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預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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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這冬天啊,還真是出奇的冷。”
蔣婆子正和兒子兒媳說著天氣的事, 看著福寶從屋裏出來, 忍不住叮囑了一句:“乖乖啊, 你回屋多穿一件衣裳,可千萬別凍著了。”
單家炭火足, 屋裏比外頭可暖和多了,加上當初老宅子重修的時候, 考慮到冬天全家人可能會聚在堂屋閑聊, 因此在堂屋也盤了一條長長的火炕,火炕通灶房, 因為大冷天廚房裏的一個灶子全天燒著熱水的緣故,火炕從早到晚都是暖的, 往上麵一坐, 整個人都暖和了。
對於單峻海這樣體火旺盛的男人來說,在家裏的時候,隻要穿一兩件單薄的衣衫就不會覺得冷, 可福寶不一樣,還是個姑娘,蔣婆子可是知道女人要是受了涼,後半輩子會有多遭罪的。
“奶, 我裏頭穿著小背心呢,一點都不冷。”
福寶扯了扯衣領, 讓老太太看了眼自己穿在罩衫裏頭的那件內襯兔皮的暖和小坎肩, 然後利落地脫掉鞋子, 跟著坐到了堂屋的火炕上,加入了全家的話題。
蔣婆子捏了捏孫女的手,確定她的小手是暖和的,這才放下心來,“老頭子,你挪過去些。”
她推了推一旁的單老頭,示意對方坐進去一些,好在她身邊空出一個供寶貝孫女坐下的位置來。
“之前說哪兒來著,對了,說到今年這怪天氣了。”蔣婆子摟著邊上香香軟軟的小孫女兒,接著剛剛的話題。
往年冬天雖然冷吧,卻從來沒有像今年這樣冷的讓人不整宿燒炕就睡不著的地步,尤其是臨近過年這段日子,連著下了好幾天的雪了,路上的積雪沒過了小腿肚,也是因為這樣,家裏的飯莊這些日子門庭冷落,一天到頭幾乎沒有幾樁生意。
“誰說不是呢,我聽我大嫂說了,隔壁村今年有好些個凍死的。”蘇湘一邊給閨女剝著烤的噴香的堅果,一邊點著頭說道。
他們村是幸運的,因為這些年掙的錢多的緣故,今年冬天天氣格外冷,那些人也不吝嗇買炭的錢,加上從山裏拾來的枯柴,天氣再冷,好歹也熬的過去。
但附近的鄉鄰就不一樣了,勉強溫飽的人家,壓根就沒有餘錢去買炭和爐子,身上穿的棉襖,床上蓋的棉被,不少都是用了好些年的,棉絮早就硬邦邦的了,哪裏還有什麽保暖的作用。
以往冬天不那麽冷,白天幹活取熱,晚上一大家子全都擠一張炕上,所有的棉被大家一起蓋,好歹能夠把冬天給熬過去,但就今年冬天的寒冷,這樣的做法,顯然已經沒什麽作用了。
這些時不時就能聽到噩耗傳來,死的多數都是年邁的老人,以及年幼沒有太大抵抗力的幼兒,平柳村雖然暫時沒有出現這樣的例子,可村子裏不乏從別的村嫁過來的姑娘,或是嫁到別的村子去的女兒,彼此沾親帶故的,不免也有些悲慟。
“之前沒來得及清除棚頂的積雪,牲畜棚那兒壓垮了一處棚頂,導致裏麵的雞鴨死了一批,我讓大表哥他們把屋頂的雪都清了,然後托村裏和附近村子裏一些會編草席的人家多編了一些草簾子,到時候把牲畜棚那一片都給遮擋起來,這人怕冷,豬羊雞鴨也怕冷,要是不早點做好防護,恐怕今年這個冬天,牲畜棚那兒的損失也不會小。”
女人們都是感性的,單峻海看老娘媳婦還有閨女聽到鄰村有人熬不過寒冬去世顯得臉色不好,趕緊開口說出了自己的計劃。
“請人編草簾子我們也不會白占人家便宜,讓他們自個兒選,是要錢還是要棉花,今年咱們地裏不是收上來不少棉花嗎,到時候一丈長一丈寬的草簾子,咱們就給一斤棉花或是三十文錢。”
編草席這是村裏女人多數都會的技能,單家提供材料,現在隆冬臘月地裏沒有太多的活需要處理,一個女人一天起碼能編好一張一丈長一丈寬的草席,有些...手腳快的,甚至還能編的更多。
對於農閑時幾乎沒有收入來源的女人來說,這跟白來錢沒什麽區別。
單峻海這個主意,其實也是從側麵幫助了那些家裏困難,難以過冬的人家,他們可以選擇靠勞動換取過冬的物資,選擇要棉花,一個女人七八天就能換取一條七八斤重的新棉被,選擇要錢,掙來的錢也足夠他們去買一些品質不是那麽好的炭火,一家人好圍在一塊取暖。
實際上單家還真不缺那幾張草簾子,畢竟往年過冬牲畜棚那兒也是需要厚實的草席遮擋住四處通風的窗口的,那些草簾子雖然舊了些,可今年還能夠再用,他這麽做,也隻是想不那麽冤大頭的幫幫別人罷了。
換做以前的單峻海,肯定是不會那麽瞎好心的,可自從有錢了之後,比起斤斤計較一些小錢,他更加相信福報,相信多做好事,能夠將善緣以及善果回饋到子女的身上。
再說了,他做這些好事,也都是銀貨兩訖的,並不是傻傻的拿錢送給人家,錢和棉花都是那些想要活下去的人,憑自己的勤勞掙去的,這樣也不會讓人覺得他們家就是冤大頭,銀子就跟大風吹來一樣,合該幫助別人。
雖然想要做好事吧,單峻海也不希望開一個不好的頭,以後村裏鄉鄰的遇到什麽難事,就想到到他這兒打秋風,這不是單峻海希望看到的。
“成,就按你說的辦。”
蔣婆子聽明白了兒子的用意,也覺得他這個主意好。
草簾子這種東西很耐放,即便現在用不上,等以後哪張簾子壞了作為替補也好,最要緊的,這人越老就越心軟了,想著那些熬不過冬天的小娃娃,蔣婆子就心有不忍。
就當是為乖乖積攢福氣,不就是那點錢嗎,該花。
“爹,娘,老三,三弟妹!”
大冬天的,幾乎沒多少人願意離開自家燒暖的炕出門,可蔣婆子恍惚聽見了大兒媳婦的呼喚聲,對方不是應該在縣城嗎,現在由縣城來村子裏的那條主道幾乎被積雪給封住了,馬車牛車都沒法通行,光靠兩條腿走過來,那可不算容易。
蔣婆子心想自己哪大兒媳婦可是無利不起早點,尤其她還倍愛惜自己的身體,不至於在這樣的鬼天氣來鄉下吧?
可這一次她還真沒聽錯,門外頭的喊聲越發響亮了,院子外的大門被敲的啪啪作響。
“好像是大嫂!”
蘇湘說著就要下炕去開門。
“你坐著,大冷的天,別凍壞了。”單峻海那麽疼媳婦,哪裏會看著媳婦在這樣的大冷天出去給大嫂開門啊,外頭天氣那麽冷,而屋裏又那麽暖和,一冷一熱,最傷身了。
“可凍死我了,三弟妹啊,你有啥幹淨的衣裳不,我這褲子鞋子都濕透了。”
呂秀菊的臉色有些發青,進屋的時候,整個人不住地顫抖著,而她的褲腿以及棉靴早就被雪水浸透了,後半程路兩條腿就是機械地邁動,幾乎凍到了麻木。
在家裏呆久了,她都不知道原來縣城到平柳村的那條官道被積雪覆蓋成那樣了,早知道這樣,她就等天氣暖和些過來了,也不至於遭受這樣大的罪過。
“怎麽凍成這樣了!”
蔣婆子也驚了,一邊指揮著小兒媳婦蘇湘去拿幾件暖和幹淨的換洗衣裳,一邊讓小兒子和老頭子去隔壁屋避避,大兒媳婦身上這些濕透的衣裳得換下來,男人不方便在場。
“你說你,這樣的天氣過來受罪,什麽事不能等天暖和了回家說呢。”
蔣婆子看著大兒媳婦淒慘的小模樣,責怪的話也有些說不出口了,她和蘇湘幫著呂秀菊艱難地脫下褲子,而福寶則是去了灶房,從自從入了冬就一直燒著的那個灶頭裏舀了一些熱水和房間內水缸裏的涼水勾兌,摸了摸水溫後,端著水盆回了堂屋。
...此時呂秀菊的兩條腿已經凍成了紅蘿卜,好在她出門的時候還知道要保暖,除了最外頭的大棉褲,還穿了幾條褲子,棉褲已經徹底濕透了,棉花吸飽了水,分量變得沉甸甸的,而最裏頭的那條褲子還算是幹燥,也因此她的兩條腿沒有徹底凍傷。
“這天氣也太冷了,嘶,娘,你輕些!”
呂秀菊覺得自己苦,她是真沒想到今年冬天,真的就這麽冷,積雪這麽厚的。
“這能輕嗎,不幫你把血脈揉通了,你這腿啊,必定長凍瘡,到時候癢死你。”蔣婆子瞪了她一眼,沒停下手上的動作,用自己略顯粗糙幹燥的手,力道適中地揉搓著呂秀菊兩條紅腫的小腿。
等到呂秀菊這凍得梆硬的腿漸漸軟和了,有了溫度,蔣婆子才允許她將腿放到福寶倒的那盆溫水裏,舒適的溫度,讓呂秀菊長長舒了口氣。
等泡完腳,換上蘇湘等幹淨衣裳,呂秀菊再動作麻利地往炕上一鑽,屋內充足的炭火,燒的熱熱的火炕,頓時讓呂秀菊覺得自己再一次活過來了。
這邊蘇湘把呂秀菊換下來的衣服拿到了外頭去,單峻海和單老頭終於也能從隔壁屋過來了。
“大嫂,今天你怎麽特地過來了?”單峻海想著,沒什麽急事,大嫂也不會趕在這種時候過來啊。
“我這趟來啊,還真是有一樁重要的事。”呂秀菊看了眼邊上懵懵懂懂,還有點孩子氣的小妖精,到嘴邊的話,不知道為啥,有些開不了口。
她是知道自己大哥家那個侄子的,或許因為前頭大侄子夭折的緣故,她那大嫂一家對這個小兒子格外疼惜,加上三郎那孩子確實也有些讀書的天分,使得那個孩子脾氣有些驕縱,即便是對待他們這些親戚,也有點抬著下巴看人的驕傲。
呂秀菊捫心自問,如果她有個閨女,肯定不想自家閨女嫁給她侄子那樣的男人的,因為對方的性子太傲,頗有幾分功利,還因為讀書的緣故,看不起農戶,看不起商人,偏偏這兩者,福寶都占上了。
她心裏清楚,她大嫂看中福寶,想讓福寶當她兒媳婦是為了什麽,現在她那侄兒還沒有大出息還好些,可要是讓他抓住了機會爬了上去,福寶這個出身在他看來不那麽“出色”的媳婦,或許就會成為戲文裏礙眼的糟糠妻了
且不說他侄子這個夫婿靠不靠得住吧,呂秀菊覺得就憑她大嫂對三郎這個兒子的重視,三郎的媳婦就十分不好做。
將心比心,要不是呂芙蓉是呂秀菊嫡親的侄女,她定然不會待這個兒媳婦那般好,畢竟磋磨兒媳婦,是全天下多數婆母的愛好。
呂秀菊有些別扭的想著,三房那小妖精被她爹娘寵的那樣嬌慣,一看就是受不得苦的,到時候一邊是嬌媳婦,一邊是凶婆母,還不把她娘家鬧的天崩地裂啊,所以思來想去,小妖精還是不嫁給她三侄子來的好。
原本來之前醞釀了一肚子的話說不出口了,看著那幾雙一動不動盯著自己的眼睛,呂秀菊腦子一亂,直接就說了一些和說親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來。
“現在縣城裏的糧價高了不止一星半點,以前我們家的糧食,都是峻山通過酒館的關係買的,因為酒館貨量大,跟糧商買糧食的時候價格更便宜,但是自從進冬後就不一樣了,糧商給出的糧價越來越高了,人家大酒館不在乎這些小錢,可我們家就靠峻山一個人掙銀子,糧價上去了,家裏的開銷就大了,福宗還在念書,大丫又還小,家裏處處都缺銀子,所以我想著,爹娘你們這兒能不能借點糧食給我們,等開春糧價下去了,我再把借的糧食還回來。”
呂秀菊這話半真半假,縣城裏的糧價確實上漲了不少,可因為呂秀菊有囤點糧食在家裏的緣故,家裏現在的存糧,還夠自家敞開肚子吃上一兩個月,節省點,勉強也能撐過這個冬天。
她並沒有太將糧價上漲這件事放...在心裏,因為她聽說了,現在糧價上漲,是因為天氣寒冷,水路陸路都遭到一定影響,外頭的糧食運不過來的緣故,等到天氣暖和些,大雪停止,糧價也該下去了。
壩江縣並不算產糧大縣,當地產糧並不能滿足百姓的所有需求,很大一批糧食,都是糧商從東北或是南方運過來的,現在交通不便,糧食不能及時地運送過來,而糧商的庫存又有限,糧價自然而言就得上浮了。
往年冬天即便下雪,也是斷斷續續的下,呂秀菊想著今年這場雪下的夠久了,恐怕過不了多久就得停下來了,因此壓根就不拿糧食當回事,隻是現在想不到該怎麽解釋自己忽然間從縣城過來的理由,胡編亂造了一個。
“縣城裏很缺糧嗎?”
蔣婆子抓著了重點,剛剛他們還談論今年冬天太冷了,凍死了不少人呢,可沒想到隨著異常寒冷的冬天而來的,還有糧食短缺,糧價上漲這個問題。
民以食為天,糧食就是百姓的命脈,這些年清州風調雨順的,百姓也沒有屯糧的習慣,恐怕即便糧價再高,缺少糧食的人家,為了活命,還是得咬牙接受高昂上漲的糧價。
“缺!”呂秀菊點了點頭,糧價都上漲了,那肯定是缺糧的,而且她聽她男人說的,不僅僅是他們縣,附近的幾個縣城的糧商一塊抬高了糧價,可偏偏普通百姓想要不餓死,也隻能從糧商那兒買糧。
“行,我看看。”
蔣婆子皺著眉應付了大兒媳婦一句:“今天你這腿剛剛受了凍,就在家裏住一晚上吧,等明天天亮,我讓老三送你回去。”
不知道為什麽,蔣婆子心裏頭有些不安,總覺得好像有什麽大事要發生一樣。
“好嘞娘!”
呂秀菊說家裏缺糧隻是借口,還真沒想過她這個小氣摳門的婆婆會答應下來,頓時喜笑顏開。
在她看來,這糧食就是白得的,等幾個月過去了,難不成婆婆還會為了這點糧食向她討要不成,想著家裏的存糧,呂秀菊琢磨著,要不要高價賣一點糧食給縣城那些缺糧的人家,反正隻要留足夠自家吃的糧食就好了,現在糧價高,她還能賺上一筆呢。
“福寶今年過完年十五了,也該說親了吧,三弟三弟妹啊,你們對未來女婿可有什麽樣的要求,我在縣城,沒準還能幫你們留意一下。”
心裏頭高興的呂秀菊嘴巴就更加沒把門了,她想著自家娘家的侄子和福寶不合適,不代表她身邊就沒有合適福寶的好人選啊,這句話呂秀菊還真是真心實意地說的。
“福寶還是個孩子呢,嫁人,嫁什麽人!”
單峻海怒了,任何想把他香香軟軟的小閨女從他身邊搶走的,都是他的階級敵人。
自從福寶十二歲以來,她的親事就一直被身邊人提及,這也導致了單峻海對這件事格外敏感,誰提就和誰沒完。
孩子!
呂秀菊看了眼邊上雖然還帶著幾分稚氣,身段卻已經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小侄女,對麵不改色說出這番話的小叔子表示佩服。
“別聽你三弟瞎說,要是有什麽合適的,幫你侄女留意著些。”
蔣婆子瞪了眼蠢兒子,他還真當自己能留福寶在家一輩子呢,說句實在話,福寶這個年紀,確實是該說親了,不然等年紀再大些,好點的對象都讓人家給挑完了,這就害了福寶下半輩子了。
蔣婆子覺得大兒媳婦這些年也挺老實的,而且她對福寶向來不賴,也放心讓她幫著尋摸,反正最後不是還有她拍板嗎。
聽家裏人說起自己的婚事,福寶在一旁順勢難為情地笑了笑,躲到娘親的時候,一副嬌羞的模樣。
她確實還是個孩子啊,擱現在,卻已經是能夠說親的年紀了,或許過不了多久,她就要離開親愛的家人,進入一個陌生的家庭,這樣的改...變,讓福寶有些莫名的恐慌。
要是,能夠嫁給一個能夠允許她時常回娘家的夫婿就好了!福寶忍不住在心裏感歎道。(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