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第一百六十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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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心中思量了片刻, 方才找到了合適的措辭:“天下何人不識公主, 更何況是微臣呢?隻是微臣愚鈍, 不明白聖上話中之意。”
李旦眯著眼用探究的眼神打量了他許久, 而後從纏繞著五爪金龍雕飾的龍椅中站起身,用不急不慢地腳步走下禦階,來到袁一麵前。
當看到身穿五爪金龍袍的李旦,帶著有些晃眼的金光, 從被照得明如白晝禦階緩步而來, 袁一心中竟莫名有些忐忑。
以他所見,李旦在這場政治風暴中看似怯弱無為, 實則所走的每一步是深諳避其鋒芒, 韜光養晦之道。
一個有著隱忍大智慧的人, 肯定不傻也不瘋,他不會信口胡來,他所說肯定有所深意。可這意圖究竟是好, 或是壞, 這很難說。
可無論如何, 在廟堂這片權利森林裏, 即便李旦是至高無上的龍, 終究已成困獸, 而他就算隻是虎,可也是勇不可擋的山林之虎。他們可謂是旗鼓相當,他何必心生畏懼呢?
這樣想著,他心中的忐忑便散去, 為了展現旗鼓相當的姿態,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杆,也抬抬棱角分明的下巴,滿臉從容地看著臉色蒼白,眼裏滿是疲憊的李旦走到麵前。
隻見,李旦用平緩語氣說著:“之前,你被刑部關押時,太平公主不止一次來找朕,請求赦免的你罪責。當時,朕覺得很疑惑,她待在侯門深府如何能與你結識,甚至不懼閑言繞過薛駙馬,痛哭流涕地為你求情。朕雖沒問明前因後果,可眼見她的種種舉動,內情其實也呼之欲出。”
聽到這樣的答案,袁一心中升騰起陣陣暖意,嘴角也不由得蕩出微微的甜笑。
見到他這副神情,李旦自顧自地點了點頭,繼續道:“之前是她,如今又換做你替她的丈夫來求情,比其她不惜以死相脅,你的這些輕描淡寫,可就有誠意欠奉之嫌了。所以朕才會問你,是否真心為薛紹求情。”
原本正獨自陶醉的袁一聽到這番話,慌忙收斂起滿臉的飄飄然,抬起頭看向李旦,見他嘴角露出一抹嘲弄的微笑,袁一連忙解釋道:“其實,微臣並非……”
李旦抬了抬手打斷了他的話:“明人麵前,不說暗話。多年前,咱們也算交過手,以朕所知,你狡詐多端,手段高明。若真想救回薛紹,以你在軍中的威望,朝廷的人脈,大可以造勢請願赦免薛紹。然後,你再挺身而出以辭官歸田相脅,何愁救不回薛紹?”
袁一思量了片刻,點了點頭:“這招玉石俱焚,的確可以讓聖後不得不做出讓步。可結果是,薛紹得救被貶為庶民,原本在腥風血雨中噤聲的人,在我的一呼百應之下,以為得到某種號召,又開始凝聚蠢蠢欲動,這將帶來一場比之前波及更廣,更徹底的清洗。為救一人而tu sha萬人,這罪孽太過深重。”
李旦笑了笑,神情極為戲謔:“罪孽?朕雖從未禦駕親征,可也曾耳聞兩軍交戰前,為了鼓舞士氣,也為了震懾敵軍都會在城下斬殺俘兵。這樣斬殺少時上千,多時數萬,在你看來這該算什麽?”
見李旦毫不留情的打臉,袁一直言不諱道:“微臣也算身經百戰,覺得戰爭分為上中下三種,下戰為浴血奮戰卻身死兵敗,中戰為殺敵一萬,自損三千,而上戰為兵不血刃而屈人之兵。坦誠來說,剛開始微臣經驗淺薄,總是用武力在中戰,如今微臣更想用智慧贏得上戰。”
袁一將話說得很漂亮,可李旦沒有得過且過,像是故意找茬道:“求朕赦免薛紹?這就是你所謂的上戰智慧?現在,天下屬於朕的恐怕就隻剩這搖搖欲墜的龍椅。”
說著,李旦轉頭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靜靜立於層層禦階之上的龍椅。
麵對李旦近乎掏心掏肺的抱怨,袁一深感困惑,以他與李旦的交情明明淺薄隻限冠冕堂皇的君臣之誼,根本就還不到談論這麽深沉又深邃話題。
可李旦既然開了頭,他怎麽也得稍作敷衍,但求麵子上過得去:“微臣愚昧,難以體會聖上的深意。不過,微臣覺得的高山流水,隻獻知音。微臣不過一介武夫,在行不過是粗陋的舞刀弄槍,可對於高雅的管弦音律著實一竅不通。”
見熱臉貼了冷屁股,李旦竟不急不惱,微微一笑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這也能夠理解。不過,朕要尋覓的不是知音,而是一個值得信賴的引路人,在這場風雨過後,為朕謀得一處永保安寧的棲身之所。”
李旦的圖窮匕見,讓袁一深感詫異,他怎麽也想不到,一個九五之尊還要放下身段向他尋求政治庇護。
袁一皺著眉斟酌了片刻,用探究地眼神看著李旦,見他滿臉真誠期許,袁一索性拋開所有顧慮,坦然問道:“為什麽是微臣?”
對於這般嚴肅且重要的回答,李旦本該鄭重其事,可他卻特意輕描淡寫道:“因為放眼整個朝廷,朕能信的人隻有你。”
袁一不由得在心中尋思著,李旦能夠依仗的宗室勢力已被連日來的清洗,摧殘得七零八落,而在這江山易主的大環境下,他的身份極為敏感,所有朝臣對他都唯恐避之不及。
李旦的確陷入了孤立無援的窘境中,而新主繼位往往為了鞏固統治,都會明裏安撫舊君,再暗中找借口其除去。
李旦與武後雖為母子,可曆史上為了爭奪江山骨肉相殘的事情屢見不鮮,更何況是武後這樣陰狠歹毒之人?
李旦正是有了這層擔憂,才會趁著他送上門的好機會,不遺餘力地遊說他,以求平安度過這場政治風暴。
袁一雖明了李旦的心思,可為了穩妥起見,他沒有急著表態,而是試探地說道:“既然聖上都已開誠布公,那麽微臣也索性直言。微臣與聖上除了君臣情分,並無深交,再則多年前,微臣與聖上還有過些並不愉快的糾葛,如微臣這般狡詐多端的人,又如何能夠取信於聖上呢?”
李旦露出一抹難以捉摸的微笑:“朕知道,我們之間沒有多少交集,更無可以承載重托的情麵。朕並沒寄予希望,可有一個人告訴朕,你欠了她天大的人情,隻要她開口,就算刀山火海也得為她去趟。”
袁一知道李旦所說的是何人,不由得歎了口氣:“是啊!微臣的確欠過這麽個人情。說實話,微臣真沒料到,今晚會從托付於人,變成受托之人。”
聽到這話,李旦原本緊繃著的神情也放鬆了下來,他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道:“朕以為,對於某些事付出也好,犧牲也罷,都必須留有底線。若你用玉石俱焚之法救得薛紹,將來失去的不僅僅是權勢榮華,還有自己的性命。任何人隻要稍作斟酌都會望而生畏,你來這兒求情之事,朕會好好傳達給公主,也算是不虛此行。”
聽到這番話,袁一驚喜又驚訝,他在心中暗暗思量:“爺的!這李旦也太會做人了吧!這家夥不但看得透徹,還能放低姿態求人。這家夥的道行比想象中高多了!若不是時運不佳,遇到像武後
這樣曠古爍今之人,這家夥肯定能把皇帝這差事幹得遊刃有餘。”
他心裏雖這樣想,可嘴上還是不免裝腔作勢道:“微臣走這一遭,完全是憑心而來,並不為其它。還有,微臣與太平公主隻是在多年前略有些交道,她能替微臣來向聖上求情,完全是看來薛駙馬的情分上,請聖上不要模糊了微臣來此的用心。”
袁一雖說得義正言辭,可話中的弦外之音李旦也自然明白。隻見他微微一笑,點點頭:“朕明白。一些事就讓它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正在兩人說話間,守在殿外的太監進來稟告道:“啟稟聖上,昭儀娘娘親自送來了些湯羹糕點,是否讓娘娘先在外麵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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