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長龍伏地 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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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倔強,南宮淼隻好換了種問法,溫和道:“原來你要找你哥哥,那有何難?你大可告訴我們,他叫什麽名字,人在靈州哪裏,做什麽的,我或許可設法幫你們團聚。”

    對普通人來說,要在茫茫人海中找人如同大海撈針,可對眼線遍布隴右的南宮淼來說並不是什麽大難事。

    可以和久別的至親之人團聚,這提議實在是任何人都無法拒絕的。

    南宮淼和黎朗可以算萍水相逢了,這麽有名望權勢的人還願意幫助他,不由讓人感動。

    可正是因為萍水相逢,少年的心裏冷冷地哼了一聲。他連頭也不抬,看都沒有看南宮淼一眼,象是根本沒有聽到似的低聲道:“我不需要你的幫助。我哥哥更不需要。”

    羅致瞪著銅鈴大眼:“為什麽?”

    他本還想對南宮淼發牢騷說“二哥啊你真是個好人,無緣故地幫助一個兔崽子”,可見黎朗毫不客氣地拒絕,牢騷頓時殺了個回馬槍:“你這死孩子,我二哥好心好意,你居然還不領情!”

    黎朗淒厲:“因為我哥哥是惡人、十惡不赦的壞人。我在靈州時就可以去找哥哥團聚,可是團聚之後我們就沒命活著了。”

    少年眼裏透著驕傲,又帶著如臨深淵的絕望。

    南宮淼見多識廣,也不禁上下多打量了少年幾眼:“既是惡人,一定做了不少惡事。那……你豈不是很恨他。”

    黎朗沉默良久後,堅定地吐出兩個字:“不恨。”

    少年稚氣又幹淨的容貌透著倔強。

    南宮淼奇了又奇:“為什麽?”

    黎朗少見地露出痛苦的表情:“他是為了我才殺人,變成惡人。能不能請你們別再問了。我不想說了。”

    華承煊細細地端詳著這個冷峻少年,他的言談舉止很坦然,卻又隱藏著秘密,而骨子裏的警惕和不屈,仿佛是一隻長期被關押的孤狼。他言語中透露出和哥哥團聚的強烈期盼,卻又對他哥哥愛恨交加,這種期盼本身就帶著糾結和矛盾。

    像個孩子,又像個大人。

    他似是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也是涼夜如水的夜裏,他對他的哥哥開始有全新看法——

    “昨晚……是不是你做的?”

    少年一顆心已經提到了嗓門口,縮在一角,敬畏地看著他的大哥。十六年了,從小都是這樣,他一直以仰視的角度去看他的親大哥。畢竟自母後過世,他的親哥哥就成了他唯一的依靠和親人。

    “我……”少年仍驚魂未定,囁嚅以對。

    “天哪!承煊,你竟真的去做了……淩王,真是你殺的……”一向溫和持重的大哥變得浮躁焦急慌亂如麻,“如今人證物證俱在,父皇定饒不了你。我……我隻是……那天我隻是喝多了,氣糊塗了,說說而已,你竟當真!盛家是厲害,盛皇後是厲害,可淩王才六歲啊,他能成什麽事?”

    少年覺得事已至此,軟弱無益:“六歲又怎樣,他遲早會長大的,他是盛皇後的兒子,他遲早會成為盛家推翻你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的砝碼,會代替你成為太子。大寧帝國隻能有一個太子,隻能是我大哥,別人想當太子,就得死!”

    太子被氣得嘴唇發抖:“還敢頂嘴!對付盛家,我與太傅自有辦法,你無論如何也不能殺人啊……我就你這麽一個親弟弟!母後走了,隻有我倆相依為命,你將來的日子……可怎麽辦!天哪!我該怎麽辦!”

    他來回踱步,說著竟自全身都顫抖恐懼起來:“承煊,你躲在這裏沒用的,父皇已經知道這裏了,宮裏馬上就要來人提你了!怎麽辦……怎麽辦……”

    華承煊從未見過這樣的大哥。

    是啊,你是方正仁厚的太子,是諸皇子們的榜樣,是未來聖明的帝君,怎可為了奪嫡說出這樣狠毒的話,教唆弟弟去殺害另外一個弟弟這樣殘忍的事……

    可是淩王畢竟是盛家的,是盛皇後唯一的兒子,我們的母後早逝,盛氏咄咄逼人反心昭著,父皇耳根子軟,說不定就真的廢長立幼呢。

    為了母後,為了大哥……

    “不用擔心,我一人做事一人當!”少年發現一直保護他的大哥竟已慌張無措,反而將自己的情緒完整理了起來。

    認罪,就是承認自己醉酒後泯滅人性,連弟弟都殺。挺起胸膛,不害怕,承認自己——不是人。

    少年惠王:“我會自己走出這裏,自己向父皇請罪,是我醉酒後意識不清失手殺人,絕不會牽連到大哥你。”

    他的語氣冷靜得出奇。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殺人,在他的十六歲的一個夜晚喝多了酒爛醉如泥的情況下,他一劍揮出,分不清是黑影還是人影……

    為了皇家顏麵,乾升帝賜了他一個語焉不詳的“大不敬”罪,未奉旨終身不得回朝。於是少年的他帶著自己都認不得的靈魂和夢裏常常出現那個蒼茫四顧血腥可怕的夜色,貶去北境,那個充滿血腥的修羅地獄。

    太子確實沒有被牽連,更未替他求情半字。

    因為他要避嫌。

    滿朝的文武亦相信一向仁愛穩重的太子不會教唆弟弟去做這樣荒唐的事。

    一切,都是這個好鬥難馴的災星的錯。從那以後,“惠王”的名字從帝都消失,成為不能再乾升帝和盛氏麵前提及的“忌諱”,而“淩王案”也隻能用“那件事”這三個字來代替。

    去北境一路,山川皆孤冷。

    哥哥的軟弱和自私第一次毫無遮掩地展示在華承煊麵前,但他渾不在意,隻希望哥哥還是哥哥,弟弟還是弟弟。

    回憶如水,一吹,便起漣漪,每個人心裏都有秘密。

    華承煊的目光中似乎有了笑意,終於插言道:“小朗既然不肯說出名字一定是有苦衷,兩位將軍就看在我的麵子上放過他吧。你們想想,他那樣高強的輕功尚且不能去找他的親哥哥,而是要從靈州千裏迢迢來到蘭州等他,我們又怎麽能幫得上忙。不如先且將黎朗軟禁起來。如何?”

    南宮淼首肯。

    黎朗抬頭看華承煊,雖沒有接他這句話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目中卻流露出一種感激悲傷之色,這樣一個藏著心事的少年,不為人知的秘密中或許充滿了苦難。

    每一個要保守秘密的人都是孤獨的旅者,華承煊最清楚不過。他靜靜地凝注著少年,柔聲道:“為了讓我們相信你不是細作,作為條件,在城防圖被盜案了結前你不能離開將軍府半步。當然了,說不定你的哥哥到蘭州時,細作已經被揪出來,你就算洗脫嫌疑,可以重獲自由。”

    少年很喜歡對麵這人含笑說話的樣子,他極為知機,轟然應諾。

    長夜墨洗,蘭州城不僅與外界隔絕,還宵禁。

    星羅棋布的街道上,除了打更人,就是巡邏的士兵。城防圖失竊案發生後,蘭州城中風聲鶴唳,夜間巡邏的隊伍增加了三倍。這樣布置的目的是即使細作是武功天下第一的人,也不可能完全擺脫如梭織交叉的巡邏隊伍。

    灰衣人索性就不躲了,而是堂堂皇皇地經過巡邏隊伍。

    這時一名隊正上前打招呼:“老哥!”

    隊正雖說管著二十人,其實也是最底層的士兵,當然想親近這位校尉級別中資曆最老的人物。老哥不想和他囉嗦,目光盡可能地神秘起來:“高老將軍讓我追查一個人,線索到附近就斷了——奇怪。”

    隊正心裏生出幾分敬佩,相信老哥一定是得到主帥的密令,他清了清嗓,盡量顯得自己殷勤而不諂媚:“那需要屬下幫忙嗎?”

    老哥搖搖頭:“將軍府辦事的規矩,你應該懂。”

    隊正不敢遲疑,讓出一條道來。

    接著,老哥又遇到一隊巡邏士兵,他二話不說,亮出腰牌,巡邏隊裏級別最高的也就是隊正,和校尉差了兩級,自然沒人敢質疑他要為更高的上官辦事。

    離開主路,老哥加快了腳步,身影利落地穿過幾個陋巷。

    一路清冷,萬家燈火熄,隻有百座漆黑的房屋在眼邊流逝,老哥片刻不停,及至幾裏外,最後閃進東城一處空宅。他顯然不是這座空宅的主人,需要翻牆進入,落地後,也絲毫不四顧,隻往左手邊一瞧,借著月色看見建築物的輪廓——最上方有個煙囪——是廚房。

    所謂“廚房”,是一座獨立建築。楊翼這處宅院不算小,主廳和內房連成豎的,右手邊還有馬廄和小型練武場,甚至種上了柳樹,乍一看有點官紳人家。隻是所有植物都耷拉著,至少缺水兩個月了。廚房也根本不是普通百姓家那隻逼仄的一小間,進門後幾個大水缸,不過蓋子都被掀起來,也是空的,灰倒是積了一層。

    看來,楊翼的確很少來居住。

    借著微弱的月光,老哥步履穩定地走到灶台前伸手從灶台最外角落摸起來——他很鎮靜穩定,全然沒有一點緊張焦急,好像是這裏的主人,而不是半夜潛入的小偷。

    “一,二,三”他在心裏默念,每一聲都清晰無比,這個過程似乎格外漫長,終於找到了那塊磚。老哥的指甲不長,試了幾次才成功地把那塊磚扣出來。另一隻手伸進因此留出來的空隙去。

    ——空的!

    ——信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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