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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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章、杜鵑

    彥容沒有把他和王錦分手的原因說出來,這個時候他開始理解王超的一些想法,他也不希望分手給王錦帶來其他的麻煩。

    還有就是,他寧可讓別人覺得是他甩掉王錦,也不想讓人知道他們的分開,是因為王錦不夠愛他。

    那多多少少有點丟臉。

    掛掉梁璽的電話,他繼續整理帶回來的行李,打開衣櫃要掛衣服的時候,看到衣櫃底層的透明收納箱,裏麵是一些他的小玩意。

    元宵節時王錦買給他的幾盞燈籠,還有喜羊羊的麵具。

    那時他還沒有愛上王錦,隻覺得這個男人太溫柔,太會人了,他甚至還總在提醒自己不要被王錦到。

    幾個月前的事,好像過了幾生幾世,又好像就在昨天。

    王錦牽著他的手,穿過熙攘的燈市,在燈火闌珊的街尾,笑著問他:“要不要吃棉花糖?”

    悲傷瞬間如同海嘯一般席卷了他,他把那個喜羊羊麵具拿出來,紅著眼睛戴在了臉上。

    這邊梁璽告訴王錦,彥容回了家。

    王錦道:“那就好,你問他學校的事了嗎?”

    梁璽道:“問了,我明天他的老師,看看什麽情況,如果實在不行,就隻能幫他辦轉學了。”

    王錦“嗯”了聲,又說:“要幫他轉學的話,得先和他商量好,聽聽他自己什麽想法,雖然你幫他辦好他也不會有意見,可是他其實很不喜歡別人幫他做決定。”

    梁璽答應道:“好。”

    王錦道:“那就麻煩你費心了。”

    梁璽:“……甭跟我客氣。”

    他忍不住又問:“到底什麽情況?真分了?”

    王錦道:“以後再跟你說吧,你也別再問他這個。”

    梁璽隻得道:“好吧,回頭有什麽事兒,我會及時告訴你的。”

    他猶豫了半晌,還是沒有把王錦和彥容分手的事告訴柏圖,他還沒弄清楚具體情況,現在告訴柏圖,也無非是讓柏圖著急上火,估計還要怪王錦。

    可他聽王錦的語氣,明明就還是很在意彥容,彥容也不像那麽快就會變心“不喜歡王錦了”的人。

    也許,在柏圖知道之前,他們倆就能重歸舊好也說不定呢?

    下午,王錦也請假回了家,他精神有些集中不了,和同事、和病人的交流都很恍恍惚惚的,旁人都看得出來他不對勁,實在沒辦法正常工作。

    昨晚是他這十幾年來第一次喝酒,吐得很厲害,到最後把膽汁都吐了出來,回家上樓還得王超扶他一把,可他的神智一直都很清醒,就連半夜裏又覺得惡心進衛生間去漱口,也還能小心翼翼的抽回手臂,不想吵醒懷裏沉睡的彥容。

    這讓他今早宿醉而醒時,感到頭痛欲裂,送了彥容去學校,勉強自己回來醫院上班,剛換好衣服就被院長一個電話叫過去,進門說了幾句場麵話,院長便直奔主題問他“私生子”的事,提到下半年要在中層領導班子裏做一次大的調整,不希望因為私生活對他的工作有影響。

    從院長辦公室出來,他的狀態差到了極點,偏偏這個時候,彥容來了。

    他此時回憶整個過程,甚至記不起來自己到底都說過些什麽未經考慮的話,記得最清楚的,除了彥容那句“王錦,我們分手吧”,隻有那雙淚汪汪的藍眼睛,還有擦掉眼淚時的無助與決絕。

    彥容一直是這樣的人,有了決定就會立刻做,像他的外表一樣,漂亮得很直接。他的感情明亮透徹,愛上了就會說,不被接受也不會糾纏,可一旦得到回應,他就會雀躍著把全部的自己交出來。

    他是如此熱烈的愛人,王錦自問做不到萬分之一。

    他也努力想要迎合彥容,可還是找不回那樣年輕又純粹的自己,反而在今天這種失控的狀況裏,像一個不合時宜的滅火器,澆熄了彥容熾熱的心,讓彥容感到了失望傷心,所以彥容才會選擇離開他。

    彥容會一頭栽進對他的愛戀裏,是因為他總在照顧著彥容的心情,這讓那時孤獨敏感的彥容感到舒服,感到安全,感到在被保護,可是今天他的情商掉了線,他讓彥容看到了他並不強大,看到了他時刻都在準備著被這場愛戀淘汰的自卑。

    如果他是彥容,一定也會覺得自己把一腔愛意錯付給了一個虛偽又軟弱的、錯誤的人。

    如果他是彥容,他也不會想要這樣的王錦,他根本不是彥容想象中那個完美的“王錦州”。

    王超聽到他在樓下停車,從裏麵出來迎接他,大概是覺得他失戀了,臉上滿是小心翼翼,問:“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他說:“昨天喝太多了,上不成班。”

    他進了門,王超跟在他後麵說:“那你先睡一覺?睡醒了去再去把人追回來?”

    他站住回頭,道:“你在家裏睡了這麽久,怎麽都沒去把你的人追回來?”

    王超:“……”

    王錦其實是心情不好隨口這麽一說,並不是要互相傷害,說完看弟弟臉色都變了,亡羊補牢道:“不追就不追,也不是真離開誰就不能過了。”

    王超沒應聲,也不再跟著他,轉過身徑自到沙發那邊坐了,留給他一個受了傷的委屈背影。

    王錦感到愧疚,可此時也沒有心力再去哄他,遠遠說了句:“我先上去了,晚上一起吃飯。”

    他回到房間,彥容的個人物品都不見了,書架上的那幾本金庸,衣櫃裏的所有衣物,衛生間裏的洗漱用品,幹幹淨淨,什麽都沒留下。

    他隻在洗衣機旁的髒衣簍裏找到了一件t恤,是他的,一直被彥容當睡衣穿,該是今早彥容去學校前順手扔在這裏,還沒有來得及洗。

    他把襯衣脫掉,穿上了這件t恤,然後躺在上,用被子蒙著頭,把自己蓋的嚴嚴實實。

    t恤上還有彥容的味道,閉上了眼睛,就好像彥容還躺在他的懷裏。

    他這一覺睡得很沉,醒來時窗外已是夜色沉沉。

    房間裏安靜得隻能聽到中央空調工作的細微響動,昏暗的光線裏,桌上有一隻孤零零的黑色馬克杯,往日裏陪在它身邊的那隻獅子王,已經走了。

    王錦坐了起來,沒有開燈,孤獨與空虛深重到了讓他絕望的地步,光線會讓這些無所遁形,他想象得到自己此刻的狼狽。

    許久,他換了自己的衣服下樓去,王超坐在客廳地上,在玩手柄遊戲機。

    他叫了聲:“小超。”

    在他們都成年以後,他很久沒有這樣叫過王超。

    王超似是沒有注意到,回頭看他,隻說:“能去吃飯了嗎?我快餓死了。”

    兄弟兩人一起到附近吃了飯,聽王超的意見,兩份油潑麵,超大一份麻辣小龍蝦。

    回去的路上,天邊響起了驚雷,眼看一場大雨將至,道旁悠閑的路人都跑了起來,想要趕在雨滴落下前回到可以遮風擋雨的地方。

    十字路口有點堵了,王超沒有開車,坐在副駕上,百無聊賴的托著下巴看窗外,說:“周末錄的那個節目今天晚上播。”

    王錦道:“回家應該還來得及看。”

    王超道:“我不敢看。”

    他摸了摸自己紮手的短發,說:“我這樣上鏡,肯定挺醜的。”

    他從小就愛臭美,喜歡打扮,就喜歡買新衣服買新鞋,穿戴一新招搖過市,被別人誇他帥,分分鍾就能美得上了天去。現在他曬得像半個非洲土著,從前豐茂的頭發也隻長出半厘米來,雖然顏值底子在那擺著,比普通人還是好看,可和他自己縱向比較,就是殘了。

    王錦道:“你頭發長得快,最多再有多半個月就能去修個圓寸頭,等天涼快了,也能慢慢白回來。”

    王超道:“嗯。”

    車流通了,王錦慢慢往前開。

    瓢潑大雨從天而降,落在車頂車窗上,人間似是一片汪洋。

    王超突然說:“哥,我不是不想去追回來我的人,是我追不回來,他以前就不怎麽愛我,我現在殘成這樣,他肯定更不想跟我在一塊兒。”

    他說:“你說的對,離開誰也能過,就是過得好不好,隻有自己知道。”

    他又說:“我就過不好,每天晚上都睡不著,起來上廁所不小心看見鏡子,就覺得我完了,他不想跟我在一起就算了,我連再找個比他更帥的,去氣死他的資本都沒了。可回去躺上刷微博,看見他最新的照片,又覺得我可真是個傻逼,別說我殘不殘,這天底下根本也沒有比他還好看的男的。”

    他絮絮叨叨說了一路,王錦一字一句的聽了,卻完全說不出可以安慰的話語。

    出來時短短十幾分鍾的路,回去就走了四十分鍾才到家。

    開進院門,車燈照在被雨幕籠罩的草坪上,王錦突然踩了刹車,還好王超係好了安全帶,可也被這急刹車嚇了一跳,道:“怎麽了?”

    王錦推開車門下了車。

    王超道:“下那麽大你去幹嘛?”

    王錦已經關上門朝前麵走了。

    兩道車燈裏密集迅猛的雨滴清晰可見,王超坐在車裏莫名其妙,看著他哥哥穿過雨幕,白色襯衣已經從肩到背全都濕透了。

    他看到王錦在草坪邊彎下腰,撿起了什麽。

    王超模糊記起來,那裏栽了兩棵花,好像是杜鵑,春天時花朵稠密,他還多看過兩眼。

    其中一株杜鵑,似乎被這場風雨攔腰打斷了。

    王錦把斷掉的花枝撿了起來,未斷的那半截隻剩下孤零零的枝幹矗在風雨裏,已經看不出它到底是什麽植物。

    王錦站在那裏,他有些不知所措,他隻是個外科醫生,他沒學過該怎麽搶救這受了重傷的花。

    如果彥容知道這花救不活了,會不會很難過。