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長龍伏地 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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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麵的對話並沒有第三個人在場,可潛伏在潛龍堂外的那些“耳朵們”卻聽見個隱隱約約,既有憤怒的訓斥,也有苦口婆心的教誨。“耳朵們”聽到關鍵處,直砸吧嘴,也有擠眉弄眼瞪來瞪去的,就是沒人敢吱聲。

    而門外的親兵大概這幾天和求情的校尉們鬥智鬥勇也鬥累了,現在睜隻眼閉隻眼的,隻要那些家夥別一腳跨過潛龍堂的門檻,就放任他們罷。

    殊不知這是一出“周瑜打黃蓋”的戲。

    高戰雲直把南宮淼看得犯尷尬,才不由感慨道:“二弟啊,你真是念舊情的人,難得,難得。”

    南宮淼不自在地道:“楊翼畢竟跟著我許多年,脾氣是衝了些,但上陣殺敵卻是好手。我們現在人手吃緊,也確實需要他。楊翼曾在甘州救過我,沒有他我也早死了。”

    高戰雲:“那你說怎麽辦。”

    南宮淼心裏一喜,忙說:“最好是能定他過失殺人之罪,好給他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至於賠償死者方麵,可以罰扣他幾年俸祿,我這裏也可以替他周轉一二……”

    高戰雲:“二弟,蘭州裏就屬你思慮最周密,善後之事都想妥了。”

    哪裏哪裏,大哥謬讚……南宮淼本想矜持地回答。

    但他什麽都還來不及說。

    “可當兵上戰場本來就是打打殺殺,今天不是我救你就是明天你救我。”高戰雲話鋒一轉,顏色已變,“這樣算來,豈不是隻要救過你南宮將軍的,還是救過我高某人的,都能獲免死金牌?”

    南宮淼:“這……”

    高戰雲:“此例一開,以後沙場上大家是不是都要爭著圍在主帥身旁,以博將來犯事免於處罰?”

    南宮淼:“這……”

    外麵偷聽的“耳朵們”恨不得自己都是順風耳,因為南宮淼聲音小下去了,後麵的話有點聽不清。

    高戰雲輕歎:“惠王說的不錯,有時候作為一軍主帥,不能顧念人情。”

    南宮淼噎住了。

    後麵帥將二人的聲音幾不可聞,隻知道南宮淼走出潛龍堂時,臉色沉重,對親兵說了句:“我現在去校場,把執行鞭刑的人給我叫來!——你們,站在這幹嘛,都很閑是嗎!”

    堂外的幾個校尉聽見,口水咽了又咽,犯錯似得連連後退。

    南宮淼是全隴右最溫和的將領,這時用上他有史以來“最凶”的表情,隨手指了一個校尉:“你,跟我過去監刑。其他人都給我回軍營,不許再來求情。楊翼的案子已經定了,等著看軍報。”

    “啊?”被點到的校尉名叫餘鎮,慌慌張張地跟在南宮淼後麵:“南宮將軍,楊翼是死刑,不是鞭刑。那,那末將要監誰的刑啊?”

    南宮淼:“我的。”

    餘鎮腿軟:“……”

    圍觀的校尉們一窩蜂湊到一起,其中一人拍了拍步兵校尉孟強的肩膀:“這回楊翼是真沒救了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孟強:“還能怎麽救。殺人者死,這是我們蘭州軍當初來蘭州時對百姓定的規矩,自己如果不遵守,不是等於拆自己的台麽。你沒看見,南宮將軍因為求情也被罰了嗎?”

    諸人一聽,紛紛七嘴八舌地抱怨,大都說老將軍怎麽最近變得越來越嚴苛不近人情。

    孟強臉色嚴肅起來:“還記得當年為什麽我們大起義?”

    幾個年輕校尉麵麵相覷。

    旁邊有一個年長的校尉道:“老將軍當年說,我們都是隴右人,家在這,根在這,今天劫倉放糧,六州起義,不是為了隻今天吃頓飽飯,也不為了明天吃飽飯,而是叫朝廷狗官再不敢輕賤我們,將來都有飯吃,再也不餓死人。”

    又有校尉搭腔:“老將軍說,咱們起義了,就是討一個公道。這叫為生民立命,還隴右太平。咱們治軍嚴謹,令行禁止,加上在本地推廣仁政,不與百姓爭利,才受蘭州百姓愛戴。”

    孟強點頭:“這些皆如水之源,如木之根。若因一己之私不顧命案,無異於自毀長城。”

    幾個年輕校尉聽罷,都沉默了。

    不久,將軍府裏簽發一道軍報,向全蘭州和全軍通報了楊翼殺人案的處理。

    第一,把楊翼在將軍府內處決。因為他是立過功的軍官,怎麽也不能和普通死囚一樣,在外麵菜市口處決,將軍府的顏麵還得顧著。第二,貼出詳盡的告示以誡軍中將士,周知城中百姓。第三,大寧軍法明定以權抗罰者不論職務,施鞭刑三百,替已定罰者說項的同論。南宮將軍依軍法吃一百鞭子,校尉餘鎮監刑。

    一個校尉殺人案,被借勢一用,既重申軍紀,又安撫人心。而南宮淼被罰則以雷電之勢快速壓下軍中將士的猶疑,再也無人敢囉嗦了……聽說後來不少人來探聽餘鎮那天是真鞭刑還是假的,這位倒黴校尉死死地抿住嘴角,一臉忠勇地回答:廢話。

    次日,豔陽高照。

    文庫房設在潛龍堂西南角,俯瞰像個低矮石房,牆厚三尺,足以防火,外牆角落有些青苔,正門外兩棵參天大樹,肅穆古樸,顯示這座石頭房子的年代久遠。

    聽說這座文庫房是建於前朝,被蘭州太守拿來囤積各類古籍和金銀珠寶,後被起義軍占領,金銀被取出作了軍餉,而古籍則被原地保留下來,由此看得出高戰雲不是泛泛武夫。

    雖說城防圖已失竊,但文庫房裏還有不少古籍和文書仍須保護。此後進入更高級戒備保護,門口增派了一排看護的親衛隊的士兵,高戰雲也知道將軍府內巡邏漏洞,因此增派的這隊親衛不再巡邏,隻定點在文庫房。

    樹蔭漏下來的太陽打在文庫房掌事譚五肥胖的身材上。

    這時一個青年抱來一疊文書,老遠便招呼:“譚掌事!早啊!”

    譚五聽見其聲音,身體驟然繃緊了一下,轉過身,見其麵如冠玉、眉若薄劍,看麵相就是個聰明機靈的大好青年。

    不過嘛,皮膚太白皙,太小白臉了。

    小白臉是司文唯一剩下的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慕青,他一把將懷裏的文書壓在譚五麵前已有的小書山上,抹了把額頭的細汗:“這是七縣的軍情和民情奏報抄本,都給你送來了。”

    譚五擱下手裏的登記簿,投來一束奇怪的目光。

    “不是吧,您不認得我啦?!”慕青是個喜好結交的個性,到哪都能和人打成一片,才進司文沒多久甚至還替被楊翼找茬的雷俊出頭,所以他抱著想和文庫房掌事打成一片的想法早早打聽了譚五,結果全部人都說這人離群索居,冷僻不好接觸。

    沒想到,記性還不好。

    慕青忙又作了個自我介紹,說什麽什麽時候,他代表司文來交接過檔案雲雲,接著拉家常:“嘖,今天日頭真是太毒了,譚掌事頂著大太陽真是辛苦!”

    譚五冷冷瞥過一眼,沒理他,低頭兀自去料理那些公文。慕青自知沒趣地閉了嘴。譚五從最上麵的翻起,打開一本,就在登記簿上記一筆,他因為過度肥胖,手指也粗得跟小蘿卜似的,有時紙張撚不起來,會食指沾一下唾沫。一本小小的登記簿在他手裏,如大漢捏著繡花針,七分正經三分滑稽。

    慕青在一旁尬看著,心想難怪高戰雲會讓這胖子掌管文庫房。文庫房裏文件多、機密多、寶貝多,就得需要這麽一個勤懇話不多的人。

    交接文書的章程完全承襲朝廷管理公文的作法,由司文將公文謄抄,正本原路送回,副本三天送一次到文庫房,由譚五登記後存檔,雙方驗印簽字。

    慕青怕曬,又很快習慣了被譚五這樣冷漠對待,找了一處樹蔭站著耐心等候。

    與此同時,譚五目光也控製不住地想著這年輕人,心道還沒見過這麽怕曬的,難怪小白臉。他似乎看出年輕人焦急的心思,動作刻意地更加慢條斯理起來,等記完最後一筆又從頭檢查了一遍後,一炷香過去後方從懷裏掏出“核驗”的印鑒,在登記簿上敲了下去。

    慕青長籲一口氣,用袖子抹了把額頭的汗水,喜滋滋地湊過來。

    有那麽片刻尷尬,咦,怎麽不肯給我。

    譚五沒有愉快地把登記簿遞過去給他簽字,而是冷冷地看了看這家夥,目光裏竟有些咄咄逼人的含義。

    兩人雖說都是文職沒有正經軍銜,但也是有三六九等之分。譚五資曆老,慕青被他盯得心裏直發毛,呐呐道:“譚,譚掌事有何吩咐?”

    既然都這麽說了,譚五當然很不客氣地吩咐:“你把這些文書搬進去。”

    “我?”慕青沒有動。

    譚五冷臉:“是,分門別類歸檔。”

    慕青伸脖瞧門內,眉頭皺得比書山還高:“可我從來沒進過文庫房,不知道放哪兒啊。”

    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地,譚五嗤笑了一聲:“你真的沒進過?”

    慕青摸不著頭腦,露出疑惑的表情,他一度懷疑是不是自己曬中暑了,否則怎麽會有錯覺,這胖子語氣有點陰毒?

    作者有話要說:  程剛無辜:幹嘛說我記仇,明明殿下比我更記仇啊!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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