一個如此漂亮的小姑娘，他也是見過世麵的，可還是會為這個紅發小姑娘的樣貌氣度傾倒，出口就有點結結巴巴。

    “我是菊屋的……來給花魁買幾支步搖。”

    流朱有點驚訝，“上個月不是剛買了嗎？花魁就算掙錢不少，步搖也是相當昂貴的東西，這麽頻繁地買……”

    引路人愁苦的搖搖頭，衣服上印的【青山菊】定紋也有點愁眉苦臉的。

    “別提了，流朱大人也知道大江山的兩位鬼王在菊屋盤桓的事情吧？”

    流朱點點頭，引路人抹把臉，不忍回憶的樣子。

    “雖說鬼王出手也大方，但是接待起來著實嚇人，普通遊女根本不敢上前，花魁一個人苦苦撐著，應付這樣喜怒無常的客人也實在有點……更別說還是兩位。”

    引路人歎口氣，不乏羨慕的說道：“聽說桃源鄉昨晚接待了黑夜山之主大天狗，風平浪靜，果然鬼王的性情很重要啊。對了，這次倒是沒有突出桃源鄉花魁的豔名，我倒是聽說鬼王挑中了一個紅發的小姑娘。”

    流朱當即精神一振，引路人這話正好給了他一個打探的借口，他從椿一來就在旁側敲擊的打聽接待大天狗的八卦，結果椿壞心吊著他，他都快抑鬱了。

    “椿，你就講講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吧！”

    引路人把視線移過去，入眼是豔麗的紅發，他一時沒多想，三秒之後反應過來。

    “等、等等！紅發！”

    莫非是這個小姑娘？！這樣看來很有可能啊！

    “也沒什麽特別的……”練紅霸終於不再賣關子了，跟狗子太熟，他沒什麽誠惶誠恐，就好比和一位普通友人共同演了一場戲而已，雙方都很平靜……也許。

    “怎麽可能不特別！”流朱徹底興奮起來，“鬼王長什麽樣子？愛好呢？還有……等等！小椿！你沒吃虧吧？！”

    看著流朱的表情從興奮變成驚恐，然後試圖對他動手檢查，練紅霸一扇子敲在他手臂上。

    “沒吃虧，那可是風評極佳遵循大義的鬼王，怎麽可能做那些齷蹉的事情。”他想了想，還是得說一點才能打消流朱旺盛的好奇心，“大翅膀挺可愛的，我還順手拔了兩根羽毛……怎麽這個表情？”

    流朱有點哽咽，他覺得小椿能活蹦亂跳活到現在實在是上天垂憐，她她她竟然敢在鬼王翅膀上拔毛！

    似乎覺得口說無憑，練紅霸從衣袖裏掏掏，拿出捆紮好的十幾根羽毛。

    “差不多就是這些。”

    說好的兩根呢？！那是足足十幾根啊！鬼王翅膀上得禿一塊吧！他竟然就不動讓你拔啊！

    流朱和引路人都給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姑娘跪了，引路人受的衝擊更大，他都快分不清這到底是因為鬼王脾氣好還是因為這個紅發小姑娘比花魁段數還高，其實他私心裏是認同後者的。

    當了快二十年引路人，他的眼力放在那裏，也很確信，從他進來店鋪的那個時刻開始，無論這名叫做椿的少女如何說話做出動作，她的上身始終端莊異常紋絲不動，笑的幅度、抬手的高度、說話的語氣……都好似提前演練過一般，禮儀精當，無懈可擊。

    有些花魁都不具備如此動靜皆宜的特質，這些姑且算作外在，能在鬼王翅膀上拔下羽毛而平平安安活著，靠的是內在的情商。

    引路人腦內活動的時候，練紅霸覺得有點無聊，中午的時間差不多該過去了，下午夕顏花魁還要授課，不好不去，就算去了也是被找個由頭趕出來，他至少要擺出良好的態度。

    “我回去了，黃昏時分再過來。”

    跟流朱打好招呼，練紅霸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回頭，問菊屋的引路人。

    “對了，鬼王說過什麽時候要到桃源鄉嗎？”

    “這個倒是沒有……我出來的時候鬼wang gang離開菊屋，向兵庫屋去了，應該還會在那裏玩幾天。”引路人如實答道。

    “這樣啊，多謝你。”練紅霸向他一笑，轉動著手裏的黑羽毛慢悠悠走回去。

    希望那個妖怪能早點發動，他並不想一口氣跟兩個鬼王扯上關係，大江山黑惡勢力的名頭如雷貫耳，麻煩得很。

    夕顏花魁果然不再掩飾對他的厭惡，找個理由就把他打發出去。練紅霸無語了一會兒，拿著掃帚帶著狐之助下到一樓，準備打掃遊女們迎客的格子窗內部。

    白天的花街很安靜，也沒什麽人在外活動。掃帚刷拉刷啦掃在地麵上，狐之助忙著把垃圾聚攏到一起，多半是些女人的長發之類，某一個時刻，他突然動動耳朵，做出隱晦的提示。

    “椿大人，有大妖怪靠近了。”

    練紅霸頭也不抬繼續打掃，大妖怪來桃源鄉的可能性千千萬，小心提防就好。

    他在格子窗裏打掃了多久，格子窗外的大妖怪就看了他多久，最後掃無可掃，練紅霸一手拿掃帚抬起頭來，看著外麵頂著一頭柔軟金發，側戴鬼麵的妖怪。

    “你想做什麽？”

    妖怪笑了笑，眼眸的輪廓稚氣圓潤，看人時總帶著天真，眼下的勾玉為他增添幾分繾綣的意味，秀美的麵容與側麵猙獰的鬼麵形成鮮明對比。

    “姐姐，我接了一個有關姐姐的工作，然後……”他歪頭甜笑，又乖又軟，“看到這麽好看的姐姐，突然就想反水了。”

    作者有話要說：　　般若：一秒投敵！看臉就是這麽棒！

    酒吞快了，終於不再活在對話裏……

    晴明：……我呢？{嚶年早逝.jpg}（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